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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囚娇

第 89 章 第 89 章

抬眼一看,齐云缙正从前面的路上快步走来,沈青葙来不及多想,转头就跑。

耳边有衣衫摩擦的声音,齐云缙转瞬间已经拦在了前头,嘴里叼着一根草棍,向着她微微低了头:“做什么一见某就跑?”

马匹的气味混杂着干草的气味,从他鬓发间、衣履间扑过来,一刹那间,沈青葙突然想到了沈白洛,哥哥身上也时常有这股气味。

高高的坊墙之下流水缓缓,她手握匕首,刺向裴寂,鲜红的血流出来,在他身前绽开一朵妖异的花,铺天盖地的红色最后却都幻化成他身上绛红的衣裳。

周遭应该是有鼓乐声响的,只是梦中听不见,似乎有另一个自己脱出了身体,冷眼看这从未在真实中出现过的情形,她与裴寂成亲的情形。

红袍,金带,皂靴,他俊雅的容颜在庭燎的映照下美如冠玉,凤目中全是不加掩饰的喜色,他一步步走向青庐,踏着红毡,走向她,而后,挽住了她的手。

“某去喂马。”齐云缙噗一声吐出嘴里的草棍,“你是做什么?”

“与齐将军无关。”沈青葙语声冰冷。

月色如水,照着她曲线柔婉的脸颊,本就娇嫩的容颜越发显得像笼着一层薄雾轻纱,让人不忍触碰的美好。齐云缙原本被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弄得有几分恼怒,此时没来由的心头一软,压下了即将爆发的怒火,嗤的一笑:“让某猜猜,是不是白日里裴三跟你说了什么,弄得你失魂落魄的?”

沈青葙一言不发,只是快步往前走。

“裴三真是癞皮狗一般,”齐云缙跟上来,勾着嘴角,一点鄙夷的笑,“要不要某帮你解决了他?”

沈青葙依旧没有回答。

齐云缙便是再好的脾气,此时也压不住火气,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有雅量的人,顿时拉了脸:“沈青葙,某一再容让,不要不识好歹!”

沈青葙终于转过脸瞥他一眼,不加掩饰的厌恶。

怒火骤然爆发,齐云缙猛地伸手想要抓她,这种事他不知做过多少次,从不曾觉得如何,然而这次,却在即将触到她的时候突然踌躇起来,一迟疑间,她已经急急躲开,涨红着脸叱道:“放肆!”

心里的异样越来越浓,齐云缙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只是拧着眉反问她:“放肆又如何?”

一刹那间,所有的防线迅速坍塌,沈青葙有些绝望地想到,是啊,放肆又如何?她的处境,她的身份,即便他对她放肆,她又能如何?

指甲掐进手心里,努力瞪大眼睛忍住眼泪,却忍不住越来越糟糕的情绪。

月光很明亮,齐云缙能看见她眼角有什么东西亮光一闪,但她只是咬着牙不说话也不看他,齐云缙不确定她是不是哭了,但总觉得她好像是哭了,不由得拧紧了眉头:“沈青葙,某又不曾把你怎么样,你哭什么?”

她依旧不肯开口,寂静的夜里,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脚步声起起落落,齐云缙有些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也有些受不了自己的一再心软,沉着脸忽地抓住了沈青葙的手腕。

虎口一合,就将她扣在了手中,隔着衣服,依旧能感觉到肌肤的柔软,然而头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是,怎么会这样瘦?

再看她时,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全是苍白,她死死咬着牙,咬得下颌的轮廓都露出来,尖尖瘦瘦的下巴仰着,雾蒙蒙的大眼睛湿着,都是不肯屈服的倔强。心软的感觉再次涌上来,齐云缙拧着眉,很快松开了她。

在袖中掏了半天,找出一条揉得皱巴巴的帕子,刚要递过去,映着月光突然看见几块显眼的污渍,齐云缙有些悻悻的,又把帕子塞回了袖中。

她却突然飞跑起来,他这才发现,已经到了绛雪阁门前。

若是现在去抓,肯定也能把她抓回来,可齐云缙又犹豫了,迟疑之间,她一跃跳过门槛,砰一声插上了门。

齐云缙猛然发现,方才萦绕在鼻端的那股子香气消失了。沉着脸盯着绛雪阁的院门又看了一回,不由想到,今日也真是,见了鬼了。

深更半夜,她身边又没带人,原是绝好的机会,便是强了她,她也不得不吃下这个哑巴亏,可他偏偏竟没舍得下手,连摸一摸她的手,也都是隔着衣服。

可真是见了他娘的鬼了!

沈青葙飞跑着闯进房中,心太慌跑得太急,衣袂带翻了搁在角落的灯笼,咣一声响,值夜的侍婢立刻惊醒,看见她时顿时愣住了:“娘子?”

小慈揉着眼睛,紧跟着从寝间追出来:“娘子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不叫奴?”

