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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鬼(gl)

14. 第 14 章

殷殇殇细细感受探索,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女鬼心里的所思所想,她听到女鬼脑海中闪过一丝嘲讽:看来对于一个即将死去的女儿,她的父母连最后的体面都不愿意保持了。

即将死去?殷殇殇想到先前关于女鬼是在出嫁之夜被活活闷死的死法猜测,心里惊移不定:难道这个幻境才是那女鬼死亡过程的真正重现?

门口吹起了唢呐,呜咽的鸣声如同催魂的冥曲,一旁的丫鬟停止了梳妆,抽噎得打起了摆子,镜中的女鬼却十分从容不迫,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装,抚平珊瑚珠珞钗底下那交织在一起的流苏,而后,她缓缓站起身,迈进轿帘之中。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殷殇殇心里一惊,想要站起来查看四周的情况,然而手脚如铅,整个人沉沉地被束缚在原地。

该死的!殷殇殇想起战场上的紧急情景,心焦不已。本来她们面对小地生胎已经胜券在握,然而兰珈被弹出身体,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小区里就只剩下晕倒的苏狸和不会所踪的徐炙面对小地生胎,不知道后续又会出现怎样的变数!

耳旁传来凄凄的哭声,殷殇殇脑海中一团乱麻,正是心烦不已的时候,随口呵斥道:“别哭了!”

轿子落到地上,轿帘掀开,带头的轿夫高喊:“请小姐下轿!”

女鬼从轿子中走了下来,许是因为家里的不重视,女鬼的头上只有一块破旧的喜帕,透过这顶薄透的喜帕,殷殇殇隐隐约约能看到外界的情况。

只见轿子停放的地方灯火通明、人影攒动,空旷的地面上临时搭了个喜堂,两个身穿华服的中年人坐在喜堂下方,四周站了一圈尼姑道士。

殷殇殇从女鬼脑海里得知,这两个中年人就是她的父母。殷殇殇情不自禁地打量起来,堂前的男女一身金银珠宝,雍容华贵,皮肤保养得白皙光滑,而他们的女儿却在所谓的出嫁时分,仍然一身旧衣。

女鬼被身后的轿夫按住,一步步走向喜堂,坐在堂下的女人开了口,脸上的腻粉让她比真正的死人还要苍白:“本来按照规矩应当三拜九叩,但是你这脏污的贱物,不配和巫神共拜。”

她伸手,掐住女鬼的下巴:“能和巫神结婚是天大的福气,知道吗?”

殷殇殇能从心里听到女鬼无奈的叹息,她对自己父母的话耳熟能详,同样的,她对自己的命运也十分耳熟能详。

她没有发出别的声息,但光是那双丑陋的眼睛就足以让女人产生怒意,她反手就想给她一巴掌,想起这是在巫神眼下,硬生生停住了。

她表情扭曲,转头朝旁边的轿夫大喊:“时辰到了,还愣着干什么?”

几个轿夫会意,抓起女鬼直接按进棺材之中,将钉子钉了起来。

殷殇殇倒吸一口凉气,先前被装进棺材的痛苦记忆依旧残留在脑海,她情不自禁地挣扎起来,然而这是女鬼的身体,任由她如何动作女鬼依旧纹丝不动。

女鬼静静地躺在棺材之中,殷殇殇从她的内心感受到,她已经完全放弃了生的希望,闭上眼安静等死。

一刻钟、两刻钟......不知道几个刻钟过去了,殷殇殇听到棺材外的谈话声,是那个女鬼母亲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明明告诉我只要在新婚之夜把她闷死巫神就会显灵,怎么到现在了巫神还出现?”

旁边一个道士畏畏缩缩地道:“也许、也许她还没死。”

那女人愣了一愣:“不可能,她在棺材中闷了一个时辰了,正常人不可能还活着。”

道士的声音再度响起:“可是夫人您忘了,小姐她不是正常人。”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惹火了女鬼的母亲,她怒气冲冲道:“给我掀开,直接掐死那小贱货!”

赤膊的轿夫们粗手粗脚地将钉子起开,棺材里,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殷殇殇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只大手从棺材外伸来,用力掐住女鬼的脖子:“果然还没死。”

这声音阴森森的,殷殇殇勉强看去,大手的来源竟然是刚才坐在喜堂下的那个中年男人,女鬼的亲生父亲——他竟然想要活生生地掐死自己的亲女儿!

