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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记物语

第五章山名援军至

宇喜多直家还没有回答他,身边的长船亲贞起身跟自家主公,一同望向还在熊熊燃烧的鬼山城说道:“局势崩坏至此,就算稻荷山城和神乐尾城内的山名军现在合兵来救,怕也是无用了。和泉守,咱们说不得要早做打算了。”

还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在稻荷山城休整过后,就此退回备前国去,至於被困死在高田城内的三浦氏和孤掌难鸣的山名军,只能说让他们自求福报了。

马场职家亦不免沉默,想要开口劝阻,让对方留下了整军再战,但看了看身边那些个垂头丧气,还不如儿玉党的手下,不知该如何作答,前路渺茫着实让人不知所措。

全都是一副丢盔弃甲的倒霉模样,看样子是撞见了尼子军的良马队,不然不会死伤的这么惨重,能跑出来已经算是邀天大幸。

“马场四郎,这是要往哪里去?”宇喜多直家城府深厚,但一旁的长船贞亲看见过往的仇人,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勒马带兵将对方拦下,高声奚落道。

突然杀出的这伙儿人,着实将这伙溃逃的浦上军吓了一大跳,马场职家更是直接拔刀挡在前面,只不过这位浮田家第一猛将,却是没有了出阵前的意气风发。

事已至此,却是没有比这个更稳妥的办法了,如果浦上军大部还在,必然是要投向距离更及,兵粮武备更足,城高池深的稻荷山城重整旗鼓。

反过来说若是岛村盛实部被尼子军合围全歼,那诸人也只能领着稻荷城内剩余的浦上军旧部,顺着大津关、山伏谷这条来时的原路逃回备前国。

至於会不会因此导致美作国局势崩坏,又会不会遭到勃然大怒的浦上宗景惩处,却是根本就顾不上了,总不能为了旁人,真个把自己的性命给丢在了美作国。

夜路漫漫,无星无月。汇合一起的两伙儿溃兵抬头望了望远方,正如他们前途未卜的明日一般,什么也看不到,一团无边无际深沉夜色让人觉得分外压抑。

不可留在一地太久的道理不用多说,谁都知晓。

树林上空,早春抽芽的枝叶簌簌地摇响,伴随着这伙溃败的逃兵密集的脚步声,一路向东行去。

宇喜多直家和马场职家二人的部众加起来,虽然也有近二百来人,但却都是精疲力竭的负伤溃兵,别说遇上连夜追击尼子军,便是让专门狩落武者的一揆发现,也是个大麻烦事。

两队人马合在一处,宇喜多直家的八幡儿玉党行进在前,马场职家的几十名郎党紧跟在后,出离了原先存身的那片树林,诸人全都默不作声,趁夜赶路。

不管是人,还是马匹,经过征战、逃命,虽有短暂的休息,到现在,都很疲惫。

几名有马可骑乘的武士,为了节省坐骑的体力,为得随时能够上马作战,全都是不约而同的牵马步行,再加上一些伤兵的拖累,速度自是提不上去。

宇喜多直家一路行来,不断回头。他总觉得心神不安,在鬼山城被攻破的情况下,尼子国久会不会派遣军势,再来一次迅捷的突击,毕竟尼子军最擅长的就是这种出人意料的攻势。

鬼山城内的火光渐渐看不到了,前后都是一片漆黑,道旁的田地黑黝黝的,很多荒废已久,雪下枯草丛生。拖沓散乱的脚步声,在寂静夜里,非常响亮,传出老远。

唯一还不错的,今年是个暖春。放在往昔,这样的时候,深山老林的野外冷得能要人命,手脚都伸不出来。儿玉党的部众,有不少没耳朵、鼻子,少几根手指、脚趾的,全都是近几年里,在冬日出阵中被冻掉的。

