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物语

细川赖纲分析的倒是不错，宇喜多直家正是察觉到细川晴元和三好长庆相争，才敢放心大胆地出兵侵吞儿岛郡，自从登临郡司之位，往一国之主的位置进发后。

宇喜多直家就愈发明白大义的重要性，原先他以为自己凭借数千流民就能打下儿岛郡的想法，现在看来不过是胡言乱语地妄想罢了。

单看上野高秀拉起的数千大军，就不是仓惶逃出美作国时的儿玉党能够对抗，更不要说其背后依靠的管领细川晴元。

脑袋后面绑了一面小旗，只有一幅画，画是一头马鹿，旁边则是杀气腾腾地恐吓之词：“如不早降，破城以后男子老弱尽数杀绝，女子发卖九州，充为娼妓！”

奉宇喜多直家的命令，这帮子无恶不作地倭寇欢天喜地的出了营砦后，不着急到下津井城外，而是远远绕着城，走了一圈，争取吸引更多城内的军民，看到这一幕。

这一招，对城内守军的士气打击不小，细川赖纲听闻消息，急忙奔上城头，怒火中烧。

恐怕最主要的就是堺町内，心向细川晴元的豪商打着本地座商的旗号，在城中设立仓禀，暗中资助播磨国内的细川晴元。

这也是为何宇喜多直家，不惜出动七千骑兵力的主要原因，为得就是能够一举克敌，以免夜长梦多。

现在看来这个军略，已然成功泰半，起码儿岛半岛落入他得手中已成定局，难有反复。

大广间内一众人，在短暂沉默过后，纷纷开口发言，七嘴八舌，你说一句，我说一句。

细川赖纲听了多时，诸人意见不外乎两种。

要么是附和他的态度，认为要坚持笼城死守，等人来救；要么是以为单凭下津井这么一座孤城，必定是难以抵抗宇喜多直家麾下的军势，吞吞吐吐的，建议最好还是避免正面开战，寻求和睦方为上策。

两种意见之中，后者居多，愿意继续殊死抵抗之人，只有寥寥二三。

细川赖纲怒道：“奉公於上，自当忠勉！我等身为管领大人的家臣，就当为管领守土，岂可因畏惧贼兵势大，就想着请降？我宁愿力战而死，亦不愿屈从一介倭寇！”

一直没有开口的小西隆佐咳嗽了声，打断了细川赖纲的豪言壮语，说道：“阿波公，守土自是应当，唯是敌众我寡，今纵守御，单凭城内兵卒的士气，恐怕也难以守住。以小人愚见……”

细川赖纲打断了小西隆佐的话，目光炯炯，直视於他，问道：“怎么，小西大人要劝我降城么？”

小西隆佐还真是这个意思，但见细川赖纲怒目圆睁，一脸愤怒的样子，也是闹不明白对方是装腔作势，还是真的发怒，不好把自己的念头直接说出来，只好临时改变说辞，答道：“小人岂敢劝说阿波公献城投降？”

细川赖纲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小西隆佐说道：“只靠我城内兵马防守，这城断然是守不住的。阿波公何不请南赞岐香西弹正中率兵来援？如此，则城中有阿波公坐镇，外有香西弹正中船队来援，再加上常山城内上野右马头，如此两相制衡，或可能使得宇喜多直家迫退。”

小西隆佐提到的这位“香西弹正中”，便是赞岐守护代香西元成。

香西元成是赞岐国人出身上香西氏，素来以忠义扬名，细川晴元继任管领后，闻其名声，就将他聘任问注所主案，并兼领南赞岐守护代。

三好长庆以父仇起兵谋叛，香西元成便一直追随在细川晴元身后镇压对抗，在天文十八年的“江口合战”内拼死力战，险些凭借“一骑打”讨取三好长庆的重臣松永弹正中久秀。

在最后大军战败，三好政长、高畠甚九郎、田井长次等将败死的崩溃局势下，仍旧引八百人殿军断后，顽强阻击安宅冬康率领的追击水军，掩护细川晴元撤过淀川，站立桥头，引弓从容射落数名试图追击的敌兵，见到安宅军尽皆慑服后，这才不紧不慢牵马离去。

