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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记物语

第十四章卧虎鹤翼扬

说起来惭愧,中村则治自己带来的这三百多人,远不如这位同谋的军势,过去中村也是割据一郡的有力国人,但在应仁之乱中随从山名军长久出阵京都,以至于领下的许多庄园都被代官篡夺。

实力再也不复当年,响应山名氏对阵东军时,千骑郎党的军容,反而被过去的从属有元家,后来居上,单看前阵那些挟弓持枪的足轻,就要比中村则身边护卫的部众强上太多。

不能否认,这种对比让怀揣当上美作国守护代的中村则治,心中很是忧虑,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冲锋的是有元家的部众,死了也就死了,对面既然有胆量列阵来同我军合战,显然应当有所依仗。等两边杀得疲累了以后,我在全军压上,定然能够大获全胜。”这么一想,看向前阵的有元家的三百旗下本队,也就顺眼上了许多。

说完一指前面不远处,那座不知年岁的悠久吉备国古坟,这座古坟绝不算高,仅三十来米高,但占地面积很大。

整体呈现为“前方后圆”的穴土封堆结构,四周环绕有排水用的壕沟,虽然因沧海桑田的变化,已经仅剩一层浅浅的土坑,附近还有许多筒状石制人偶的殉葬“埴轮”,远远看上去,皆似是伏兵暗藏。

吩咐完后,便有招呼道:“长船刀匠!长船刀匠!”正领人忙着砍伐竹木,将至斜插入泥地中,制作简易抗马桩的长船贞亲,闻声而回,手中还拿着一根刚从野地里砍下来的竹枪。

宇喜多直家踞坐马上,户川通安从前队尾巡视到阵前,在从阵前转回队尾,代他检阅部众的士气。

因为冈家利这头山鲸不在,只得亲自领兵冲杀,此回他收起随身佩刀,改换上了一杆更适合突阵破袭的片镰枪,锋锐的镰刃在如水的月光下,寒光射人,不可逼观。

宇喜多直家没有如同明石景季那样临阵鼓舞,而是当着身后的溃兵们,挽了个漂亮的枪花,干净利索地将面前树立起的一根长竹,从中间削成三段。

这个略带花哨的动作,给人的感觉却是从容不迫,让身边足轻原本浮躁的人心,安定下去了许多。

远处中村军火把的光芒越来越盛,大战在即,他紧盯着敌方的队形,猜测他们可能会摆出的阵型,以此准备及时调整他的队伍。

大战在即,所有的思虑想法,烟消云散;大战在即,他想到的,只有如何战胜眼前的这些敌军。

他看清了来敌的阵型,正如他所料那般,采用的是镰仓源氏流,所传下来的卧虎阵。他决定,不再更改己方阵型,举起片镰枪,召回挖掘陷坑,布置拒马竹枪的明石景季和长船贞亲二队,准备列队迎敌。

鹤翼之阵者,攻守兼备之形。按照地形来布置作战力量,以求最大发挥己方优势,战胜敌人,是谓知兵善阵。

中村则治前队很快冲到,看到静静等候的一队散阵弓手。进入一箭之地,双方互射弓箭,宇喜多队弓手且战且退,有元军郎党鼓勇向前。

中村则治处在中军,骑在马上,不断眺望战情。随着他不断地命令,中军和后队的足轻渐渐展开阵型。

向狭窄的山中街道,慢慢向宇喜多直家部众的两侧围去,只待时机一到,就加快冲锋速度,要将敌人包围。

这时,他看到前队冲在最前边的足轻,有几队忽然减缓了速度,手忙脚乱地丢掉弓箭、长枪,改而去推倒拦在路旁的竹木拒马。

“不过是些小麻烦罢了。”不用亲临阵前,中村则村也能猜出前队遇到了什么情况。仓促之间,他不认为敌人有足够的时间来设立防备所用的竹木拒马,来阻挡自己军势的进攻。

百十名冲在最前的足轻,顿时因竹木拒马的阻挡,让脚步停慢下来,第一时间被守备在古坟高地上的弓手射中倒地,倒霉一些的,又因为闪避不及被身后,看不清道路的友军踏在脚下。

