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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

第一章

自己越讲,越觉此法可行,於是马上行动。

「走!红枣,咱们去厨房取!把能吃的、能喝吃,全拿过来!我就不信小九还能睡!」

红枣眸中含泪,什麽话也不说,默默地由着他拉走。

「不许敲!谁敢让钟声响,本王便要谁同葬!」

龙的咆吼,重重震荡全城。

屋摇柱动,整座城的龙骨支架,咔吱咔吱地,发出辗动之音,似极了作古的龙骸,亦为此次咆哮激动不已。

「何必麻烦?直接用言灵叫醒他!喂小九!醒来!快醒过来!」延维喊完,床上没动没静,八成是她术力不够,不足以操纵龙子,便扯动身旁五龙子紫袖,要他一块儿帮忙。

集合两人言灵之力,不信叫不醒小九!

五龙子唇边惯嵌的浅笑,此刻不复存在,凛着眼,只是沉沉摇头。

言灵唤不醒一个……已死之人。

「不是有听说,口含蔘片能增强体力?我、我十根指头全借他含!兴许小九能再活过来……」蔘娃豪气大方,却也泪眼汪汪,珍贵蔘泪,一颗接连一颗,滴答落下。

这些时日,九龙子所含蔘片又岂有少过?众人虽心知肚明,也不愿出言点醒,吹熄这一丝丝希冀。

诸多目光中,有一道眼神,冰冷、凛冽,眨也不眨,直勾勾地望向床间、望向雪白身躯。

眼中,不存任何旁人。

那是一双高深莫测的眼。

不像几位女眷,朦胧噙泪,也不似几名兄弟,沉痛难舍……湛到近乎蓝黑的瞳,隐隐跃动着更深沉的情绪。

显然地,情绪太深、太沉,教人摸不着头绪,轻易遭到误解。

「惊蛰叔,你很难过吧……你一定比任何人更想哭吧……」蚌精珠芽到他身边,挽紧他手臂,涕与泪滴落於他袖上,形成深色渍痕。

渍痕,仍以惊人速度持续增加,濡染了大半。

「我记得……你那时误会,以为我纠缠小九、觊觎小九,还恶声恶气找我谈判……我再迟钝也能明白,你有多喜爱小九……你那麽疼他,怎可能舍得,若想哭,你哭没关系,没人会笑话你,呜……」珠芽边哭,边呢喃,又是成串成串的珠泪,淌落惊蛰的衣袖。

与其说,惊蛰看着珠芽,更不如说,他看着泪痕狼藉的袖子,忍住想甩开这颗蚌的冲动,继续无言。

难过,他该吗?

没错,在众人眼中,他是该。

该要痛心疾首,该要疯癫失控,该要天崩地裂,该要怒,该要急……

可是他的神色又太冷静,面无表情的淡定。

珠芽再度误解,认定他太痛,痛到极致、痛到失神,不知如何是好,茫茫傻伫,反而哭不出来。

「……龙主爹爹和囚牛会把小九带回来,一定、一定……你别心慌,小九会回来的……」她安抚惊蛰,哭声颤抖,又要强端坚毅,才能好生劝慰他。

他的眉,终於有所动静,缓缓蹙紧──

这颗蚌,准备在他袖上抹多少眼泪、鼻涕?!

何须她费心安慰?他根本没有半丝难过,更无心慌。

今时今日之景,他早已预料……

不,这一切,正是他所为。

他一步一步、处心积虑,就是在等,等待此刻的到来。

终於,他等到了。

他岂止不难过,更甚至於他想仰天狂笑,笑他的解脱,笑他再也不用假意讨好,讨好那骄纵的家伙──九龙子,螭吻。

藏起了冷笑,他并不想因为一时得意,与这几只痛失亲弟的龙子反目成仇。

还不是时候。

湛冷的双眸,从袖上挪开,试图忽略被泪涕侵占的嫌恶感。

就让所有人以为,他,心痛到无法言语。

他不在乎遭受误解。

是呀,何必在乎?这些年来,被误解着他深爱螭吻,他也不曾解释过。

耳里,听着珠芽低泣,默不作声,眼光淡淡地觑回贝蚌大床。

纱浪款摆,似半透的烟岚,氤氲着红绡软锦,连带地,笼罩静卧其间的螭吻,更加缥缈、迷蒙。

那抹白,几乎要随着纱浪,化为水烟,飘袅飞散……

「龙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文判失礼了。」

难怪,他觉得今日眼皮不安分直跳,心想或许有麻烦上门。

果不其然,一壶茶没喝完,鬼差便来报,四海龙主率领龙子踏进冥域。

无事不登三宝殿,登上了,绝非好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况且,是千里迢迢抵达鸟不生蛋的地府。