后半夜出了月亮,云影里遮掩,黯淡淡,和这些逃兵的士气一样,都是死气沉沉。

他们不敢走顺畅宽阔的街道,怕遇上不测,只专门捡人烟稀少的偏僻小路来走,三个拐弯四个绕的这么摸黑行进着,比预计的路程起码远上了一大半。

最终月亮落入东方,地平线上第一道曙光出现,天要亮了。

一夜半天,按照诸人的脚程来算,离稻荷山城不远,这才转上宽敞的街道。

众人明显松了口气,如果稻荷山城也被包围了,周围不会这么安静。就算距离远听不到声音,总是会有些种种异常的蛛丝马迹的。

比如树林中惊鸟,比如敌军放出来的忍者、使幡传骑。

宇喜多直家到了这个时候,也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打起精神,提醒长船贞亲:“快到地方了,让手底下的郎党多少做点准备,有备无患。”

长船贞亲虽然是刀匠出身,却也是从合战中厮杀出来的武士,点了点头,转头向着众人吆喝道:“都打起精神,热热刀枪,肚皮饿的打鼓,就凑合着吃点东西。”说完,忍不住又回过头,望了望来路,看了看四周,略微不安,笑骂了自己一句:“怎么到了城下,反倒是害怕了起来。”

此令传下去后,包括宇喜多直家的人在内,所有的人都开始热刀。所谓热刀,就是隔着衣袖或者是块软布,借体温暖热一下刀枪的柄部,再试试刀剑出鞘、入鞘,有弓箭的拉拉弦,活动下革步囊里的箭支。

冬天出阵时,因为天气太冷了,遭遇战、被偷袭时候,不乏太刀被冻住出不了鞘、箭支被夜霜凝成一团、枪柄太冷,厮杀时一不小心脱手,直接撕掉一层皮的现象出现。

马场职家策马上前,并排行在宇喜多直家身边。

这会儿他已经换乘了一匹儿玉党暂借给他的越后马,这位山方众里钻出来的土蜘蛛,行事作风多剽悍,合战的时候更是敢勇。

两家过去虽然颇有冲突,但毕竟在美作国的这些时日,终究是并肩作战过,多少有些情分在,这会儿快到了稻荷城,马场职家觉得还是有必要去感谢一下宇喜多直家,当然回头两家再对阵的时候,他还是不会手软的。

“和泉守的接纳搭救之情,马场四郎必然不敢忘怀,日后必有回报,等到了稻荷山城,联系上山名军后,敢问和泉守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他话里的意思,自然是希望宇喜多直家跟自己一起去接应,甚至是搜救岛村盛实、浮田国定二人。

但很显然这个询问,不会得到宇喜多直家的回答,反倒是一旁的长船贞亲闻言,冷笑了两声,让他觉得颇为尴尬。

马场职家有点恼怒,长船贞亲明显带有讥讽自己这份忠义之心的笑声,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可想到昨夜才落魄到寄人篱下,却是也不好翻脸发怒。

宇喜多直家适时地开口,为他化解了这场尴尬:“四郎不觉得累,但跟咱们奔逃一夜的这些郎党可受不了,怎么也要先休整一天,才能再言其他。”

这话说得很圆滑,既没有说自己会去跟着救人,也没有直接表态自己绝对不去,反倒是这么一说成了马场职家不体恤下情,让这个莽直的武士哑口无言,只得跟着点了点头,算作是同意了。

宇喜多直家对此似笑非笑,同样点了点头,权算作回应,兜马向后,对长船贞亲说道:“我去后边看看,别叫有郎党掉队了。”

无论宇喜多直家过往行事如何诡诈,但他对郎党和家臣的真情实意却绝非作假。不然这群杀人放火,为非作歹的恶党会始终对他不离不弃,哪怕是在数次溃败以后,仍旧忠心耿耿的跟从在身后。

自乙子庄扬旗以来,宇喜多直家便素来跟家臣,甚至是足轻们同甘共苦。

‘万众一向,同心与力’这八个字,绝非仅仅只是一句虚言空话,故而即便他杀人放火、暗杀陷害等各种让人畏惧和不齿的手段,一路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但儿玉党上下,仍旧觉得自己的家督是一位值得信任、值得敬重的総领。