但毕竟宇喜多直家所领的都是些溃兵,手中弓箭不多,中村军顶着嗖嗖掠空射来的箭矢,很快就突破阻拦。

从这里也能看出来,宇喜多直家让人匆忙布置的防备,正如中村则治的自言自语,至多算是些小麻烦罢了。

对于前队的死伤,中村则治无动于衷,反正是有元佐则家中的郎党罢了。

待前面的足轻推到竹木拒马,打开了一条相对宽敞的通道,阵前指挥的有元佐则却是忍受不了这种平白伤亡,大声呼喝发令,七名家中的骑马武士立刻催骑出阵,引领着后面的足轻们一鼓作气,将对面的溃兵冲散。

却不想刚越过拒马,骑马武士便先自乱了阵脚,不多,只有两名骑马武士。他们坐骑的马蹄踩入了小小的陷坑中,这些武士直接跟着摔倒的马匹摔落地上。

古坟高处,看准的战机的明石景季大声呼喊道:“正前方五十步!骑马武士!放!”

早已经准备多时的十几杆铁炮、伴随着同样数目的长弓,一齐发铳射箭,顿时又将剩余的两名武士打落下马,十几名膂力过人的郎党,旋即冲至阵前,将手中的焙烙玉点燃,奋臂抛出,顿时火光四散炸裂。

铁炮刺耳的响动声,在深深的夜中回荡的格外悠长,明亮的火光,更是点燃了两边军势的视野。

有元家的部众因先前拒马阵的阻拦,全都聚集在了一处,这会儿突然遭受到了焙烙玉的偷袭,立时死伤惨重,粗略看去也有十四五人中招,被炸死烧伤,余下之人也是因为躲避,而自相冲撞践踏,一时间前阵大乱。

如此绝好的良机,岂能就此轻易的放过。好像山风也似,从明石景季据守的古坟下方,悍然杀出早就等待多的郎党。

他们个个身披无袖卷腹挂甲,手持锋锐的太刀、长枪,其中冲在最前方的几人中还挥舞有薙刀这种适合劈砍的合战利器。

当先一骑武士,挟持一杆片镰长枪;其后又有两名同样骑马的武士,呼啸跟上,一人手持碎金铁棒,见人便砸,而另一人则是手持太刀随在整个队伍中间掠阵。

宇喜多直家、长船贞亲、户川通安这主从三人,恰如离弦之箭一般,带领着这两队突袭的郎党,直直插入了有元佐则配下担任先手役旗下本队之中。

宇喜多直家的兵法在儿玉党内,确实不算一流,但却也非是不知战阵的姬武士、假公卿。相反因为常年累月的出阵合战,绝对称得上是百战余生,论及英勇胆壮,丝毫不见得逊色於旁人。

但似乎勇武之词,从来都从来都不属于这位儿玉党的総领。年少时因为势单力孤,在面对仇敌的打压,浦上家其余家臣的排挤时,宇喜多直家总是一副逆来顺守,软弱可欺的模样,再加上因自小随父亲离乱四方,衣食不济所导致的瘦削,和过于苍白的脸色,让他得到了的‘姬若子’的称呼。

直到宇喜多直家通过自己的谋略策计,在浦上家立下越来越多的功绩,配下的儿玉党也随之愈发壮大。

可在吉备四国,乃至是整个关西的武士在谈论起他,这位儿玉党的総领来的时候,仍旧是习惯性地将他,固执的认为仅是一个精通权谋,擅长汉学的策士公卿模样,而不由自主将其在过往合战中,亲手讨取的武士首级的数量,有意无意的全部遗忘。

几乎所有人,都快忘记了这位公认的吉备恶党,也是一名双佩太刀,左右驰射的骁勇武士。

这种错觉不只是言谈序论,还有在正面交锋的合战中,同他照面的中村军慌乱的部众,见到来人的模样也不由一怔,这名‘姬武士’变色厉喝一声:“八幡儿玉党総领!宇喜多直家在此,何人前来受死!”

