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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记物语

第九章夜渡关山隘 二

没过多久,冈家利策马回报,言称先谷街道原本从属浦上家的数个关所、兵砦,现在都挂上了尼子家的‘四目节纹’幡旗。遥相观望,内中守军十几人至数十人不等。

己方这二百来人通过,必然是隐瞒不了,到时候只要引起一处守军警戒,那么烽火相传,附近不知停留在那处的尼子军定会追杀过来。

众人听罢,多露出畏难之色,冈家利更是往一旁狠狠啐了一口,怒骂道:“我看那些个关所、兵砦都不是被尼子军强行攻打下来的,明显是主动请降,咱们再前面跟尼子军死战,这些美作豪族反倒是直接降了!”

然南北朝后逐渐凋敝,商旅行人渐稀,街道破损坍塌之处也鲜少修缮,饶是其在关西诸多街道众以‘最便捷’著称,如今行来,也很是曲折艰险。

根据原先下山查探消息的几名飞脚,回来禀报的情况,尼子国久派出了不少趁胜追击的军势,不过这些尼子军对追剿山名军,显然不如杀进乡里‘人取’百姓,索要札钱更感兴趣。

宇喜多直家等人一时间,也并不敢轻易下山,甚至之前寻要吃食的角南隼人也翻脸改口,要求专门寻小路走。

他虽然不满宇喜多直家将自己架空,却因为畏惧儿玉党的凶名,强自忍耐下去,更没敢带人鼓噪生事,但这会儿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当下也是顾不得自危,这才不得不出言相劝。

角南隼人这个剃着光头的假和尚,原本跟僧兵走在队伍的后面,这会儿听见前头在合议,也赶紧凑上前去,按着腰间的戒刀,不声不响地瞧了明石飞驒守一眼,没有多说半句话,但意思却是很明显,显然也不想去以身犯险。

军中最怕的就是意见不合,长船贞亲、冈家利两人立刻迈步上前,站在自家総领的身后,目光不善的看着对面的几人,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的意思。

宇喜多直家看看明石景季,再看看角南隼人等几个外人,微微一笑说道:“飞驒守、角南禅师且请宽心,在下绝不会领着诸位去自寻死路。”

岸本惣次郎快走两步上前,也附和着说道:“宇喜多総领能在吉备厮混这么多年,当然自有法门,小人我是信服的很。”他干的是半个山伏的勾当,以前就是跟在儿玉党有些来往,这回第一个站出来大表忠心。

明石景季、角南隼人几人对视一眼,无话可说,或者说是即便有话也不敢说,各自退让回原本的队列中,显然是打着一旦事情败露,就立刻领人奔逃的打算。

他们的担忧,宇喜多直家自然明白,侵入胜南郡的尼子军虽不多,但躲在白天山上观望,通过幡旗数目来看也要不下两千余众,就算不都是新宫党的旗本队,但相比这二百人的己方来说,也已可称为十倍不止了,更遑论自己这边很多人连刀枪、甲胄都没有,只得拿着匆匆赶制的竹枪、木棒充数。

众人各怀心思,在宇喜多直家的催逼下,借着月光投往先谷街道的方向而去。

根据冈家利侦查后的回报,宇喜多直家选择了先谷街道入口处,一个相对落单,守军十余人的简易关所作为首个破袭的目标。

挨近那关所三町外的野林,宇喜多直家已经能看到关所内的点点火光,那火光在漆黑的夜里毫不起眼,如同濑户内海上,涌起黑潮时的独木孤舟也似,但无论是谁都不敢粗心大意。

宇喜多直家等人因怕马匹发出声响,惊动关所内的守军,便将马匹留在远处,只是徒步摸了过来,岸本惣次郎、马场职家都自相请命,一起前去动手。

宇喜多直家没有拒绝,但只靠他们二人是不够的,又拣选了十几个儿玉党内身手敏捷,常年在美作国劫掠的郎党,由长船贞亲带队,趁着乌云蔽月之时,瞅着在风中明灭不定的火光,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