整个队伍转了一遍,连马场职家的浮田军足轻都没漏下。没人掉队,疲惫是疲惫,诸人因为快要获救,精神还不错。

检查了伤者之后,宇喜多之间又让儿玉党部众,从手中再拿出点兵粮丸,分给马场职家的部下,看到人人有份儿,他这才也吃了起来。

正当诸人在那条前往稻荷山城、嵯峨山城的岔道口休憩的时候。面前南边的那条街道,突然出现了几个使幡传骑。

旋即,成百上千的军势就好像一下子似的,出现在了大伙儿面前。

这数千军势之中,一面马印大旗,上面描绘着斗大的‘二引两纹’纹,是驻守在东美作的因幡守护山名丰定。

可能是中了敌人的火箭,马场职家的须发眉毛被烧了个干净,浑身血迹斑斑,脸上净是灰污,遮掩不住触目皆是的豆大火燎水泡。

原本骑乘的那匹战马也不见了踪影,改为换乘了一匹低矮的四国野间马,两腿都快晃荡到地上了,看着就像是个山猴子骑着条大狗,很是好笑。

众人闻言,不由得都陷入了沉默,对鬼山城中残兵的结果不再怀抱多少希望,甚至有净土真宗的门徒,低声念起了佛号。

“你们这是要去那边?”吃饱喝足,马场职家想起正题,开口问道。

宇喜多直家见对方执意如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起身遥望鬼山城,紧皱眉头:“这火烧了半夜,一直没停,说不得尼子军已经破城屠俘,恐怕就算山名军出阵,咱们也是抵挡不住了。”

马场职家一干人比宇喜多直家的儿玉党还要惨,出阵小三百人,剩下三四十个,几乎是十不存一。

待看清是宇喜多直家配下八幡儿玉党的人,马场职家原本仓惶的心绪,勉强算是压了下去,送了一口气后,第一句问的就是:“有没有兵粮?”

他配下的军势虽然有三十骑使幡,但随从步战的足轻却太过於杂乱,除了自己带来的山方众郎党外,便是临时拼凑起来充数的军役杂兵,看着人数众多,但不论是战力还是军阵上,远不如宇喜多直家这班海贼恶党善战。

伸手拿起放在地上竹筒,饮了两口化开的雪水,马场职家像是突然间想起来了什么,忙取出一直放在怀里的两封救援信,回身点了几个得力的郎党:“你们,拿上干粮,先骑马往稻荷山城、津山城送讯。”

尼子军自那位被称为‘谋圣鬼神’、‘云州之狼’的尼子经久时开始,便有依靠屠城来震慑敌国的战法。

尼子经久在大永四年发动的山阴经略,在进攻山名氏领下的伯耆国时,尼子军凡破之城无不皆屠,村落、神社尽数烧讨,寺庙山门悉数伐害,留下了震惊天下的‘大永五月之崩坏’。

天文十五年,尼子国久攻打伯耆国时,为了给战死的次子尼子丰久报仇,同样再次屠杀了三千名降兵泄愤,虽然事出有因,但这种狠辣手段,比之尼子经久来说,也是毫不逊色。

“城里情况怎样?”苦战后接着连夜逃命,马场职家确实饿坏了,忍着脸上的烧伤,狼吞虎咽地吃着宇喜多直接亲自送过来的兵粮丸。

这位土蜘蛛口齿不清,连声咳嗽过后,说道:“这谁能清楚?城墙被炸塌了以后,城内就彻底乱了。看到三重橹的旗语,岛村丰后守当是召集旗本队,从北门方向去了,大约是想从那里突围。”

夜风凄寒,宇喜多直家紧了紧阵羽织,想要遮护些寒意,却发现这样只会让身上的大铠更加冰凉。

看到马场职家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於是轻声说道:“马场四郎若是不嫌弃,你我两帮人先结伴去往稻荷城看看局势,再做打算。”

“我的人已经去报过信了。”宇喜多直家开口说道。

“这是大和守特意叮嘱的事情,这信我必须送到!”马场职家对军令,或者说对浮田国定的命令很是服从,还是把人派了出去。

刚开始突围的时候,还算顺利,但因为骑兵太多反倒是格外显眼,好死不死,正好撞见了本城朝光的良马队,在敌军的追击之下,这队溃兵慌不择路,为加快逃命的速度,连刀枪、具足都有丢掉的,更别提装着兵粮的腰便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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