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妾

“福晋，谢谢您，我没事，我挺好的，这本来就是早有预料的事儿，只怪我无能，没能保护好他，我也相信以后还有机会，只是我现在有些累了，想要歇一会儿，还请福晋成全。”乌雅格格沉默许久，诡异地露出一丝笑容，一副没事人模样的笑着说道。

尔芙闻言，似是相信般地点点头，迈步往外走去。

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乌雅格格的情绪不对劲，只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乌雅格格，脑子里那点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安慰之言，早已经说得精光，要是再留下去，那就太尴尬了，所以她就就坡下驴了。

女人生产，那都是一脚迈进鬼门关的凶险之事。

即便是最后能够母子平安，其亏损的心血和体力，也绝非轻易就能补足的，便是平民百姓家的产妇，也是要好好躺在床上歇歇日子的，何况如乌雅格格这种养尊处优的贵女呢，总是要大补特补一番。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用过参片提神的乌雅格格并没有多睡，很快就醒过来了。

尔芙心里感叹一句，摆手拒绝了迎到跟前儿来的软轿，迈步往花园走去。

她想要好好散散心里的闷气。

这要是让她现在就坐在四面不透风的软轿里，估计能憋死她吧。

……

初夏时节，正是花园里繁花似锦的好时候，入目所及，皆是姹紫嫣红，绚烂夺目，阵阵花香，随着清风袭来，别有一番情调，尔芙漫步在花丛之间，轻嗅甜香，心底的那股闷气，倒是真的消散了不少。

不过，这一切美好都是短暂的。

仅仅是一场暴雨，这满园的繁花就会随风飘零，而于尔芙来说，接下来她要面对德妃娘娘的问责，就是那场结束花期的倾盆暴雨。

她有预感，那场暴雨距离自个儿不远了。

只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场早就已经在她预料中的暴风雨，竟然来得这么快。

淅淅沥沥的小雨，细密如丝绵般从天而降，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太监叩响了四爷府的侧门，他也不理会守门婆子异样的眼神，从怀里掏出象征身份的腰牌，往守门婆子的怀里一丢，尖着嗓子道：“快些去通传四福晋吧，德妃娘娘有请。”

刚刚被细雨淋个正着的尔芙，正半躺在浴桶里享受花瓣浴呢……

守门婆子仔细瞧瞧腰牌上的防伪花纹，又抬头瞧瞧小太监习白无须的面孔，微微侧了侧身，很是和气地礼让道：“您瞧，我这儿离正院也不近乎，便是马上就打发小丫头过去正院通传，您也得等上一会儿，这外面又下着雨呢，您还是进来屋里等会儿吧，也好喝杯茶暖暖身子啊！”

说完，她就已经撑开了手边的描画油纸伞。

小太监稍作沉吟，倒也没有坚持等在府门外面，毕竟就算是这院门上有雨搭，但是随风飘来的细雨丝，还有那一阵阵袭来的小凉风，也够他喝一壶了。

本来做太监伺候人就够苦了，他又何必为难他自个儿呢……

一壶热茶、两块点心，再来一条干爽的帕子，好好擦擦这一头一脸的雨水，想想就觉得舒坦，他想到这里，爽快迈步地跟上了前面引路的守门婆子，半点客气地意思都没有，便直接跟着守门婆子进了不算宽敞的门房里歇脚去了。

守门婆子先是安排身边跑腿的小宫女过去正院那边通知嫡福晋，随后又亲自将一杯热茶递到了小太监的手边儿，这才一边翻着柜子里的点心匣子，一边坐到了正滋溜滋溜喝茶的小太监的对面，很是亲切地和小太监唠起了闲磕，唠着唠着，话题就不自觉地扯到了德妃娘娘怎么会突然派人来请嫡福晋的原因上了。

小太监瞧瞧守门婆子，又瞧瞧桌上摆着的四样点心，抿抿嘴儿道：“老姐姐问我，我要是不说吧，那就显得有些不识趣了，但是到底是什么原因，我还真说不太清楚，反正我就知道我被德妃娘娘叫到殿里之前吧，咱们永和宫后殿的西配殿住着那位贵人小主去过德妃娘娘殿里。