殷殇殇感到难言的痛苦,不止是她自己窒息带来的物理痛苦,还有女鬼窒息的物理痛苦一齐传来,她难受得快要爆炸,作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女鬼的感受也不遑多让,然而,让殷殇殇惊讶的是,女鬼心底没有丝毫想要挣扎的念头,也没有丝毫的愤怒和憎恨,她好像一滩死气沉沉的湖水,哪怕是亲生父亲想要杀死她,也没有在她心中激起丝毫波澜!

那男人手上青筋迸发,力道加重,女鬼呼出的气息逐渐微弱,缓缓阖上了眼睛。

随着女鬼的咽气,殷殇殇眼前走马灯般闪过她的一生:出生时天降惊雷,家中祖坟炸开,她的母亲差点难产而亡,路过的道士批命曰:“不详。”

炸开的祖坟重新修葺需要花钱,生了个女儿被骂赔钱货,道士的批命让人畏惧,她的母亲狠心将她放进水桶之中,却又在她停止哭泣的前一秒捞了出来。

女鬼的母亲那时候初为人母,对她倒底还保有几分母爱和不舍,只是这份不舍随着后面几个新生命的接连出生迅速消失,她的态度变化,时常对着女鬼咒骂道:“你这个不详的小贱货,早知道在出生那天就该把你淹死!”

女鬼的父母原本是城里一户卖笔墨纸砚的人家,前些年生意好时夫妻两日子过得较为滋润,两人花钱大手大脚,没存下什么积蓄,这几年时局动荡,生意变差,家里的生计逐渐捉襟见肘起来,她的父母决定要节省开支,于是省食省钱,减少了家中米粮的开支,还辞退了家里唯一的仆从。自那以后,女鬼的生活便从最开始的无人过问但吃穿不愁变成了不但时常饿肚子,还要接过仆从的活计,照顾家里的弟妹、伺候一家吃穿。

而后,随着生意的越来越差,即便女鬼摇晃着小脚步、搭着小板凳把家里的饭菜做得再可口、衣服洗得再干净,她仍会受到父母的责骂,有时是因为店里生意不好,有时是因为弟妹哭闹,也有的时候是因为——没有原因,他们只是单纯地想在她身上发泄怒火。

父母一开始只是骂,某次酒后,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第一次打了她——不算重,也不算轻,在她腿上留下了长条状的疤痕——从那以后,女鬼的父亲一发不可收拾,他醉酒的时间越来越多,打骂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女鬼小小的身体上留下来越来越多的疤痕。每当去酒肆喝了酒,数着家里越来越少的铜板,女鬼的都会拿他那双怨毒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她:“小贱货,都是因为你生来不详,才会害得我们家的生活这么苦!”她的母亲也会跟着咬牙切齿地骂她:“不详的小贱货。”

时间久了,她的弟弟妹妹牙牙学语,也跟着骂:“不详的小贱货哈哈!”

父母对孩子的态度是最容易被家里人感知的,尽管女鬼每天辛辛苦苦拉扯着自己的弟妹,然而她的弟弟妹妹还是很快学会了跟着欺负她。他们往他身上丢泥巴、踩死她的辛辛苦苦养大的小花,偷喝掉她的粟米粥,却又向父母控诉她吃得太多——他们有恃无恐,知道无论具体情况为何,父母都只会站在他们这边怪罪于她。真实情况如何又怎样呢?更何况,她一个小哑巴,又能为自己辩解出什么呢?

是的,女鬼是个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口的小哑巴,不知道是小时候被水淹了之后留下的后遗症,还是她本身就是个天生的天哑,总之,直到她十岁这年,女鬼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女鬼没有朋友。

随着她的长大,她父母的生意已经糟糕到了无法经营的程度了,父亲关了铺子,变得沉迷喝酒赌博,借了一身外债,她的母亲只会整日哭泣,和追债的人隔着门板互骂。而她的弟弟妹妹们则整日在野外疯玩,玩累了就回家开始折腾女鬼。

