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不求上进

卢尚书有些意外，便是先帝时期，也极少有后妃来此，新帝起圣后，更不许朝堂与后宫有太多瓜葛，因此三年下来，这幅场景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还是卢尚书见多识广，率先认出凤辇，带着董侍郎叩礼道。

丽日当空，凤辇停在宣泰门外，朱瑛率先上前，看见门边年轻的领头守卫，她先是愣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道：“烦请崔统领通传一声，皇后娘娘有事请见陛下。”

崔石毅目光锋锐如刀，仔细扫了一遍在她身后的仪驾，方才拱手道：“朱瑛姑娘稍候。”

江皇后被雁回姑姑搀下凤辇，看着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她右眼皮不自觉一跳，心底无端生出不安来，崔石毅不是被陛下派去皇陵，和右统领一起准备下月初祭祖时的治军守备了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江皇后点头，带着雁回姑姑和身边两个大宫女进了宣泰门。

梁忠义候在抱厦前，一脸殷勤，“恭迎皇后娘娘，陛下就在正殿，您直接进去就是。”

正殿大门敞着，日光倾斜而下，照亮门内的金砖，江皇后踩着光独自走进去大殿，乾安帝坐在案桌后，手里翻着本奏折，不辨喜怒。

江皇后又走近几步，同他屈膝，“臣妾参见陛下。”

“免。”乾安帝放下折子，随意抬了抬下颌，“坐。”

给卢尚书他们准备的座椅还未撤下去，立墙而放，江皇后没有坐，只是道：“陛下应当知道臣妾今日的来意。”

乾安帝没有装傻，“虞美人身子不适，待她醒了，朕自会送她回长乐宫。”

“这不合规矩。”江皇后试图辩驳。

“规矩？”乾安帝重复着这两个字，轻笑一声，他淡定道：“规矩管不到朕头上，虞美人苏醒前都会留在紫宸宫，至于母后那边，晚些朕会知会一声，你先回去。”

江皇后抬眼，他表情分毫未变，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而在这平静深处，她看见了一个天子的漠视。

他是君。

指甲戳入掌心的疼痛唤醒了她，江皇后心底忽然涌出些许茫然来，“陛下难道不知树大招风的道理？”

乾安帝当然知道，他们都知道，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江皇后都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疼爱虞美人，还是想树一个箭靶了，她强笑道：“陛下若当真疼宠虞美人，更该替她爱惜羽毛才是。”

他幼时是见识过后宫争斗的，知道那些阴私手段有多隐晦又致命，他当真不会担心吗？

乾安帝泰然道：“你不必多言，朕意已决。”

说完，他便重新拿起案上奏折，江皇后见他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张张嘴，还是合上了，“臣妾告退。”

她行至门边，身后又传来乾安帝的声音。

“你给虞美人那尊送子观音，朕已经让符宽还回凤梧宫了，虞美人不信神佛，那东西，你给她浪费了。”

江皇后骤然一个踉跄，被门边候着的雁回姑姑扶住，“娘娘！您没事吧？”

“无碍，只是走神了。”倚着姑姑，江皇后没忍住回头看向伏案的乾安帝，这次，他没再看她，刚刚那句话，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江皇后重新站直身体，“回宫。”

傍晚。

夕阳残照，霞光万道。

寿康宫里一片沉寂，乾安帝坐在方几旁安静喝着茶，宋太后在另一边，手里捻着几乎从不离身的佛珠。

一盏茶饮尽，乾安帝放下茶碗，“母后若是还气着，儿臣再让春熙姑姑续一杯？顺便给您来一杯，苦丁能清头目，除烦渴，这次还加了清燥解毒的黄莲，这一盏下去，不说让您立地成佛，至少能心如止水。”</p

御前院，两个人先后脚出了正殿，正撞上迎面而来的崔石毅，他们停下脚步拱手，“崔统领。”

崔石毅抱拳回礼，“卢尚书，董侍郎。”

“那就好，一会儿回了衙门，你先去祠部那边传达陛下的意思，当前更紧要的，还是天贶祭祖，庆功宴的事叫膳部……”

两人低声讨论着接下来的安排，绕过木照壁往宣泰门外去，却见候在夹道内的仪驾，顿时收声。

那个稳扎稳打的培养计划得改一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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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朝中大臣，一边是金吾卫左统领，双方打过招呼，便默契地错身离开，没有做过多交流。

卢尚书年纪大了，步子迈得也慢，每一脚都踩得很实，董侍郎不好越过他去，又嫌慢吞吞走路实在无趣，干脆没话找话地感慨道：“崔统领年纪轻轻能坐稳这个位置，当真是后生可畏。”

这是一个正在焕发蓬勃生机的新朝堂，卢尚书摸着自己的下髯，可惜白发催人老，岁月不待人，他只盼着陛下动作能再快些，让他在有生之年，也能得见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景。

董侍郎只觉有一阵风从背后吹过，他莫名打了个哆嗦，奇怪，明明入夏了，他怎么觉得还有点发冷？

卢尚书笑容关切，“董侍郎这是冷了？需不需要回去多加件衣裳，礼部接下来还有的忙，你可是别先倒下了。”

董侍郎摇摇头，“劳大人关心，下官无碍。”

两个都是妖孽般的人物，他叹，于大业朝而言，却是幸事。

如今年轻一辈奇葩频出，头角峥嵘，陛下同样少年老成，风华正茂，且比起身体羸弱、有心无力的先帝，他顾虑更少，也更有锐意进取的野心和底气。

“大人快快请起。”江皇后眼神示意身旁宫人去扶卢尚书。

没等他们起身告辞，崔石毅也走了出来，朝江皇后礼道：“陛下宣娘娘进殿。”

想着即将到来的庆功宴，卢尚书眼角笑纹更深，他看见了啊，四海归一的希望！

再看身边目光散漫的董侍郎，卢尚书心底生出几分紧迫来，府医说了，他早年心血亏空留了隐患，若想多活几年，就得闭府好好修养才行，要是董侍郎能尽早独当一面，他不就可以上书乞骸骨，养好身体静等盛世太平了。

卢尚书嘴角微抽，很想问他，说人家是年轻后生，你又大得了几岁？不过早入朝三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