手中长镰枪横扫,鲜血四溅,驰骋穿阵犹如无人之境。长船贞亲瞋目大叱,紧随其后,每一棒砸落,必有一名中村军倒毙,户川通安呼喊左右,催促着余下的郎党奋力厮杀。

中村军前队的先手阵,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杀伤甚众,伴随着敌军的哀嚎声与溃兵兴奋的呼喊,短短瞬息功夫,已经被讨杀十余人。

随着宇喜多直家率领伏兵尽皆杀出,中村则治反倒是松了口气,区区百人,再凶悍,也构不成危险,他这边可是有上千人。

随即让人传令,改变了前番的布置,让前阵的有元佐则亲自带队出面,务必挡一挡来敌的锋锐,好让两翼继续向前迈进,只要包围形成,剿灭这伙溃兵败将,易如反掌。

“抓紧时间布置,顺便把取下来的旗帜物,全都给我竖立在那些石人的身上,冒充军势。待会儿你在撒鹰出去,通知山上的利胜,叫他看准时机,寻得追兵得空隙后,就一起冲锋!”

虽然一路上离散了几十人,但宇喜多直家本队仍有五十人,长船贞亲、明石景季两队部众也有一百多人,两侧山道上还有冈家利的几十人。

想着想着,心中突然又患得患失起来,直到家臣再三催问,他才回过神来,一挥手让人赶紧列阵前进。

调到第一列,成为整个阵势先手役,是偷开津山城曲轮外门的有元家郎党,一共是五个旗下本队,足足三百名精锐常备。

中村则治难免有些拿不准,村中百姓说对面少说有三四百人,而今只见得不到二百人,其余人皆不见踪影,难保不会是藏在暗处,准备伏击自己这队人马。

事到如今,想来是无有别的法子,宇喜多直家挥手发号施令:“明石飞驒守,劳烦你赶紧带人去附近壕沟,凿上几排个小坑,雪后土软,想来当是好凿得很,记住,一定要横着挖!敌军到来,你便带人撤退到那边的古坟上,拿弓箭、铁炮掩护,装作疑兵布阵。”

兵力绝不算多,按道理来讲,是不适合再分兵的。

可宇喜多直家手下的这些人,互相不熟。面对强敌,一窝蜂地全部冲上去,反而更容易出现失控局面。

他不免哈哈大笑,对左右随行的豪族、武士言道:“一帮子溃兵,非但不赶紧逃命,反倒妄图阻拦我等,简直是自不量力。”

心中想到此处,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考虑是不是暂缓追击,等附近的尼子军跟自己会合后,在发动进攻。

但很快,他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谨慎,可他绝不胆小:“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需要全军压上,必然能够将之一举击溃。”

中村则治盘算着,“三浦夫人可是美作国中有名的美女,将之抓获,献给尼子修理大夫之后,说不准会被看中,纳为侧室。那自己可不能够随意怠慢。不然就算此回功成圆满,日后说不定要被记恨在心。”

希望能在层层布置下,再加上冈家利、马场职家、角南隼人的配合,可以暂时破袭中村军的阵型,从而阻滞他们的行动。当然若是能够就此将之击退,就再好不过了。

中村则治得到前队先行的骑马武士回报,七八里外,见着了一百来名逃兵的踪影。看情形,他们也发现了追击的中村军,正在前方布阵,准备拦截。

中村则治所布的阵型,乃是镰仓朝流传下来的常用战法。以手持弓箭、太刀的轻兵,游击在前,为数不多的骑马精锐武士居中策应,数量最多的长枪足轻,自两侧展开包抄,犹如卧虎扑食。

若胜,则全军跟进包围,不克,则仗着两翼接应,撤退设伏。这种阵法虽然简单,但却相当实用,当初源家武士以此法来讨伐平氏,靠着卧虎阵总能屡屡获胜。

他正要下令全军列开阵势,发起全面冲锋,又忽然想到前两日山名军溃败的原因,不就是因为没有查探清楚敌情,所以才招致惨败的么?

想到此处,连忙看了看前后左右,见得这些追击了大半夜,又强行渡过冰冷吉井川河水的杂兵,各个都是被冻得浑身发抖,士气沮丧低落。

干脆再次分之为二,由他亲自领兵专冲敌人前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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