关所内的守军显然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敢在尼子军屯驻的郡内,发动破袭。照他们看来,浦上、山名两家大名,以及美作国内豪族组成的联军接连惨遭失利,一路溃败不止,当是无谁还有胆量敢来主动起衅,故而在夜间的守备很是松懈,纯粹是在虚应故事。

关所内十六个足轻里面,军役众、杂兵占了大多数,余下几个也都是附近村子的地头武士和家中的郎党。

他们的战斗力着实太差,以至于连填壕沟都未见能够格,故而被尼子军打发来放哨。

其中担任足轻组头的那名武士,三十岁上下,正喝着竹筒内的清酒御寒,跟着身边郎党蜷缩着身子,靠坐在关所的望橹台的围栏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半真半假吹嘘着自己过去立下的功勋。

虽然已经渐入开春,美作国多山的地形还是有很多积雪没能融化,夜晚风大,大家伙都不愿意站在外面值守。

要不是尼子家的军纪严明,他们早就躲回下面的长屋内蒙头大睡。

这会儿快到半夜了,已经有人抱着长枪打起了瞌睡。长船贞亲等人靠近关所不到十步时,这群守备关所的杂兵仍旧浑然不觉。

儿玉党趁夜破袭的事情干的多了,待仔细查看了橹台上的守备,再确认四周无恙之后,立刻便有两名善于攀爬的恶党,搭着人梯翻身跃入关所内,小心打开关所大门,而后长船贞亲便带人一窝蜂的冲上了橹台。

这些守军猝不及防,没来得及反应抵抗,就被当场拿下,让人拿刀威逼着赶进橹台下的阵屋内待问。

长船贞亲立刻让人起身,举着火把绕空,连画了三个圈子,接到消息的宇喜多直家这才带人赶奔关所内。

看了那些被关在阵屋内的杂兵一眼,而后问道:“尔等中谁是组头?”跪在地上的杂兵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后都将目光落在那名武士的身上。

那武士适才喝了不少清酒,这会儿酒劲刚刚上来,满脸通红,眼神飘忽不定,但发现宇喜多直家瞧向自己的时候,顿时打了个激灵,颤声应道:“是,回禀和泉守,正是小人。”

“哦?你认得我?”

“和泉守的威名早有耳闻,前些日子大人随岛村丰后守出兵时,小人便在这处守备,因此有幸得见,有幸得见……”

“这么说来你我二人也算是有些缘分,那便好办的多了。”宇喜多直家微微点头,而后直言问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那名武士哪里还有的选,立时涕泗横流,匍匐在地上,将自己那颗留着月代头的脑袋磕得砰砰直响,完全没有了不就前吹嘘时的豪气干云。

“你倒是识趣不少。”宇喜多直家轻描淡写的威吓道:“其他几处阵屋里的人,若是都像你这么明白,也不至于早早就去赶着投胎往生。”

“和泉守威武!”那武士吓得癫痫犯了一般,浑身乱抖,趴在地上偷眼去瞧宇喜多直家的神色举止,却看见刷得一刀斩落,随即被无头尸体喷溅出来的鲜血溅了满身满脸,他和剩余的那些杂兵惊得直接叫出声来。

长船贞亲抬脚将那个被自己一刀枭首的倒霉鬼的尸体,直接踹到在地,尸体砸在地板上发出咣当一声,顿时让剩余十二人全都把因为惊恐而发出的喊叫声,全都又收了回去。

宇喜多直家笑了一声,说道:“你既然想活命,那就还有话来说。”

“和泉守但请吩咐,小人等无有不从!”那名武士汗流浃背,后悔不迭。此刻他心中已经打定了注意,今夜要能得活,说什么也不再为了尼子军许诺的恩赏,留在这处干看守阵屋,这要命的破事了。

只见得宇喜多直家悠闲的寻了个矮榻安坐,随意的问道:“这尼子军阵屋传令的名目,我之前倒也是有所耳闻一二。既有追敌进兵的狼硝烟,也有通信开道的活烽火,我说的对不对?”