文判心里有谱,出面相迎时,脸笑,礼足,恭敬揖身。

「阎小子在不?」龙主直接问。

「冥爷正在睡──遂事繁忙冥务,恐不便见龙主,龙主可告知来意,再由下官转达。」文判温雅有礼,笑容始终不卸,牢牢镶嵌。

「这事,你应该也能作主。老大。」龙主努颚,大龙子取出厚重一叠礼单,转交文判。

礼单厚达数百页,捧在手里,好沉。

「这是?……距离冥爷寿诞还有许久,龙主便要送来贺礼?」两边关系应该没这般好,好到光瞄见首页,便得先惊叹,礼单所载之物,绝非泛泛。

「谁说本王来送贺礼?!你同阎小子说一声,这些珍宝拿来换我家小九一命,若不够,日後再补上。你把小九交出来,让我们带走。」四海龙主不像商量,更似硬逼。

现在取了魂魄回去,要还魂,最是适合。

文判倒听得一头雾水。

「九少?九少何时前来冥府,下官怎不知?」文判神情困惑,并非作假。

他与九龙子螭吻亦算熟稔,交情虽非极好,碰上面,倒也能聊上几句。

二龙子皱眉,心一急,口气自然不好:「人死了不往这里来,能去哪?!」

「九少过世了?」文判又是一惊,明眸瞠大。

「你这位文判官,今日也太胡涂了些!」鲜少看见阎小子家的精明文判,一副状况外的模样。

「请先稍後。九少……」文判长指凭空挥动,翻阅无形之书,口中低喃:「龙子之魂,寻常鬼差无法押解,几乎皆由下官亲自恭领,就算下官拨不出空,也定会派遣高阶冥将,才不至於……惨遭凶暴神兽摘了鬼脑。」

末句抱怨,含糊於口,故意说不清晰。

龙子殒命,绝对是大事。

但他并无记忆……近来日子里,有这等大事要办。

长指飞快唰动,记载神兽辈的生死簿,厚度难以想像。

每一只的页数,万页起跳都算客气了。

不若人类牲畜,乾脆俐落,十来页便很了不得,超过二十页,就是人中祥瑞。

呀,找到了!

文判脸上笑容,在看清生死簿後,瞬间冷凝。

合上无形之书,虽仍笑,却能明显分辨,与先前笑靥相差甚远。

「九少确实未到冥府,下官可以担保。龙主与大少、二少,还是尽快往旁处去寻,莫浪费时间,延误找回九少的机会。」文判客气道,也释出善意:「若龙主不信,两位龙子仍可搜城。」

「你不会是嫌麻烦,才装傻作戏,摆出一副对小九之死,全然不知的态度,想诓糊我们?」二龙子投以怀疑眼光。

大龙子声嗓润雅,难掩语中冰冷:「又或者,早知我们来意,不愿应允换魂一事,所使出的推托之计。」

「下官不敢。」也没这等闲情逸致,好吗?

面对三位龙族,文判选择不得罪、不轻慢、不敷衍的态度。

「九少若真在此,龙主提出的交换,我们何乐而不为,顺手再为九少添个千百年,我们也没有损失,但实情是──九少的的确确未曾踏上冥地。」

「可是我家小九的魂魄已经离体,不在龙骸城!」龙主道来事实,同样铁铮铮的。

「下官自觉……无法由一大群龙子眼下,带走九少魂魄。」真是太看重他了。

区区一只鬼差文判,要战一两只龙子,或许尚可,一口气来八只……他若打得赢,又何须在冥府之中,任人使唤,做牛做马?