两位娘娘关着门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小太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不过我猜娘娘派我来请四福晋这事儿，大约是和这位贵人小主有些关系。”

守门婆子是尔芙的心腹之一，不然也不能被安排在这个位置上，别看尔芙可能还没收到小太监冒雨来请的消息，更不可能安排她和小太监套话，但是她还是将功夫做在了前头，这就是所谓的有眼力见了。

她笑着将一个小小的荷包塞到小太监的手里，连声道谢：“多谢小哥儿了。”

说着，她动作灵活地反手扯过门边洗手架上搭着的宽帕子往小太监手里一塞，问清了住在德妃娘娘后殿配殿的贵妃小主是哪家秀女，寻个借口就去后面正院给尔芙报信去了。

路过大厨房的时候，她还特地让交好的老姐妹往自个儿屋里送了碗加肉的热汤面。

等到守门婆子脚下生风地跑到正院给尔芙报信的时候，尔芙正坐在妆台前梳妆呢，她得到传信，赶忙就让人将守门的曾婆子迎到了内室里，也不在乎才到手的淡青色织莲花纹毡毯被踩踏脏污，匆忙问道：“可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是的，福晋主子，老奴听德妃娘娘派来请您的小太监说起，永和宫后殿配殿住着的那位孟佳氏贵人小主曾经在娘娘派他来请您之前，出入过正殿那边儿，还和德妃娘娘闭门密聊许久，虽然他坚持说不知道两位娘娘都聊些什么，但是瞧着是知道内情的，他还特地说起，德妃娘娘突然来请这事儿，大概是和这位贵人小主有关的。”守门婆子也不废话，简单将自个儿和小太监闲聊的内容描述一番，便说出了最后的答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大概也能猜出德妃娘娘突然来请的原因，也不算什么大事。

行了，来传信的小太监，虽然身份低些，但是到底是宫里德妃娘娘跟前儿的人，咱们可不能太疏待他，只是我这边还需要些时间梳妆。

玉洁，你陪着曾婆子一块跑一趟前面吧，去之前，你去小厨房取些小食，最好是能够存放时间久些的，用油纸包好了，让他带回去打打牙祭什么的。”尔芙闻言，沉吟片刻，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随即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一本正经地安排着招呼小太监的事儿了，瞧着还真有些嫡福晋的架势了。

安排好这些，尔芙又让诗兰将一大一小两个荷包交到了玉洁手里。

小的一份是给跑腿传信的守门婆子曾婆子的，因为曾婆子干的是本分内的差事，差事干得好，她尔芙作为主子，赏下一份赏钱，以示奖励，但是却不能赏赐太重，不然以后这赏钱该怎么给呢，总不能动不动就是一把金瓜子撒出去吧，她又不是财神爷附体，金银财宝取用不尽。

至于大的那一份，那自然是给来府里请人的小太监的。

因为小太监冒雨来请，本来就是遭罪的事儿，她尔芙作为体恤下人的好主子，送上一份茶钱，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而且小太监还给守门婆子透了话风，这是犯忌讳的，总不能让人白费心思吧，赏钱多给些，也是应该的，这样这小太监以后有什么消息，还会偷偷透露，有一个能够时刻注意到德妃娘娘动向的人给自个儿传递消息，作为德妃娘娘的儿媳妇之一，尔芙这钱花得不冤枉。

这边儿，守门婆子得了赏赐，高高兴兴地回到了门房那边儿。

玉洁也拎着一个食盒，跟着她一块回去了，食盒里装着小块的酱肉、切好的腊肠，还有小生子精心腌制的各类小菜，虽然不值什么钱吧，但是就是一份心意而已，也正好合适小太监们私下里打牙祭，又不会被守在宫门口的禁卫军扣下，这也是尔芙经常出入宫闱，总结出来的一点小经验吧。

果然……

小太监收到装着赏银的荷包，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却到底还矜持着，但是一瞧见满满一食盒的小吃食，登时就笑得如同盛开的野菊花似的绚烂起来了。

