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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记物语

第九十七章:手足皆可抛

可一犹豫,便也没有开口,从袖子中抽出几卷文书,递给宇喜多直家:“这是月来断处的文书,我与明石监物连署画押,主公看后若觉有不妥之处,好做指正。”

他没不满,宇喜多直家不悦。可这是自己的家务事情,当着长船贞亲的面,不好说些什么。伸手接过来,厚厚一本账簿,看来这月来处理的事务不在少数,翻开粗看,分门别类,调理分明,多半内容都是关于钱粮支取用度,剩下则是一些代官所内的具体详情。

点头说道:“这几日来,辛苦於你了。我今晚一定细看,明日评定会上再做细商。”

就算尼子军内部不合,遇挫即退回国内,动员上万大军出阵,尼子晴久也不会允许他们说走就走,两边肯定是要大动干戈一场。

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进一步统合治下郡乡,甚至继续扩张势力,倒是个不错机会。

回忆这半年多来,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军阵上。编练部众、修筑城垒,作训练兵、出海劫掠。民政上的作为屈指可数,算来算去,也就是一个劝农耕桑,恢复庄所制,收效还不算明显。

高桥夫人素拜回礼:“万福,造兵正先请。”退了一步,请他先走。长船贞亲也未客套,自离馆回宅。

宇喜多直家为送长船贞亲,就在门口,侧开身,请自己妻子进来。

月於未曾相见,高桥夫人清减许多。一改往日的云鬓高梳、青丝堆纵,只是低挽了下垂发髻,也没戴先笄金簪,改用玉绳束发,少了几分雍容华贵,却多了一丝清美圆熟的妇人韵味。

依旧穿着唐衣女装,绢织为袍,略如振袖吴服,宽袴襦袢,越发显衬出他的苗条轻盈。见宇喜多直家打量,高桥夫人展颜欢笑:“大人全胜,妾身还未曾恭喜。”提起裙角,露出一点丝履,端端正正素拜万福,“见到大人归来,妾身心中实在高兴。”

她低眉顺眼,小心曲意迎奉。宇喜多直家不由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可笑得很,两人名为夫妻,实则形同陌路人一般,若非族仇家恨想也不至如此。

他与中山信正明争暗斗,说不得那一日就要刀兵相见,想她一个软弱女子,日后还不知会何去何从,心中虽然不愿理会於她,可面上仍旧和煦。

宇喜多直家暂还不打算同浦上家决裂,因而看在其身为浦上宗景“义妹”的身份上,蓦然翻脸训斥,传扬出去总归不好。不管怎么说,两人平日里面子上还算过得去。

请她起来,心中猜测高桥夫人此回前来是否得人授意,又该如何打发她离去。

他问道:“天气反复,夫人胃口不好么?瘦了许多,想吃些甚么,尽管吩咐御馆内的下人去准备。备中国这处是贫苦了些,远比不上高天神城。”

宇喜多直家平素雷厉风行,甚少这般柔声,高桥夫人略觉吃惊,更感觉到有些不适应,眼圈不由得一红,道:“有劳夫君挂念,这是妾身的过错。”

宇喜多直家盘算着自己的心思,没注意她的表情,随手将桌案上的书卷规整,随口问道:“夫人,眼下以至深夜,若是无事,就自己先去睡吧,我这处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处理。”屋中账册内许多事情都是机密。任由她待在屋中,不像回事儿。

虽然常言说夫为妻纲,但她与中山信正之间毕竟有父女之情,万一看过后记下,暗中传递消息出去,反倒是难以处理。

宇喜多直家劝她离开,也不乏保全之意,武家争斗还是应当尽量不牵连女眷。

“奴尚还不累,夫君还未就此安歇,我这个做妻子的又怎么能自行歇息。”高桥夫人略微一愣,答道。

微微皱眉,月於未回,还有许多事情要等他抓紧时间处理,今夜若是不看完堆积的文书,明日如何召开评定,斟酌词汇,道:“岳丈大人,今夜在宴会上直喝得酩酊大醉,你代我……”