“是!是!是!和泉守所言无一不准。”那名武士先是一愣,随后忙不迭的应答道。他对宇喜多直家了解阵屋传令之事,颇是感到惊讶,但随即想到对方儿玉党総领的身份,便也就释然起来,接下来却是不敢再卖弄那些小聪明的伎俩。

宇喜多直家口中的狼硝烟,既是合战中专门用来传讯的,一燧起火,余台皆应,远近城砦中的守军看见后,便会根据狼硝烟所传递的军情,紧急程度不同,或是聚拢而来,出阵围剿敌军;或是赶紧收拢乡里的百姓入城,坚壁清野,通过据城死守的方式来御敌于外。

当年南北朝时,北朝室町幕府这边儿占据备前、播磨两国的赤松氏,就是用这种方法来防备南朝在船大将河野氏配下的水军,对于山阳道沿海一代的袭扰。

虽然快二百年过去了,东国那边除了在信浓国争夺川中岛的武田、长尾两家广修烽火,用来互相警戒外,再无哪家大名如此作为。

索性这伙儿溃兵组成的军势中,有不少东美作国的乡人,对这片山路颇是熟稔,倒也不怕走岔了道,迷了前面的方向。

待顺着人烟稀少山路走走停停,可以说大半时间都是为了躲避尼子军而在兜圈子。

所以占据各郡的豪族,都会在要冲之地修筑阵屋防备,除了易守难攻外,就是很难不惊动守军而悄然通过。

这也是为何后来,尼子家数次东征山阳道列国,甚至能够自备中国出兵一路打到播州,却根本奈何不了东美作这个弹丸小国的主要原因。

人数虽然变少了,但若是细论起来,在剔除那些个心思浮动只想逃回家中的杂兵后,现在这三百人的战力比起之前,反倒是不减反增。

从久米南条郡到英田郡的这段出云街道名唤作‘吉川街’,早在平安朝时期也曾盛极一时,‘五里一防,十里一传,三十里则设驿关,’专以控遏两道十一州,乃是西国交通的主街道。

好不容易越过吉井川,进入南条郡东部,山道越来越难走了,没奈何只能冒险下山转上街道,与尼子军相遇的频率也开始逐渐大了起来。

最险的一次,若非是宇喜多直家提前判断,这伙儿溃兵便直接与那数百尼子军迎头撞上,饶是如此,还是免不了半路有杂兵开小差,或者路过自家的乡里,便直接回转村子的事情出现。

到得了下午时分,诸人又重新转回一处山坳里,生火做饭。

白日行路太过危险,为保险起见,宇喜多直家领众人在山里捱到天黑,才再次从山上下来,意欲趁夜赶路。

冈家利等几名骑马的武士先行,前往先谷街道方向打探一番情况。这除了宇喜多直家谨慎外,也跟先谷街道的地形有。

美作国多山,基本上每个分郡之间,都是被山岳阻隔的小片谷地。

反而是以此为由,跟着那些回乡的杂兵,向沿路遇见的几个村子索要了几表袋的兵粮米、盐巴和几口铁锅。

纵然村縂心底不愿意,可摄于儿玉党在美作国内止孩夜啼的恶名,也只能让人抬着一裱袋的兵粮和铁锅,丢出木栅栏墙,早些打发了这伙儿饿极了眼的溃兵。

宇喜多直家则是波澜不惊,并没有对此表态,又仔细询问了街道两侧的守备情况,又仔细询问那几处阵屋的守备人数情况后,下令立刻出发。

明石景季急忙上前低声道:“和泉守且慢,此事决不可轻动。咱们就算能控制住一两处阵屋,但若有一个疏漏,让守兵点燃了烽火,休说这先谷街道走不成了,咱们这些人到时候想逃,也非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美作国就是这点好,遍地都是高山深沟,即便有尼子军看见了生火炊烟,等闲也不会进山来追击。

宇喜多直家放眼看去,那三百来人因为掉队、返乡,一共少了五十来人。

对此宇喜多直家也没有强求,毕竟对此他也是早有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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