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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记物语

第二章八幡儿玉党

兵道上下的浦上军足轻受到惊吓,顿时乱作一团,叫嚷喊喝,纷纷扑倒、奔跑,寻找可以隐蔽的地方躲闪。

宇喜多直家和户川通安两人,头顶上单薄的木板,被踩踏的吱嘎作响,大团的灰尘抖落下来,让这兄弟二人,忙闭上眼睛,伸手捂住口鼻。

乱兵奔走中,前几发投石机的抛掷,虽然看见焙烙玉入城,但城南这边却不见多少动静,显然是距离还没调整好,或者说此回的目标主要是在城西北角的橹台,只有两三架是冲着城南这边儿的位置而来。

户川通安的埋怨,宇喜多直家早就听惯了,对方不愿听从岛村盛实的军令,他又何尝不是?

不过眼下大家都是同被围困在这座山城内,因怨生乱只会死得更快,毕竟尼子晴久早在去年就给宇喜多直家的首级开出了上百贯的购赏,若能活捉还能加封百石的宛行。

当然,他可不会认为这是那位以刚愎自负闻名的阴阳太守,是对自己的爱才之心。

即便是躲避在藏兵洞内的宇喜多直家,亦是听闻到‘咄咄咄’的撞击声,抵住木门的手臂,亦是觉得被震得有些发麻。

尼子军似是也发现,还是催不动那坚固的橹台,接着又连三四发飞砲,都是跟随矢仓车上,幡持兵的旗号,转而向守军人数最多的城南方向而来。

呼啸飞掷的焙烙玉、石弹多数都砸到了曲轮墙上,震得石垣一阵颤动,宇喜多直家和户川通安藏身这个藏兵洞,免不了又是落下大片的灰尘。

其中一发震天雷是用小铁瓮制成的,里面除了引爆的火药外,还塞满了诸如铁钉、火油等物,顺着兵道滚落下来,当场砸中了一个躲避不及的足轻,满头鲜血的尸体,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一声,便直接从高处坠落下去,落在藏兵洞前面的空地,又是溅起一阵尘土。

户川通安想要趁着尼子军投石机发射后,重新上弦的空当,推门出去召集因为躲避投石机抛袭,散乱町街各处的儿玉党部众,却被身边的宇喜多直接一把拽了回来,随即便听见头顶上面一声巨大的响动和遍地的哀嚎。

吓得户川通安面色煞白,不觉冒出了满头的冷汗,随后城外安静了下来,不知出於什么原因,投石机暂时停止了发射。

又等了片刻,宇喜多直家这才松开户川通安,一起钻出偏角的藏兵洞。

还好,那两个儿玉党部众和他们的坐骑也都躲去马棚内,全都安然无恙。只是有匹才上战场不久的马受了惊吓,正拼命挣扎,试图挣开绑在石头上的缰绳。

“快走!”没空理会还在救助伤兵的友军,宇喜多直家奔到自己坐骑之前,一跃而上,拉紧了辔头。

牵马的郎党松开了缰绳,户川通安紧随其后,打马一鞭,撞出了乱糟糟的人群,往不远处的城门奔去。

冰冷日光下,那白色的桧扇令旗,由平铺变成了向左斜,风卷旗动,划了一个短促的直线。

风变大了,这是要求集宇喜多直家这些死兵队,做好出城突阵的军令。

出城破袭敌阵,本该是由良马队来干,但西国自古缺马,吉备地区产马地更是仅限于海上的几个牧岛,鬼山城众三千浦上军,骑兵只有两个马迴队的编制,实际人数不到一半,显然无法担任破袭的任务,况且他们还都多是阵代、胁将身边的扈从。