细川晴元遂迁香西元成为赞岐国南北守护代，加封三野、丰田两郡。后来细川晴元流亡丹波国时，赞岐、阿波两国豪族多有投顺三好之举，唯有香西元正始终不肯附逆，率领两郡兵马顽强抗争，多次击退三好长庆派去的讨伐军。

丰田郡内斋藤、財田、青木等多家国人众私下与三好军多有勾结，召集宗亲郎党，附近乡里的百姓，还有亡命之徒，在九十九山修筑城垒，挖掘沟堑，俨然一副将要叛乱的架势。

香西元成听闻消息后，独自一人，带领几名随从直奔九十九山城内，当场斩杀三家豪族的家督，余下三姓族人和家臣震惊愕然，无人敢动，叩首请罪。

丰田郡眼看就要爆发的叛乱，顿时平息，便是赞岐国内亲附三好家的势力也因畏惧香西元成的威名，也不敢再去主动犯境。

却是这丰田、三野两郡，竟依靠香西元成一人之力而得以保全，至今还从属于细川晴元的麾下，为其源源不断地提供讨伐三好长庆的兵马。

细川晴元对香西元成有知遇之恩，香西元成对细川晴元更是忠心耿耿，只要让其知晓儿岛郡出现危险，香西元成定然会想尽办法，聚集军势跨海前来救援，安宅冬康数次侵攻小豆郡无果，很大程度就是因香西元成出兵相救。

闻得香西元成的名字，细川赖纲面色稍缓，或许是想到了想要背弃细川家，从逆三好长庆的儿岛郡司上野信隆。

细川赖纲感慨地说道：“能不辞艰险，前来救援我细川氏於危难之人，恐怕也只有香西弹正中了。”

於是接受了小西隆佐的建议，待到天黑以后，派人偷偷潜出城去，盗走民户家内的一艘渔船出海，赶去赞岐国，请求香西元成率军前来救援，同时命令足轻紧守城墙，严加防守，免得宇喜多直家夜里趁机派人攻城。

次日一早，宇喜多直家、石川久智出营观望下津井城。

遥见城池，见城头上兵卒众多，防守甚严，宇喜多直家便知守军还是没有投降之意，便传令下去，让能势赖丰出阵千骑，前去与冈家利会合，先行攻取常山城。

军令刚刚下达，石川久智策骑近前，跟宇喜多直家并排而行，抬起手中的马鞭指向下津井城问道：“和泉守，现在大局已定，为何不直接发兵攻城？”

“细川阿波守，不仅世出武家名门，更为管领一门亲族，眼下虽然晴元公被困明石城，但终究为幕府大人，是我等武士奉公的主官，我怎好趁虚举兵，攻其城也？”

石川久智不以为然，要是真似宇喜多直家说得这样，就不会又儿玉党兵围下津井城一事了，无非是心中另有旁人猜不透的盘算罢了。

他试探说道：“和泉守，儿岛郡诸城，只有常山城尚算是坚固难克，余下诸城虽然多有整备，但却也称不上坚城要塞。阿波公固然儒雅名士，然他并不知兵，现在和泉守下令全力攻城的话，不必等到入夜，我敢来断言，下津井城内钱粮就能尽归我矣！”

昨日传来，贺阳众在高仓坂之战损失二三百人，攻打完常山城，顾及伤亡也不会在少数，各家豪族送来联名书信，想要请他在夺取下津井城后，替自己出面好多讨要一些好处，免得空折兵力。

故而，才会进言出兵攻城，宇喜多直家当然不会通从此建议，说道：“我此番出兵，乃是为了松鹤丸驱逐佞臣，夺回家业，并非有意冒犯管领的威势。”

石川久智皱眉问道：“那这下津井城怎么办？就留在这里不打了么？”

宇喜多直家说道：“且等先剿灭了上野高秀等各家乱臣贼子以后，此城自会不战而下。”

