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妾

尔芙就这样坐在摆在高台上的宝座中央，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等到了最先到来的李荷茱李侧福晋，她见过礼后，按着位分坐在左下首的第一张官帽椅上，有些忐忑地偷偷打量着尔芙的脸色，犹豫了约莫有几个呼吸，沉不住气地问道：“不知福晋这会儿让人叫妾身过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你先等等吧，我把府里这些姐姐妹妹地都叫来了，一块说，省得我来回解释。”被李荷茱打乱了思绪的尔芙有些不喜地拧眉瞟了眼李荷茱，神色不悦地淡声说道，说完就又一次沉默地闭上了眸子。

随后，第二个被请到正院的人是佟佳氏，佟佳氏侧福晋。

太医院院判年过四旬，举止言谈很是稳妥，他见德妃娘娘并没有出言反对，自是不会惹尔芙的不痛快，淡声示意尔芙将手腕搭在脉枕上，凝神静气，细细感觉着指下的触感，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这才收回手，敛着袖摆，躬身一礼，说出了他的诊断结果。

无他，尔芙气血两虚为表象，实则是碰到了些不妥当的东西。

“微臣先开张方子给福晋您细细调理身体，稍后待微臣轮值休沐的时候，再行前往雍亲王府邸替福晋您解忧排险。”

“福晋言重，妾身不敢。”

“福晋言重，妾身不敢。”

“福晋言重，婢妾不敢。”

随着尔芙的话音落地，在座的众女对视一眼，齐齐起身，跪倒在地地叫着委屈，不过尔芙既然敢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番话，便不是无的放矢，她抬手招呼过官帽椅后面立着等候的秦嬷嬷，命她将一本厚厚如字典般的册子拿在手里头，怒极反笑地继续说道：“我知道各位妹妹都是聪明人，要是没有点证据在手，哪敢随意往你们头上泼污水。

只是诸位妹妹都太聪明了，各位妹妹在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时，怕是都忘记这世上有句话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了吧，既然各位妹妹觉得是我冤枉了你们，那你们就自个儿瞧瞧吧，瞧瞧这册子里桩桩件件的事儿，也让大家伙儿都好好认识认识彼此，免得想要找合作伙伴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找谁。”说完，她就将手里拿着的册子，直接丢到了高台下跪着的众女跟前。

这册子，并非是尔芙搜集整理的，而是她特地找前院的张保要来的，里面的内容，记载之详细，内容之广泛，真可谓是让人不寒而栗。

尔芙瞧着册子里的内容，竟然有些荒唐地生出一种生活在监视器前的感觉，现在她丢到众女跟前的册子，她已经将关于自个儿的那一卷都抽了出来，不然她还真不好意思让下面这些跪着请罪的众女都亲眼看看册子里的内容，毕竟她可不愿意让人知道她的所有隐私。

不过她显然是太过小心了些，因为这册子丢到众女跟前，根本没人想去看看内容，但是她还是让诗兰将那本册子捡了回来，挑着些不算是太过紧要的内容、不算是太过阴损的内容念了念，免得下面这些跪着的女人以为她是在诈人，但是仅仅是这些还算比较温和的内容就让这些女人齐齐变了颜色，一个个都脸色惨白地颓坐在了地上，如同街边那些可怜的流浪狗似的，满脸求饶、害怕地望着上首随意坐着的尔芙。

“说句实话，我作为嫡福晋入府这么些日子，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了被各位妹妹真心尊敬着。”尔芙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可怜巴巴望着自个儿的众女，嗤笑一声，打破了房间的凝重气氛，出言嘲讽道，“各位妹妹不觉得这样临时抱佛脚的行为，实在是太无趣了些么，为何各位妹妹就不能安分守己地过自个儿的日子，之前我还以为各位妹妹都是性格温婉随和的好姑娘，还生恐委屈了各位妹妹，严格约束下面宫婢，结果……我这双眼睛是真的不够亮。