女鬼每每做完家务后,都会想办法躲开自己的家人,有时候是躲开拿着烧红铁钳到处找她的父亲,有时候是躲开用赤裸裸盘算能卖多少钱眼光打量她的母亲,有时候是躲开让她扮猪扮狗趴在地上汪汪叫的弟弟妹妹。

她有时候会躲到狗洞,有时候则躲进山洞。别人都觉得她不会说话,她却不这样觉得,她每天趴在地上,和小花小草说话,和路过的青蛇说话。

家里人见了她这种行为,总会阴阳怪气地叫她“小贱货”,周围人则叫她“小哑巴”、“小怪人”。贱不贱货不知道,但女鬼不觉得自己怪,她只是单纯地认为,无与是动物之间的还是植物之间的对话,都比人类之间的对话好太多,它们是安静的倾听者,不像她的父亲只会怒吼和暴力,她的母亲只会哭泣和吵架,至于那些弟弟妹妹,叽叽喳喳,未免太让人讨厌。

时光荏苒,几年很快过去,女鬼在山洞认识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一只小田鼠。

女鬼刚遇见它的时候,这只小田鼠被冻晕在山洞门口,女鬼捡回去了它,搓热身体用干草给它保暖,给它喂地里搜集到的草籽和融化的雪水,冻僵的田鼠重新活了过来,女鬼也惊讶地发现——这只田鼠居然能听懂她说话!

当时田鼠刚从身体冻僵的情况中被解救出来,双手抱住草籽啃得正欢,女鬼觉得有趣,忍不住“说道”:“哈哈哈,原来你吃东西的时候身体是朝左偏的呀,好像一只被风吹歪了的陀螺哦!”女鬼见过小弟弟玩陀螺,那是父亲亲手给他做的,拿鞭子一抽就会呜呜地转起来,被风一吹还会东倒西歪,只要抽陀螺的鞭子不抽在她身上,那么陀螺就完全是个很有趣的玩具,女鬼觉得就像现在正在啃东西的小田鼠一样有趣。

女鬼本来只是在心中默默感慨,谁知就在她心里话说出来之后,那只小田鼠竟然停下了自己动作,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把身体朝右偏了偏。

女鬼露出惊讶神色,她凑过去自己脏兮兮的脸,对着小田鼠左看右看:“你能听到我说的话?”

小田鼠转过身去,拿屁股对着她。

女鬼丝毫没有觉得不妥,整个人乐得直傻笑:“我就说嘛!从小到大我都能听到那些动物植物的声音,肯定也有动物植物能够听到我的声音!”

她把小田鼠捧在手心左看右看,对它宣布:“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给你取个名字吧,叫什么呢?你是我在雪地里捡到的,就叫小雪吧!”

小雪——也就是小田鼠,无语地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否定她的这番话。从此以后,女鬼和小雪成为一对好朋友。

一开始,女鬼总是去山洞里找小雪,给它找草籽、找昆虫、找草根,一人一鼠坐在山洞里对半分食。后来,女鬼去山洞的次数多了,家里人渐渐起疑,女鬼不得不减少前往山洞的频率,好在小雪身体渐渐恢复,逐渐可以跑出来到山下找她。

小雪体型小,又格外机灵,来来往往跑到女鬼家里面好多次都没被人发现。

随着小雪的时常看望,女鬼的生活变得好了起来,小雪会从厨房偷留给弟弟妹妹的粗粮馒头,会漫山遍野地收集板栗送给她,会给她捉虱子,会把母亲被子里的棉花咬出来堵住她漏风的裤子。虽然女鬼还是时常会因为这些东西的消失挨打,但管他的呢——就算这些东西不消失,她也一样会挨打。

春天来了,山上的雪化了,隔壁搬来了户奇怪的男人。只一眼,女鬼便在心中判定:这是个比她还怪的怪人。

女鬼心中这样认定,其他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骂女鬼是“小怪人”,却尊称那个真正的怪人为“岚先生”。

女鬼不知道那个岚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但却知道他很有钱,他的荷包仿佛是传说中的聚宝盆,永远都有掏不完的钱。他请解放邻居吃饭,给大家送新衣服,每个人都很高兴,每个人都围在他身边亲热地叫着岚先生。