「这倒也是。我不认为,文判能悄悄来,又悄悄走,不惊动任何一人。」对武艺自满的二龙子,睨向淡笑文判。

要是文判真如此高竿,他还真想试一试他。

龙主并未全信,但也接口问:「若死去之魂,没往冥府来,还能去哪?」

文判细数某些该来,却未能来的情况:「有些亡魂,在鬼差拘提之前,便先逃跑,变为孤魂野鬼;有些,则遭有心人中途收服,装入魂球、魂瓶、魂鼎之类;有些,遇上更凶恶的克星,怕是凶多吉少,沦为他人腹中之补。」

龙主越听,脸色越沉,那些情况听来,有哪一个好?!

「老大,你留下,请文判带领你,仔细将城内搜一遭,若是搜到小九,父王容许你把冥府轰个稀巴烂!」龙主故意口吐威恫,要看文判面露惧色,自己坦承说谎。

然而,左等右盼,只盼到文判浅然衔笑,摇着手里轻扇,一副主随客便貌,半丝心虚都没有。

「老二,我们回龙骸城!」龙主抱持半信半疑态度,决定双管齐下,冥府找,他处也找,不想错放任何可能。

「轰烂冥府这事,应该交由我来做。」二龙子本属「战龙」,内心对「战」的渴望,总难忍耐。

「老大较懂分寸拿捏,单留你一人在此,父王不放心。」

万一,前脚刚走,後脚便传来,龙骸城二龙子大闹冥域,轰垮整座枉死城、击碎十八宝殿,惹出的麻烦可难收拾。

「啐!」二龙子表达不满。

不情不愿的二龙子,被龙主带走,独留大龙子。

「我也希望,留下的,是二少……」文判低语。

起码,比起大龙子,二龙子还热络些,也更好……打发。

「文判,请带路。」大龙子准备要搜城了。

对上那双与自己相仿──皮笑,肉不笑,眼中毫无笑意的眸──文判不着痕迹浅浅一叹。

「大少,这边请。」文判轻柔扬手,指点方向。

转身,带头先行,脸上笑意,崩坏,狠狠地,在心里臭骂──

将生死簿胡乱撕了页,拿来抹桌擦椅的家伙!嫌我不够过劳,是吗?

哪一页不好撕,撕去九龙子的,这几页残缺,拿什麽补?!

这里,是哪?

想张眼,眼皮却不听话,紧守那片黑幕,不愿揭帘,不允光丝透进。

彷佛身处海中,飘浮、随游,无方向,无目的,任由牵曳。

他好像……睡了很久,睡了很累。

想醒,又醒不过来,正如同,饿,却半口也吃不下。

好想吃烤鲔肚……

再来盘炒蛤,蛤肉肥美,鲜香蛤汁浇淋在海粟饭上……

阵阵烤香,像由远方传来,饥饿战胜睡意,沉重的眼皮,不敌敏锐嗅觉,终於弃守,被他强行撑开了──一小条眼缝。

第一眼,先看见满出来的炒蛤,铺在下方的海粟,瞧都瞧不见影。

第二眼,才是烤鲔肚。

「好香!」身体比意识醒得更快,他扑往食物而去。

砰!

一头撞上薄透阻碍,声虽响,并不痛。

「这是?」双手探索着。

那层阻碍好大,似整片薄冰,沁凉,洁透,上不着边际,下不见尽头。

用拳搥打,文风不动,突破不了它。

偏偏,它横亘在他与炒蛤之间,一膜之隔,相距千里。

美食在前,看得到,吃不着,教他更饿、更恼。

「这是啥鬼东西?!这又是哪?!」不死心,又狠搥薄壁数记,直至拳软气吁,才惊觉:「……我被困住了?!哪个混蛋,胆敢对龙骸城九龙子这般不敬?!」

「醒了?」

那个混蛋,出了声,耳熟到不行的嗓,令搥墙的螭吻止住动作。

他真是病傻了,还能是谁?