高桥夫人点头说道:“奴知道,父亲大人这是在借酒消愁,夫君不在城内时候,他时长过来见我,言说美作国那处边情紧急,却无力为主公分忧。”一双妙目,紧张地注视着宇喜多直家,瞧他反应。

宇喜多直家叹息一声:“谁说不是那?”随即想通,现在儿玉党军中几乎无浦上家之人,侥幸从连番鏖战留存性命之人,无不是得他深恩厚养,那个还会自认是为浦上家的臣仆。

中山信正既然拉拢不到武士支持,就只能办法让自己女儿过来劝说,出兵相助美作国。

他感觉到高桥夫人的目光,抬起头来,才注意到她发红的眼圈儿,温声宽慰道:“夫人不知兵凶战危,我虽然恨不得现在就提兵赶赴吉备,与尼子军决死沙场。奈何备中国这处同样强敌环伺,稍有疏忽,就要舟楫倾覆,军中将士将自己与妻儿老小的性命全都托付於我,不得不得不慎之又慎。”

话既然挑明了,干脆直说出来,如实讲出自己的为难:“岳丈来得当日,我就曾提及与他听闻。还请夫人替我转告岳丈大人,勿要心忧心急,待等局势到氏,我自会当仁不让,必定不会辜负主公的信爱!”

先用话稳住中山信正再说,免得他不停给自己暗地里拆台,踌躇一番,道:“若是岳丈不信,我可先借他千於兵马,会合着岛村景信手下常备,凑足两千之数先行开拔至美作国助战,待备中夏收以后,兵粮充足之际,定然前去会合。”

高桥夫人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听自己夫君自言自语,眼中泪花闪烁,啪嗒坠落,他没有回答宇喜多直家,反问道:“大人,难道以为我这是为了父亲的嘱托而来的吗?”

“自不会怀疑夫人。”宇喜多直家隐隐觉得似乎是自己多疑了,仓促间来不及细想,索性顺着她的话风,往下答道:“你我两人夫妻情深,我常年在外行军打仗,家中幼弟后母皆靠夫人照看,又岂会疑心於夫人,为了岳家牟利而逼迫丈夫犯险?”

“大人,还记得自己有兄弟手足么?”

宇喜多直家心中不悦,这话怎么听来像是指责自己,难道是浦上家那处想用他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威胁自己不成?

他到底心思灵活,详做不解之意,岔开话题:“忠家、春家两人皆是孝顺之人,有他们在家侍奉母亲大人,我也能够安心在外,为主公出镇一方。”

高桥夫人泪如泉涌,啜泣地说道:“这些事情,我却是根本不懂,只是我在临来备中国以前,春家已经被军令征去美作国出阵,六郎他才刚刚元服。长兄如父,你怎能忍心看他以身涉险……”

两人成婚以来,始终未有子嗣。宇喜多直家又是无日不争斗厮杀,说不准那天就有可能遭逢不幸。

人生不在世,不孝之事有三者,其中尤是以无后为大。因而高桥夫人也是将两个幼弟当做儿子来抚养,好来承继家业。

但在宇喜多直家看来,自己辛苦打下来的家业,自始终终都没打算传给两个同父兄弟。

就算是他有一日真的败亡,不管是儿玉党内论资排辈,还是关系亲疏远近,也都该是户川通安来继承,跟宇喜多忠家、春家二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所以他才会强逼石川久智将女儿下嫁,盼望得就是户川通安夫妻先行生出一个儿子,先行过继给自己。

这样一来,既可以稳定住儿玉党的人心,也能进一步将石川家纳为一族,至于以后自己如果有了亲生子嗣以后,又该如何,他暂且还未想到那么远。

宇喜多直家沉下心来,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问道:“美作国内的战况,中山信正知道了多少?”