这种出城破袭敌军紧要的任务,非精锐不能担当,派遣寻常军役出城不是去杀尼子军一个措手不及,而是去让他们去送死。所以只能从浦上军的常备足轻中来挑选。

浦上军只有六个常备势队的编制,实额已经不足千人,与一阵势队满编三百人的标准,相差甚远。

就这样,各队还多是人数不均,其中最多的当是岛村盛时的旗本队,至今还算是满编。

其次就是宇喜多直家配下的八幡队,剩余四个势手队,则是残缺不堪,好点还有个百十来人,最差的干脆就剩下了三四十号人,也就是个幡持队的兵力。

剩余两千来号人,也不见得都是什么正经的军役众,多数都是些各家豪族从庄园内强行征募来充数的杂兵,协助守城还行,真的出城野战,只看山伏谷一战就知道结果如何了。

综合上诉所有考量,此回的死兵队,除去领头的十几名武士骑马以外,主力仍旧是徒步作战的足轻。

同阵代有仇的宇喜多直家,在这种破袭、搅乱敌阵的危险且极容易伤亡的事情中,当仁不让的处在先手进发的位置。

八幡儿玉党的部众列好了队伍两百多人,排出了一个锋矢形的阵势。在这个阵势的右侧,是另一队由马场职家率领,同样打着兒玉纹的势手队,同样有二百来人。

马场职家是浦上军胁将浮田国定的家臣,备前国内有名的勇将,山方众内的土蜘蛛出身。

平安朝将民户分为良贱两种,除去四等良民和五色之贱外,还有大量未受朝廷登记造册秽多、非人为主的大量浮浪人,其中形成武士郎党众阶层的便是山方众和船家党。

山方众无固定住所,在山中或河原野营,以狩猎采集营生,当然在必要的时候也会转换身份,变成劫掠的山伏,其総领多被呼为土蜘蛛;船家党则是顾名思义,便是指世代生活在船上的海贼后裔,一般由数艘至数十艘船组成一个集团,以驻扎的岛屿根据地为中心,活跃于周边海域,以渔业为生,総领多数被称呼为牛鬼。

八幡儿玉党内的多数人手,都是来自於骁勇善战的山方众和船家党,而非是领内耕作为生的良善百姓。

正午的日光,升过了最高点,渐渐行至在了城内、城外双方军势的头顶。悬挂在三重殿守台的令旗之上,早春微冷的凉风,卷起地上、屋敷上的残雪落叶,偶尔扑簌到死兵们的阵笠、卷腹,以及手中的刀枪上。

少数几名骑马的武士立於诸军前阵,宇喜多直家轻轻勒住缰绳,胯下这匹产自越地苦寒的雄健名马,似乎是也感受到了大战将至前的压抑,不安地踏动蹄子,喘着白气,低声嘶鸣。

十几名剽悍的旗本,簇拥这位身着黑漆五枚胴丸威大铠具足的骑马武将,从一侧转出,这名骑将是浦上军的胁将,浮田大和守国定。

“岛村丰后守令:宇喜多直家领八幡势出南门虎出丸,务必焚毁尼子军飞桥、矢仓、云梯诸物,且要搅乱敌营,给我军布置争取时间;若能毁其投石车,加一番枪功,赏百贯。”浮田国定面黑身矮、虬髯满面,虽然年近五旬却仍旧中气十足,控着缰绳,绕场中转了一圈,大声呼喝训诫。

“接令!”宇喜多直家紧紧攥住缰绳,继续听浮田国定发号施令。

“马场职家队,随八幡势后出,务必突出敌围,往稻荷、嵯峨二城。”浮田国定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封蜡文书,“这是岛村丰后守给这两城的求援信,次郎四郎给我记住:哪怕是死也务必要将之安全送到!”

稻荷山城、嵯峨山城,距离鬼山城不远,这三座坚城同是美作国西南的重要支城,南北朝时号称作州三山,是室町幕府控遏山阴、山阳两道的要冲所在,此时都被浦上、山名两家分别占据。

“接令!”马场职家忙下得战马,迈步来到主公浮田国定面前,昂首挺胸,接过两封求援书信;同拔刀举兵,大声叱喝,向着自己队里的所有士卒高声道,“进者往生极乐,退者无间地狱!”

“进者往生极乐,退者无间地狱!”他身后的两百人齐声大叫,迫不及防,这叫声吓了户川通安一跳,哼哼一声,低声咒骂几句,转眼却又看见前面的宇喜多直家也同样不甘示弱,攘臂振武,身后的八幡儿玉党亦是齐声疾呼:“万众一向,同心与力!”

两边加起来足有四五百人,同声大喝,声调着实不小,震耳欲聋。宇喜多直家身后一名披甲武士,臂膀上所托的苍鹰,也因此受到惊吓,振翅欲飞。

浮田国定见士气可用,满意地点头笑笑,折返马上,领兵往地藏大殿去了。

“浮田、岛村两个老贼,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谋害咱们一把,早晚要寻机会将他二人一并除掉!”看浮田国定离去,托举苍鹰的长船贞亲拨马来到前头低声咒骂,宇喜多直家对这位刀匠出身的鹰匠所言,只是一笑置之,并不多做回应。