好了，我这唠唠叨叨地说了这么长时间，想来各位妹妹也听腻了、听烦了，便不再多耽搁各位妹妹的时间了。

各位妹妹之前做过的那些事情，我也不想做秋后算账的事，但是要让我当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我也着实做不到，不然我心里这委屈该和谁说，可是责罚过重，又难免会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所以我就罚各位妹妹抄经十卷，小惩大诫一番算了。

不过我还是要嘱咐各位妹妹一句话，我这次小惩大诫是不想秋后算账，若是过后有人再犯，扰乱府里的和谐氛围，那轻则是送到庄上荣养一生，重则就是一杯毒酒灌下去，左右咱四爷不缺女人传宗接代的，每三年一次的大选，大把如娇花似的新人等着来府里头享福呢，你们千万别打错了主意，给其他人腾了地方。”

说完，她就让这些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地女人都起来了，当着众女的面，吩咐赵德柱将小宫女押进了穿堂来。

小宫女柳儿刚刚还在花房那边当差，正干着活就被赵德柱抓来正院这边儿，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来到穿堂里，瞧见在座的众女，有些慌乱地见过礼后，便规规矩矩地等着尔芙叫起了。

她虽然做过亏心事，却自认做得足够隐蔽，所以并不特别害怕。

“柳儿，上三旗包衣出身，六年前小选入内务府学规矩，两年前通过家中帮忙安排被分派到府里当差，花房里伺候的粗使宫女，我说的这些话都没错吧！”

不过她并没有等到尔芙叫起的声音响起，便听见尔芙如同背资料似的说出了她的出身来历，听着话音就有些不对劲，但是她又不敢不回答，所以她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颤声答道：“福晋所言，句句属实，奴婢本来一直在内务府跟着嬷嬷学规矩，顺带做些跑腿传话的活计儿，不过因为奴婢从小就被家里头娇惯着，实在受不得那份辛苦，便求了家里帮忙，想办法调出了内务府，被内务府的吴公公指派到了府里伺候，还求了个不在主子跟前露面的活计，只求能安安稳稳地待到二十五岁就出府去。”

说到这里，她就又重重地给尔芙磕了个头，求尔芙原谅。

毕竟找家里头帮忙安排差事，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件事上，总归是有些不合规矩的，这上面的主子们不纠结这点还好，要真是咬着不放，怕是家里头都要跟着她这个不争气的姑娘一块倒霉。

尔芙闻言，笑着勾起唇角，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含笑冲着柳儿说道：“几天前，我领着近身伺候的宫女诗兰和诗情去假山旁边的海澜亭吹风喝茶，无意中听见了一声尖叫，因为担心是有人遇到了危险，我就领着宫女从假山边儿绕了过去，正好瞧见你将一个暗黄色的药包藏到袖管里，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药包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交给你药包的人，又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奴婢根本不知道海澜亭在哪里，更没去过假山那边儿，福晋定然是看错了。”

坐在上首的尔芙闻言，淡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既然能清清楚楚地说出那天的细节，你便该知道我当时就在现场，你觉得我怎么可能不派人盯着你，你觉得你的一举一动能瞒过所有人，还是你觉得你那天从那个宫女手里拿到的药包能自个儿张腿儿跑了。

好了，我也不跟你多废话了。

赵德柱，你的人一直盯着柳儿的一举一动，你现在就去将那个药包找出来！”

说完，她也不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直接摆摆手就让赵德柱下去了，又扭头交代王守才去前院请胡太医过来。

赵德柱和王守才相继离开，柳儿跪在地上颤颤发抖，穿堂就再次安静了下来，尔芙笑着扭头看了眼宝座旁边空空如也的角几，扭头冲着诗兰吩咐道：“诗兰，也别让咱们府里这些个贵主们枯坐着了，让人上茶和点心吧，咱们边吃边等赵德柱那边的收获，也好让我的这些妹妹们知道知道我的手段了。”