“中山信正,这些天来他可没少偷偷摸摸地往高天神城送信。前两天,才有个浦上氏的家臣过来,明显是又传来什么命令,静观其变即可。”

转望窗外,夜已晚。几缕夜风顺着窗户卷进屋内,月上中天,已经二更了。巡夜的回见组皆是军中沙汰下来的伤残,嘶哑的声音远远传来:“关门闭户,小心火烛。”连说三遍,遥遥远去。

长船贞亲看看夜色,这才察觉出来以至亥时,没有因高桥夫人的打搅不满,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至于索要钱财,则更是欺人太甚了,但这法子却相当好用,当初角南隼人打着传扬净土佛法的名头,就曾大力布施百姓,收揽民心,中山信正说得再义正言辞,也得那出钱财来才行。

现在美作国内,敌我两万多军势对垒,美作国境内群山绵延,易于藏匿,举国十余万百姓,真得再来一次全民皆兵,没几个月打下不来。

长船贞亲不由皱眉,道:“前段时间,还在跟明石景季争权夺利,好不热闹。这两天,才算是勉强安生下去。”说完后,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这老东西城府极深,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一点不能小觑。”

宇喜多直家听得出来,他这是被折腾的不轻。说起来,抛开其他不谈,中山信正的城府、手段,宇喜多直家都是很佩服的,不由警惕,问道:“这些天,中山信正当是没有闲着吧?”

宇喜多直家听在耳中,同样觉得很是好笑:“这种口惠而实不至的事情,我这岳丈最为擅长,难为他能想出这么一个法子。”问道:“你是如何应对的?”

最后,一番权衡利弊后,还是让宇喜多广维带了三百人去巡防,但钱却是没有给,不敢来开这个坏由头,南备中代官所司治下少说五六万百姓,若是一人索要他给了,往后再有人来要,给还是不给。

宇喜多直家大笑:“也就是你了,换个旁人,多半想不到这等釜底抽薪的法子。”

长船贞亲又待开口,听见门外武士轻轻叩门,禀告:“和泉守,高桥夫人前来求见。”

“明里装成体恤百姓,想要在战后减除苛捐杂税,实则暗讽我儿玉党穷兵黩武,巧取豪夺,残害良善百姓。不但如此,字里行间,一再给黔首百姓、豪族国人一个错觉,让人以为,先前主公废除的土仓借债的举动,都是奉了浦上家宗景的军令,好似只要归属浦上家直辖,就能太平无事一般。”

他直话直说,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不禁嗤笑,这天下那里还有甚么太平可言,浦上家自己都鏖战经年,那里又顾得上备中国这边。

长船贞亲起身告辞,门口正碰见了高巧夫人,行步而来,他见避让不过去,停下往前的脚步,尊敬中带着疏远地问好道:“见过夫人。”

两家这场联姻,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当初若非浦上宗景亲自赐婚,根本就不会有这桩婚事,连带着高桥夫人自嫁过来以后,宇喜多直家手下的一众家臣虽然互相尊重,但却很难得到认同。

“国人众好办,中山信正没有实权,真正负责办事的都是明石监物,随他闹腾,也没人敢跟他走得太近。他名为郡司,有巡查郡里的权利,我等不好阻拦,索性依样画葫芦,他不是要‘爱民护民’么?干脆派人在郡内各处传信,言说将调派几百名赤桧众去庚申山驻守,防备造反的长谷川久盛,好让百姓安居乐业。又唆使水贼、俘虏的亲眷,借口家中贫苦,聚众向其索要财物。”

此计大妙。赤桧众若是去了,就进一步拆分了中山信正手中本就不多的兵力;赤桧众若是不去,先前辛辛苦苦装出的亲民模样,就要付之东流,尤其是落在各家豪族的眼中,当会如何去想?

“这老东西可是忙得很!不过,他在备中国没有朋党,倒是翻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只能想办法敲敲边鼓。”长船贞亲简单概括,“主公出阵没有吉田,他就下到都宇郡的庄户家中,嘘寒问暖,拉拢人心;又在郡内各处人烟稠密之处,张榜露布,一篇德政令写的情深意切,散布言论,大讲什么‘废借债、免年贡’,休战罢兵,与民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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