冈家利得了兵力补充，会合能势赖丰、赖房父子二人，出离高仓坂，一路往东进发，到得长尾地方，稍稍休整过后，直奔八滨庄而去。

这个八滨庄就是将在二十多年后，让宇喜多直家痛失养子的伤心之地，如今还只是座寻常庄园，墙垣也不甚高大。

既因儿玉党的赫赫凶名，也是因为能势赖丰的出面招降，八滨庄内百姓主动献庄降服，至于原本在此庄内武士，有的跟着一并降服，有的早早去投上野高秀。

形势逼人，不得不再调集勇士，拼杀出城，想要将寒川元正救回。

宇喜多直家对此早有准备，调了弓手队挡在阵前，能势赖吉率领手持长刀的倭寇们列在其后，组织了数百大嗓门的兵卒，扬旗击鼓，高声朝对面大喊：“如此美妇人，原来是细川阿波公的妻房！”

“宇喜多直家这个倭寇，分明就是受了浦上宗景的指示，想要趁着管领大人受到三好军围攻，无暇派兵救援的这个机会，来把我儿岛郡鲸吞，以来谄媚三好长庆那个逆贼。下津井城，乃至於整个儿岛郡都是管领大人讨伐三好长庆，不可或缺的一处要地，诸位若有退敌良策，还请速速讲来！”

大广间内一片沉默，场面话都让细川赖纲给说了。他们那里还有什么办法，如果真有前两天就拿出来用了，还至于等到现在。

“先前围困下津井城，本大人以他为化外倭贼，愿意用恩德感化，结果他反倒是得寸进尺，竟然敢如此羞辱幕府直臣，此贼当真可恨之极！”说道这里，他略微顿了一下，大概实在是怒气难平，用力的拍打了一下案几。

军中无论濑户倭寇、土佐青壮，指手画脚、嬉笑围观。寒川元正怒得血贯瞳仁，奋力嘶吼挣扎，可惜嘴被堵住，一个字说不出。

却是将细川赖纲来攻，当做前来迎接妻子，气得这位管领一门险些吐血。

下津井出城搦战的守军，闻言士气大沮，还没杀出城下町，就被沿路橹台内驻守的倭寇，以弓箭、落石击杀数十人，狼狈退回城内。

出身堺町的大豪商小西隆佐，一向最得细川赖纲信爱的家臣东条赖行、木歧正赖等等，相继来到堂上。

堂上诸人都在安静听他宣泄，猛然拍打案几的声音响起，着实吓了众人一跳。

东条赖行、木歧正赖原就心神不定，被这一声响动吓住，抬起头来，仓惶四顾，最后两相对视无言。

细川赖纲继续说道：“我幕府自有制法度，哪怕是一国守护大名，无得幕府喻令，不得擅自出兵起衅侵攻别国，守护大名尚且如此，况乎一介土豪？说什么是应了郡内国人相请，扶助上野信隆遗子恢复家业的要求，这才率兵前来儿岛郡，这都连三岁孺子都唬弄不过话，也敢拿来堂而皇之的当做借口！”

如果单纯是人头京观的话，还可以对城内军民遮掩说是儿玉党屠杀百姓，可寒川元正被俘虏的事情当不了假，旁人不认得，细川赖纲与其一道出仕细川晴元多年，怎么会认不出来。

眼下走投无路，细川赖纲只好召集城内文武诸将、豪商僧官，前来御馆内商议对策。

这位管领虽然被家宰三好长庆屡次追放，但毕竟晴元政权称雄近畿多年，号召力巨大，再加上细川家曾经支配过濑户内海沿岸多年，绝非能够轻易动摇。

为何下津井城内会聚集大批兵粮、武备，难道真得就是单纯为了向过往船只售卖不成？

诸人向细川赖纲行礼罢了，分别落座。

细川赖纲落座以后，愤慨地说道：“当今幕府危难，宇喜多直家这逆贼，不思匡扶栋梁，却因怀一己私利就屡次觊觎管领大人的领地。他先是勾结三村家亲，率军入寇备中国，继而又跟三村家亲反目，两者相争於小田郡，复又侵攻备前金光氏，可见猖獗跋扈。时至今日，他竟然还敢来兴兵围攻我儿岛郡！亏得管领大人还有意收容，想将他这一渡来杂姓之民，抬举为幕府内奉公。”

城内消息遭到封锁，郡内局势难以探查，突然儿玉党就放出郡内豪族联军大败的消息，让城中上下无不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