其实这些太监也是可怜人，进宫前，大多是活不下去的穷苦孩子，一进宫就不是全乎人了，被经年伺候的老太监欺负，被包衣旗出来的宫女瞧不起，干着最重的活儿，但是吃的住的都是最差的，少有能够熬到有品级的那天，所以他们最在意的，还真不是金钱这等俗物，反而更在意是否被尊重。

因为他们攒够银子，够自个儿老的被打发出宫去乐乐呵呵地过一辈子，也就是了，毕竟银子再多，他们也没有个孩子继承，还不是便宜了旁人，而身有残疾的他们，能够被那些贵人当做人物似的看待，才是他们觉得最高兴的。

当然，那些贵人们不打赏银钱，也是不行的。

不过大多数人都注意不到这一点，毕竟宫里到处都是这些穿着青色太监袍的小太监们，如草芥一般，那些目下无尘的贵人们，怎么可能在意他们的感受，这也就是尔芙从小生活在讲究平等的现代，骨子里就习惯对身有残疾的人多一份关爱和体贴，不然她也不会安排玉洁准备这些小吃食给小太监带过去。

小太监接过玉洁提着的食盒，眨巴眨巴不大的眼睛，犹豫再三，终于一咬牙凑到了玉洁跟前儿，压低声音道：“奴才曾经听说孟佳贵人的胞兄就在南边当官，但是具体在哪儿当值，任何职，奴才就不知道了，不过奴才知道孟佳贵人去德妃娘娘殿里说话前，曾经收到一封她兄长给她的家书，再说奴才瞧着德妃娘娘给奴才指派差事的时候，眼圈都红着呢，这儿……是吧！”

说着话，他手下还偷偷比划了一个四的动作。

大概天下所有的产妇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提起自个儿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吧，乌雅格格亦是不例外，她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更是丝毫不在意身上的狼狈，挣扎着坐起身来，左右环顾一圈，没有瞧见她恍惚间见到的那个大红繁金襁褓，便有些慌了，紧紧抓着上前搀扶自个儿的柳苗，哑声问道：“孩子呢，孩子呢？”

“格格，您先喝杯红糖水润润嗓子吧。”柳苗闻言，有些尴尬地轻声劝道。

“你万万不可钻牛角尖地胡思乱想，保重身体要紧。”

“要是伤心，你就哭出来吧。”

尔芙闻言，眼神冷冽地瞧向柳苗和青雀，哪里还猜不出她们推自个儿出来顶雷的行为呢，但是事到临头，她也躲不了，略微沉吟片刻，还不待乌雅格格察觉出异样，便磕磕绊绊地将她乌雅格格如何生下死胎的事儿给说出来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显然，乌雅格格并没有意识到她千辛万苦想要留下的孩子，一落地就没了呼吸，见柳苗如此说，也没有继续问，还以为小阿哥被奶嬷嬷抱去其他房间休息了，她就着柳苗的手，低头喝了两口有些齁得慌的红糖水，稍稍恢复下精神，这才倚着腰后的软枕，坐直了身子。

而柳苗则趁着乌雅格格低头喝水的空档，对着炕边儿伺候的青雀摆摆手，示意她去堂屋那边儿请尔芙过来了。

这种事儿怕是谁都不好意思直眉楞眼地就往外说吧……

“你也要往开了想，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大把机会呢！”

“都是老天爷作弄人啊！”

“虽然小阿哥走了，但是小阿哥知道你这个额娘这么惦记他，又怎么忍心离开你太久呢，向来很快就会重新回到你身边儿。”

她得到青雀的回禀，很快就从堂屋那边儿赶过来了。

“抓紧拧条帕子给你们格格擦擦身上，瞧瞧这一头一脸的汗，也是辛苦你了！”尔芙脸色不算太好看地走进房门，瞧着坐在炕上愣神的乌雅格格，先是一怔，随即强作笑脸的招呼道。

她才刚出了产房的门，尔芙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隐忍的哭声。

嗐，也是可怜人。

眨眼间，满屋子的宫婢就被尔芙支使地团团转，尔芙也随弯就弯地坐在了炕边儿，借着这个机会合计着该如何将这不幸的消息告诉给乌雅格格知道……

只是还不等她想清楚该如何开口，乌雅格格就又一次问起了小阿哥的事儿。

对于柳苗这种甩锅行为，尔芙是一点都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