惊蛰。咬住牙,才能不将这两字,咆吼而出。

收回拳,抹了把脸,螭吻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也是他。

「方才不是活蹦乱跳,骂人骂得响亮?又昏睡过去了?真是只小懒猪。」以往这番话说来,充满怜爱,既甜,又纵容,如今,只剩冷嗤一笑。

是宁愿装死,也不想跟你说话。螭吻心里腹诽。

双眸逐渐看清周遭,大抵弄懂了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压根不是薄壁,它呈现一道凹弧,上下看似无边无际,实则交会圈绕,形成球状。

「你现在,处於魂珠之内。」

惊蛰倒好心,替他解惑,见螭吻不答腔,仍无损他说话兴致。

「记得吗?你脱骨离魂,已算死去──我舍不得失去你,於是,将你的魂魄收入魂珠,佩戴胸前、贴近心窝处,当做缅怀纪念。」

这些话,惊蛰自己说来,都很想笑。

「你的话,让我想吐!」螭吻按捺不住,低嗤回嘴。「舍不得?最好你知道这三字如何写!」

回完嘴,又气极自己的不够坚持,明明暗自发誓,不要同他说话!

「旁人看来,我对你做的一切,不正全为这三字?」

惊蛰抚摸胸前魂珠,细细钢链串着,彷似贴身珍藏,万般喜爱。

「因为『舍不得』你饿,再难取的美食,我亦不辞辛苦为你送来,饱你口腹;因为『舍不得』你病了,却不吃药,试过无数甘口小物,只求你肯多喝两口苦药──」

「你可以住口了吗?」

螭吻并非重重斥喝,反倒以一种──野兽警告对峙者「不要再靠近」的防备嘶狺,故作恫吓,实则虚张声势。

「我为你所做之事,不说,就能全盘抹煞?」惊蛰眉微挑,似在数落螭吻的狼心狗肺。

「你是为你自己,完全不为我,更不为『舍不得』……别再满口虚伪,我听了很不爽快。」雷击般的震撼,螭吻已经度过,现在一脸镇定,波澜不起。

当时,从惊蛰口中听见的「实情」,确实让他……脑门一阵雷鸣,轰散思考能力。

珍贵的墨鳞金龙,更胜寻常黑龙,不仅鳞色,一身龙骨奇脉,更是稀罕的金,龙族数代未曾再出墨鳞金龙,我也以为没机缘遇上……

闭起眼,还能轻易忆及惊蛰说话时,噙笑的冷,低诉的沉,以及滑过他鬓腮,指腹之间,粗犷的茧。

你的出生,多好,小九,我一直在等你。

听起来,多像情话,尤其惊蛰放缓声调,说得好轻、好柔。

是呀,那一句「小九,我一直在等你」,也误导了螭吻。

下一句,最绝情,却也最真实。

让我可以期盼、愿意等待,也不在乎在那之前……必须付出多少努力,扮演多蠢的笨蛋,才能讨你欢心,换取你的信任,近而──

那时,贴近耳边的气息有多热,之後所感受的寒意,便有多强。

得到墨鳞金龙独特的力量。

「在听你坦白说过,你的目的、你的用意,我若是会再受骗,就当真蠢到无可救药了。」螭吻扭开头,冷言冷语──能做到冷漠回应,他真想替自己大喝一声好。

「也是。」惊蛰沉沉低笑,笑意不达眼底。

自从将话讲白,他便不再伪装,往昔那个「惊蛰」,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已经不用再假装,假装自己多珍惜你,你的利用价值所剩无几。」惊蛰一脸「真好。唉,以前我多辛苦、多委屈……」。

「既然我没利用价值,你把我装进这鬼东西做什麽?!」螭吻忍不住吼。

干嘛不任他魂飞魄散?

散个精光,岂不更省事!

闻言,惊蛰举起魂珠,靠近眼前,螭吻转过头,不去看他,他手势稍转,指间魂珠又给挪正,不许螭吻背对他。

螭吻任性了几次,一被转正,立刻撇掉脸,再转,魂珠同样又被旋回……

数回下来,他头已有些发晕,抬起眸,瞪往惊蛰。

惊蛰回以一笑,算是奖励。

「很好,起码愿意正眼看我,对着後脑杓说话的习惯,我没有。」

「……」是我转累了,不跟你玩这种蠢游戏。

「将你收入魂珠,是因为……你还不能死,墨鳞最後之力,我尚未入手。」惊蛰的理由,自然难脱於此。

「你真混蛋!」螭吻牙齿格格作响,咬得发疼。

「那就再混蛋一些吧。」惊蛰遭骂却不痛不痒,还心情甚佳,做起另一件混蛋事──

当着螭吻的面,端起炒蛤铺海粟,一筷子夹向肥美蛤肉,送入口中。

由魂珠方向望去,惊蛰刚琢铁棱的颚骨,最是醒目,那是螭吻曾经……很想品嚐的部位,以唇,以舌,去嚐是否美味无比。

现在,只渴望能一拳挥去,打碎颚骨!

