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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原有神明

第21章 病人

细看是人,是拄拐蹒跚的人,是相互扶持的人,是背着人的人……

人往木屋来。

武子期呛奶。“咳咳!”

清晨。

霞光万丈。

唤醒武子期的,是清晨的草香。

红日就在她身后,很大很圆。她全身渡上一层金光,凌乱干燥的发丝染上阳光的颜色。小脸红扑扑的,一双净澈水眸很亮很亮,很明媚的一个小姑娘。

那一刻,武子期有一种错觉:妲娜在发光,发光的妲娜不像人,像神。

“我回来了!”

妲娜将人放在地上,擦擦手就去盛酥油茶。

地上是一个老妇,银白的头发稀稀疏疏,编成一只很瘦的辫子。脸像灼烧过的树皮,又粥又黑,眉眼痛苦地压着。

脖子、手上有大大小小的红斑、丘疹。

武子期一惊,“麻风病?”

妲娜端来热腾腾的酥油茶,老妇双手僵硬麻木,端不住碗。

妲娜便将碗端到老妇嘴边,耐心喂她喝。

老妇苍白开裂的嘴碰到酥油奶的那一刻,眼睛忽然被点亮。大口大口喝着酥油奶,眼睛越来越亮,直到流出两行泪。

“古丽阿嬷,慢慢喝,不急不急。”

武子期头一回听到妲娜这般温柔地说话。

“妲娜,你过来。”武子期呼唤妲娜,麻风病会传染。

妲娜喂完了古丽阿嬷,接着跑去背其他走不动的病人。

背一个,喂一碗,再去背下一个。

武子期叫不住妲娜,很快院子里躺了一排又一排麻风病人。

喝完了酥油奶的古丽阿嬷安详躺着,脸上带着平和与满足的笑。

武子期发现每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喝酥油奶时眼睛都亮了一瞬,喝完后也像古丽阿嬷一样带着安详、满足的笑。

草原上,几只秃鹫飞得很低,紧紧跟随着走在最后面的人。

最后面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两片嘴唇很厚很厚地挤在一起,麻风病使他的面容发生了改变。

肤色晒得很黑,眼白发黄,布满血丝,眼神很暗淡。

一条腿僵了,一瘸一拐地走着,背上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头。

老头四肢全僵直了,灵魂游离在生死线。在少年的背上一颠一颠的,就要滑下去。

滑下去,就是秃鹫的食物。

秃鹫喜食腐肉,能闻到人身上腐烂的味道。

老头已经烂了,由内到外。

少年大汗淋漓,头昏眼花,咬住下唇,死死抱住老头,从喉咙里发出几声闷吼,试图喝退秃鹫。

秃鹫舍不得,拍拍翅膀又扑了回来。

小木屋就在前面,酥油茶的香甜弥漫整个草原。

少年咬破了下唇,一鼓作气,艰难地跑到小院。

“阿叔!阿叔!”老头从少年的背上摔了下来,滚了滚。

虎视眈眈的秃鹫比少年更快反应过来,并扑了上去。

耗尽全力的少年瘫倒在地,起不来,爬也爬不动,“阿叔!阿叔!”

忽然,头顶的阳光一暗。

一个人从他头顶掠过,踹飞了一只秃鹫,顺便扇了另两只秃鹫巴掌。

被踢飞的秃鹫很懵。

被扇巴掌的两只秃鹫也很懵。

在西原,两脚兽敬它们、养它们,它们吃两脚兽的肉就是抬举它们。

这半大的两脚兽竟这么粗暴地打它们!

好疼的!

被踢的秃鹫气不过,扑扑翅膀,秃头直冲向那半大的两脚兽。

白牦牛飞奔而去,大屁股对准了秃鹫。

秃鹫疑惑,顿了顿,看清了是牛屁屁,更加愤怒,接着粗大强健的牛蹄对着它就是一脚。

这一脚,看得武子期都觉得疼。

这只秃鹫更懵了,它竟然被一头四脚兽踹了。

另两只秃鹫见状,拍拍翅膀飞走了,这只秃鹫也飞。飞到高空,猛地冲下来,气势汹汹。

眼看着就要啄到牛屁股了,就见白牦牛抬起脚来又踹了它一脚。

它更懵了。

错失了和同伴们逃跑的机会,它逃不了了,因为两脚兽扼住了它命运的喉咙。

它的喉咙很粗,两脚兽要用两只手才能扼紧。

两脚兽看起来瘦瘦小小,没想到力气却很大,它都挣扎得掉了根毛,两脚兽依旧将它扼得稳稳的。

少年终于爬过去,急切地探老头的鼻息,“阿叔醒醒,你不是说给老爷放了一辈子的牛,还没尝过酥油茶的滋味嚒?”

“妲娜小姐煮了好多酥油茶,阿叔你起来喝啊!阿叔!”少年流下两行浊泪。

躲得远远的武子期生出一股勇气来,盛来一碗热腾腾的酥油茶。

少年将酥油茶送到老头唇边,酥油茶滑进嘴里的一瞬,老头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并渐渐睁开了眼。

掉光了睫毛的眼睛和他的头顶一样,光秃秃的。

少年喜极而泣,“阿叔,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站在一旁的武子期恍然大悟。

这锅酥油茶是妲娜煮的。

他喝了一碗妲娜煮的酥油茶,全身都不痛了。好像他昨天没有捡石头,但他知道昨天他真的辛辛苦苦地捡了很多石头,他也清晰地记得下床后浑身疲劳酸痛的感觉。

所以……

他猛地看向妲娜,目光渐渐深沉。

妲娜拎着秃鹫,掂了掂,惊喜地望着他笑,“先生先生,有肉吃了!”

武子期哭笑不得。

秃鹫惊恐,直扑翅膀。

很安详喝酥油茶的老头吓得眼睛都睁大了些,“啊别……”

“圣鸟……”

“吃不得……”

妲娜小姐真的糊涂了。

少年放声大哭:“呜呜阿叔你能说话了,呜呜阿叔你要好了,你一定要好了!”

武子期又盛来一碗酥油茶,给少年,“你也喝一碗吧,喝下去,你也好了。”

妲娜松手,秃鹫逃似地飞远。

地平线上,一辆马车奔腾而来。

“妲娜,那也是你请来喝茶的么?”武子期指着马车。

“那是雅拉府的马车。”

近来养了十头牛,二十只羊,草香里掺杂了屎味儿。

晨起体验大不如前。

院墙没了,能更加方便地欣赏草原风光。

地平线上出现一大群灰扑扑的东西,像大虫子。

妲娜不在。

草原。

今晨的空气里除了草香和粪味儿,还有很浓郁的奶茶香。

热乎乎、香喷喷的奶茶。

牛羊都放出圈去,随意吃草、拉屎、溜达。

院中架着柴,小火煮着满满一锅酥油茶。

真香。

武子期盛了一碗,坐在松木桩子上慢慢喝。

秋天的草原黄绿相间,远远近近嵌着一坨或几坨大大小小的黑、白。

黑的是牦牛,白的是羊。

只因他看见了冲在最前面的人——妲娜。

妲娜健步如飞,背着一个蓬头褴褛的人,走在最前面。

草原很大,牛羊很自由。

武子期起床,搓脸,抠眼屎,扶墙出屋子。捡了一下午的石头,浑身都疼。

武子期滚进床里,从墙缝往外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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