“没什么大事,”沈青葙强压下去心头残余的惊惧,镇定了神色,“有些睡不着,方才去院里走了走。”

小慈信以为真,连忙去拿茶杯:“娘子脸色不大好,像是吹了凉风,要么喝点热水,润一润再睡?”

“不用了,我这就睡。”沈青葙说着话,重又走进寝间,合衣在床上躺下。

四周很快安静下来,婢女们再次进入了梦乡,沈青葙却只是睁着眼睛不敢睡,害怕一闭眼时,裴寂再又闯进梦里。

她不想再见他,无论在梦中还是在现实,她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亲仁坊中。

裴寂困在同样的乱梦里。青庐外庭燎冲天,青庐内红毡铺地,红烛摇曳,沈青葙穿着深青色的吉服坐着榻上,一手握着团扇遮住面容。重重帘幕突然被打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红衣、皂靴、金鱼袋,唯一看不清楚的,只有脸。

可裴寂知道,那不是他。

皂靴停在榻前,一只手伸出来,拽走她挡在面前的团扇。

她微微闭着眼睛,并没有看眼前的人,她眉心的花钿,颊上的胭脂,唇上的口脂都是大红,但她的脸色是胭脂都遮不住的苍白。

裴寂的心口刀剜般地疼了起来。

那只手伸出去,捏住她的下巴,裴寂在无比的愤懑不甘中终于喊出了声:“不!”

梦境随之打破,裴寂大口喘着气,汗津津地醒来。

眼前依旧晃动着方才那一幕,裴寂压住太阳穴,重重地揉着,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狗齐危矣

沈青葙看见她与他双双对拜,他伸出手,移走她遮面的团扇,她的脸从团扇后面露出来,眉眼弯弯,羞涩又欢喜的笑,他也在笑,眉角眼梢都飞扬起来,是她从未见过的奕奕神采。

纵使在梦中,沈青葙依然觉得荒谬,她怎么会嫁给他?怎么会这样欢喜地嫁给他?经过那样的折辱,她怎么可能嫁给他?

又想起那日在南熏殿中与他决裂时,他苍白慌张的脸。额上有一路追过来的热汗,棱角分明的嘴唇抿得很紧,眼睛睁得很大,以至于她映在他瞳孔中的影子看起来都格外清晰。

沈青葙突然懊恼到了极点,说好了要抛掉过去,为什么总还是会想起他?用力摇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把裴寂的影子从脑中赶走,却在这时,突然听见一个阴沉的声音:“沈青葙。”

眼泪滑下来,很快又被擦去,沈青葙咬着牙吐着气,慢慢走下回廊,走上甬路,打开了紧锁的院门。

那天夜里,沈青葙再次梦到了那个场景。

烛光摇曳中,青庐的帘幕一重重落下,裴寂挽着她坐在床上,一层层解开她深青色的礼服,而后,又解开自己的红袍,冷白的皮肤露出来,心口上一点耀眼的红斑,他拉着她的手去按,她本能地知道不对,挣扎着不肯,却被他死死抓着,只是往心口上凑,他的笑容消失了,声音幽冷:“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青葙猛然从梦中醒来,额上惊出了一层薄汗,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澄净夜空中明月高悬,照得庭中一片银白,树木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似水中纵横的藻荇,风吹动时,便是水波流荡,藻荇逐水摇摆。

白日里热闹的公主府此刻已经陷入沉睡,零零星星的灯火掩映在树影里,在发白的地面上投下一小团昏黄的圆影子,沈青葙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顺着道路两旁成行的梧桐树慢慢向前走去,茫无目的,却又好像一直走下去,就能找到方向。

四周围寂静得厉害,心头却乱哄哄的,似有无数个嘈杂的声音在吵,此起彼伏,总不肯让她清净。

眼前忽地闪过今日争执时裴寂的模样,平时端得平直的肩膀垂下来,眉梢眼角也是,他张了张嘴,似乎要对她说些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身落寞地,默默跟在她身后。

披衣下床,近旁的榻上小慈睡得正熟,外间有绵长的呼吸声,值夜的婢女坐在灯下打盹儿。

沈青葙拢紧领口,悄无声息地走出寝间,打开了房门。

在恍惚中,她一连后退几步,齐云缙很快追上来,压得极低的眉毛微微一抬:“深更半夜的,你到处乱跑什么?”

沈青葙定定神,从他身侧走开,冷冷说道:“齐将军不也在到处乱走么?”

心头那股郁积多时的委屈丝丝缕缕发散出来,眼睛热热的,还有些鼻酸。

他怎么敢?他那样待她,竟还觉得她会把他身边当作是家?他那样理所当然,一口断定她只不过是勾引齐云缙的棋子,她所有的努力在他看来,是不是只有以色侍人四个字?

梦中那种荒诞中夹着真实的感觉始终不曾消散,心跳得厉害,怎么也无法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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