惊蛰唇舌并用,吮入蛤肉,空壳由双唇间缓缓抽离,口微动,咀嚼美味。

喉头轻滚,咽下。

再挖一匙淋满蛤汁的海粟饭,慢腾斯礼,故意在胸口前停顿。

螭吻已经数不出来,魂骨脱离前,他有多少顿没吃!

此时,看着海粟饭,油亮闪亮,一颗一颗饱满,浑圆……让他感觉胃空虚到疼痛。

目光随着那匙海粟饭移动,落入惊蛰唇内。

混蛋家伙!凭什麽生了一张那麽好看的嘴?!

明明吐出来的,全是缺心少肺的畜生话!

螭吻骂他、呛他、诋毁他──全在心里。

「美味。」惊蛰赞道。

「……噎死你最好。」螭吻含糊低啐。

惊蛰听见了,露出一抹笑,只是那笑,嘲弄多於纵容。

螭吻才发现,原来,他一点都不「认识」惊蛰,一点都不曾看过……他这般的笑。

冰冷,无温,甚至带有嫌恶。

你以为……我深爱你?迷恋你?

我确实深爱、确实迷恋……墨鳞金龙的独一无二。

他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从惊蛰之口听见这些。

「……更没想过,夺去我性命的人,是他……」螭吻知道,说得再小声,惊蛰都会听见,於是,他连轻喃也不愿。

每一字,锁入喉间,藏进心里,不逸出唇瓣。

他喜欢惊蛰,曾经。

更以为,惊蛰也喜欢他。

究竟,是从哪时开始,这种……错觉,在心中生根、萌芽,茁壮至此?

直至,惊蛰一语,震醒梦中人,才知道这场美梦,太长、太久,而醒过来的那一日,又太痛……

龙啸的余威持续久久,直至撼动止歇,已是好些时候之事。

这段工夫里,足以教人喘息、冷静,再抹脸,恢复了理智。

「小九是装死吧……要一时半刻不动、不喘气,我也做得到呀!拿烤鲔肚过来,在他鼻前晃晃,他就假装不了,定是马上弹坐起来,抢过鲔肚便咬!那一脸馋样,藏都藏不住!……不只烤鲔肚,还有炸鱿脚!虾饼!咸鱼煲大粟──」

四龙子嗓大,加上心急,彷似吼人一样。

仰躺贝床之内,闲懒贪睡的容貌,已是一具冰冷屍体……

丧钟甫响,仅仅短促一声,玉钟惨遭击碎,轰隆隆巨响,迸溅的玉屑散落四处,坠地时,玎玎清脆好听,却是……心碎的声音。

刚吼完的四海龙主,吐纳声清晰,既重,又沉:

「老三老六老八,去宝库内,清点一半财物,誊写一份单子来。老大,你随我往『下面』一趟,半数的财宝,应该能向阎小子换回人来。」

「老二,你也来,万一一言不合,得动武抢人,多你一个,抵过十个。」四海龙主又吩咐二龙子。

雪色长发,漫开於红枕上,红绡艳似血,衬着那般纯白,近乎无垢。

轻合的双睫,褪去最後一丝墨黑,宛若冬的寒冽,在上头凝结一层薄霜。

九龙子熟睡一般,不受嘈杂惊扰,兀自静眠,面容安详。

「下面」司掌生死,允与不允,全在阎小子点头之间。

若阎小子刁难……

她的医术虽不专精,要辨别生或死……并不困难。

实话,哽咽喉间,她不忍,也无法开口,将其道破。

被点名的人,纷纷动作,没有迟滞拖延,要办之事太过紧急,不容耽误。

留在原处的人,仍旧难以相信──

有太多大妖大兽能长寿绵绵,靠的也是这招──以财行贿,多买个几百年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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