一会工夫，胡太医就被王守才从前院请了过来。

这正是尔芙想要的，她笑着点点头，柔声说道：“那就麻烦院判大人多操心了。”

德妃娘娘安排宫婢送着院判离开，沉默片刻，扭头瞧着尔芙，正色问道：“你这身体是怎么回事，之前我听老四说起过，你府里伺候的梁太医最擅长妇科一道，难道他就没有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她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竖起嫡福晋的派头来，但总归是生活在和平年代，实在做不到视婢仆如草芥般随意处置，如果不是她的身边有忠仆在，怕是早就死在那些根本不知道感恩的人手里头了，这次她再不会心软了。

有些人，有些事，该果断处置了。

————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恕臣妾冒犯，若是他和胡太医能瞧出不对劲的地方，臣妾今个儿也就不来了。”

“你倒是喜欢说实话。”德妃娘娘自嘲地笑道，抬手招呼着尔芙坐下说话。

“你不喜欢管着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但是身边的那点事是要抓起来的，瞧瞧你这一次次出的事情，总是有你身边的人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脚，便是因为你做事太温和了些，有时候对待下人，不单单要宽待厚待，更要表现出你厉害的一面，这做人太善良，便难免会有人想要欺负到你的头上。”因为惦记着，因为关心着，所以德妃娘娘便又不禁有些恼火尔芙的无能，说出来的话就带着几分厉害了。

一路顺顺当当地回到府里头，尔芙简单洗漱一番，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喝，便命人将府里的管事嬷嬷和各院女眷都请过来，又让赵德柱去将他盯着的那个小宫女抓来，这才领着诗兰和诗情一块来到了穿堂里坐定，等着各路人马到齐。

也许德妃娘娘有些话说得不那么顺耳，但是却句句都是至理名言。

这为主宽容能让婢仆爱戴是不假，可要是连半点威严都没有，那也容易让下面那些人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怀胎十月，这做母亲的要吃多少苦，才能平平安安地诞下子嗣，哪怕不曾亲自抚育、养在身边，哪怕母子间有着这样那样的矛盾，可是没有哪个母亲是不愿意和儿子亲近相处的。

这会儿知道尔芙的身体有事，德妃娘娘自然也是发自内心着急着的。

尔芙依旧是这番话，完全没有想要给先来打探消息的二人透露口风。

后来过来的小乌拉那拉氏、荿格格等人，亦是如此，一直等到赵德柱抓着还在挣扎的小宫女柳儿到了穿堂外，她这才抬手抿了抿发鬓，坐正了身子，清着嗓子，对着下首面面相觑的众女，冷声说道：“今个儿在这里，也不管在座的各位是比我年长的，还是比我年轻的，我便称诸位一句妹妹，诸位妹妹入府以来，我自问待诸位妹妹很是宽厚，但是各位妹妹待我，却不厚道，甭管是在四爷跟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还是在暗处传播些小道消息，可是谁也没有闲着过，我虽然没有追查，也不曾处置过哪位，但是各位妹妹也该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吧。”

尔芙也知道德妃娘娘是好意，连连点头称是，也将德妃娘娘这话都记在了心里头。

“我说得多了，你也未必能听得进去，那孙嬷嬷是个能人，你要是得空就和小七一块学学治家的本事去，省得你稀里糊涂地被底下人糊弄。”不过德妃娘娘知道尔芙现在的身体不好，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吩咐身边伺候的宫女去库里找出两株老山参来，又让宫女将自个儿用过的那些补养身体的方子都抄录一份，一并交给了尔芙身后的诗兰拿着，这才又嘱咐了尔芙几句，便让尔芙早些回去了。

说到底，即便尔芙有些小毛病，也算不得是老四的贤内助，但是德妃娘娘还是很满意尔芙这个四媳妇的，她在德妃娘娘心目中的分量，比起以前的乌拉那拉氏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就是单单冲着冲着尔芙替她和老四调节关系这点上，德妃娘娘就是发自内心感谢着尔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