所有人中,唯独女鬼不喜欢他——哪怕他给了她一个干净的白面馍馍,又送了她一双柔软的绣花鞋——那人的眼瞳很深,总是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打量着女鬼,女鬼不喜欢。白面馍馍不顶饱,绣花鞋穿回家也是妹妹的,权衡利弊之后,女鬼选择了遵循内心,扭头跑掉。

女鬼虽不愿意与岚先生接触,但她家里与岚先生的纠葛却越产越深——岚先生一次性借给了她父亲很多钱,多到他可以在赌场上随意挥霍而不用心疼;他还经常请客女鬼父亲去酒楼喝酒,常常扶着烂醉如泥的父亲回到家中。

每当岚先生扶着父亲回家时,女鬼总会躲得远远的,岚先生虽然在对着她母亲说话,但那双眼睛却始终直直地盯着女鬼,眼神幽黑,让人发悚。

岚先生到来时,母亲会特意穿上带有绣花的外衣,万般柔情地看着岚先生。可惜岚先生对她的表现毫不在意,注意力始终在女鬼身上——每当这种时候,母亲总会在岚先生走后迅速收敛笑脸,想办法折磨女鬼——脱了衣服罚跪,或者别的什么。

所有人都说岚先生是个好人,邻居这么说,父亲这么说,母亲这么说,弟弟妹妹也这么说。女鬼却不觉得他是个好人,他虽然带父亲喝酒,但喝完酒回来的父亲只会变本加厉地打人;他虽然借钱给

话一说出,殷殇殇愣住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声音。

她能说话?殷殇殇眼珠转动,朝旁边看去,然而她的幻想很快被打破,她的身体又发出了别的声音:“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呢?”

殷殇殇还没思考出结果,胸口没由来地感到闷痛,这闷痛很轻微,殷殇殇感受良久,终于确定,闷痛的缘由不是别的,而是此时此刻女鬼的心情!

女鬼盯着门外的软轿,正常官家女儿出嫁的红轿都是有规制的,高约五尽,阁约四尺,深约八尺,轿箱两壁栏槛绘以金箔雕花,刺绣各色祝福话语。然而眼前的软轿不仅形制不对、狭小逼仄,上面的红布更是粗糙破旧,如同她身上的这件嫁衣一般,是些连寻常人家嫁女都不会选择的次货。

殷殇殇用余光扫视周围环境,房间古色古香,四周雕梁画栋,看起来好不气派,还带着隐约的熟悉感——正是她先前在新华街时摄像机里拍到的那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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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她身上传来的,但却不属于殷殇殇的声音。

那抽抽噎噎的哭声停止了:“小姐,我、我是在替你高兴呢,没哭。”

只见镜中女子头皮斑斑焦秃,勉强插上去的珊瑚发钗垂坠向下,发钗掩映下,一道道狰狞的肉疤盘错交织,皮肤凹凸不已,脸上没有一块好肉,明明是活人,看起来却宛如恶鬼般可怕!

殷殇殇一边扫视一边思考眼前的情况,门口脚步响动,有人不耐烦地催促道:“麻烦小姐快点,别耽误了时辰!”

镜子里的女鬼转过头去,随着她的视野变换,殷殇殇总算看清了这些人的打扮:粗布麻衣、一身短打,分明是古代人才会有的穿着打扮!

她这是陷入了过往的时空之中?还是说这会儿是女鬼最终消散前的回忆呈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穿到别人身体里了吗?

殷殇殇对着镜子仔细打量,想要看清楚自己的模样,然而镜中映照出的哪里是一个正常新嫁娘该有的样子?

那轿夫嘿嘿一笑:“这就对了嘛。”说完,双手一挥,暗红的软轿抬了起来。

“呜呜——”凄厉的唢呐声沿途响个不停,殷殇殇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轿中的时间宛如凝固,等到软轿停下,透过掀开的轿帘她才发现天空已经变得漆黑。

殷殇殇倒吸一口凉气,发现这新娘子的五官被人全部撕毁,而后又被重新缝合了起来!

熟悉的针脚、熟悉的走线,殷殇殇终于认了出来,这不是就被小地生胎控制、最后给了她一击的那个女鬼吗?

随着这人话音落下,殷殇殇眼前明亮起来,她抬头往前一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面巨大的梳妆镜前,“她”一身淡红色的嫁衣,头带珊瑚,正在做出嫁前的梳洗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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