五百军势按序进入外曲轮,身后的千贯门慢慢关闭,等待最后冲击的命令。

“点火把!”一人一个火把,曲轮城防守的足轻们给他们点着。

东城尼子军投石车由静到动,再次开始抛射,隔着城墙,“威!威!哈!”、“威!威!哈!”的鲸波声,伴随铁炮的尖锐鸣响,也传入了众人耳中。

尼子军先手役迈步前进,开始在次阵弓手、铁炮的掩护下,同样开始向着城头展开第一次的侵攻。

曲轮外城内,宇喜多直家双手合十,闭目观望天日,照例在出阵决死之间,向着守护着宇喜多家武运的祖神‘天日桙命’祈祷庇护:“不孝子孙儿岛高德末裔,三宅朝臣嫡流宇喜多左右卫门三郎八郎直家,敬求祖神‘天日桙命海桧枪’庇护於八幡儿玉党。愿使得此番恶战,我等诸军上下,能依契书至始自终,无有党众违誓怯战;愿敌军刀枪无伤我等性命,愿敌军箭矢无中我等甲胄,愿敌军部众无当我等勇武;愿我等凡俗能持‘日桙七宝具足’护身杀敌,更愿此战能够一如往昔,无往不胜!”

便在整齐划一的诵念中,那面指挥死兵队的桧扇旗陡然坠地,城墙上观望军令已久的步行使幡,立刻冲上角楼,声嘶力竭的怒吼道:“岛村丰后守令:死兵队,出阵!!!”

不过户川通安的担忧,并非是无缘无故而来。

於美作国内的数场恶战,早就让人领教到了尼子军的剽悍善战.

“尼子军在抛焙烙玉!”附近有人发出惊恐的大叫出声。

宇喜多直家眼疾手快,伸手拽过自家的族弟,让过四周混乱的人群,闪身躲入兵道阶梯下方空处,改建而成的藏兵洞,伸手将同样简陋的木门紧紧关上。

“岛村老贼是想趁尼子军还未修好兵营,先用死兵逆袭一阵,将敌军的士气打压下去。”

宇喜多直家目不斜视,从一群忙顾奔走的足轻中间,缓步而行:“合战什么时候好打过?更不要说,还是跟尼子新宫党的军势对阵,对面兵强马壮,咱们却是中了圈套,若是守不住城,想跟山伏谷拿回一样溃逃都难。”

山伏谷一战,两军列谷对阵,石见国悍将本城朝光亲率良马队,从山伏谷左侧高坡发动突击,全部由美作豪族组成西川众左翼,可以说是一触即溃。

若不是宇喜多直家见势不妙,率先领兵脱离摇摇欲坠的阵线,率领儿玉党发动决死突击,用枪衾阵勉强迫退的良马队,掩护友军,一边且战且退,说不得这城内的三千人早就全员玉碎。

掉过头再望眼城外,他们这会儿走到了兵道的中间,隐约可见尼子军的兵营还没扎好,但瞭望用的矢仓车已经由随军工匠,迅速搭建立好,上面人行攒动,同样将指挥用的幡旗高扬,不时摇旗向下方列阵的军势,发号施令。

宇喜多直家做出了判断,几年合战打下来,攻城守城多有参与,再加上对岛村盛时这个仇人,多年来的了解,纵然没有接到具体的军令,但他还是立刻猜出对方的想法。

两个人不免加快了脚步,逆行人流,很快到了城下,两个戴着八幡阵笠的郎党看见了他们,牵着马迎了上来。

晴天正午,闷雷陡然炸起,城北角接连发出震天响声,诸人转首望去,见得空中数个燃烧的陶罐迅疾的横飞过城头,如飞火流星也似。

橹台上的白底桧扇旗,从竖着改为了平铺,这个旗语的意思是一刻钟之内,死兵队必须集合完毕,违令者斩。

“怎么召的这么急,这城上、城下的布置都还没好,莫不成……”

待宇喜多直家默数十声以后,果然紧跟着有一发石弹,从他们的头上呼啸而过,狠狠砸入了前方不远外的一处兵舍的房顶之上,木梁横飞,烟尘大作,地震一般。

这枚经过精细打磨过后的石弹,在砸入兵舍后,便在同木梁碰撞时,直接碎裂开来,飞溅的碎石噗噗的射穿纸扇门,向町街外继续发散着余威。

十几骑使幡奔驰护城河外,每名使幡之后,十几个旗下本队,陆续整理抢过护城堀壕的飞桥,矮山脚下的要道口也都树立起马防栅,这些路障既可以当做屯兵用的临时兵砦,也可以当做防备城内守军突围的简易关卡。

城东面开阔的平野处,十几架简易的投石车,也被再次推上到了阵前,弓手、铁炮也纷纷登车据垒,列队阵前,做好了掩护先手役攻城的准备。

这也是为什么,岛村盛时虽然从不给儿玉党补充兵源,宇喜多直家却还一直都能通过山伏谷之战的名声,断断续续笼络一些浪人、山贼依附在自家的配下,至今尚勉强维持总共近二百来人左右的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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