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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卑微日常

贰佰零贰 裴星语一直知道他们瀛洲佛门与别的佛门不同在哪里。

裴星语在这冷淡的夜色里无声的伸出暖热的大手,攥紧了那只冰冷的小手,幽巷藏匿的与近了的寺外,盛放如火的艳靡香气与清净梵香成涌,争先恐后地舔着巨大的舌预备扑向那副瘦弱的身躯。

渐渐的,走到愈发晦暗处,只能靠着远处的连绵灯火映出的一片模糊光团辨路,江迟松开了自己的手,站定,缓缓的回首。

那一片的黯淡晦色与浓云下愈发柔和的金色之间,那张小小但清艳的决绝面孔飒然回首,眸中幽静如海裂,明明身躯极其狭小,可她的身后,几缕疯狂庞大的鬼气缭绕成烟,直欲逼死夜渡星河的飞扬野鹤。

“他狗脾气,收人、出门全看心情。你若是眉型长的不符合他的意思,你都有很大的可能被拒绝……”

江迟澄澈的眸中盈满了大大的震撼。

她师兄脱离了佛门的这几年时间,过的到底是什么苦日子啊?

一个真正的佛,不经历千锤百炼的痛楚,是很难修成佛的。

所以哪怕即使是在瀛洲佛门仍然是第三圣门时,瀛洲佛门的真佛仍然是最少。

他们不忌情爱,不忌苦难,深信唯有经过最痛的痛,才能成佛。

有些人是幸运的,修成了佛,有了大无畏的慈悲。但有的人,注定是要带着一身旁人的悲伤而去的。

江迟自宽大滑凉的袖摆间,缓缓的探出一只雪白指尖,遥遥对着了苍茫对面。

她略嘲弄的勾了勾纯嫩唇角,“我看见你了——”

他突如其来的生平,他的所有生息,只要短短的一霎那,她便已经能够全部窥见了。

裴星语亦是微笑着,自袖间打落一柄凉滑匕首,“呀。我也望见了。”

江迟的眸色稍稍迟疑,她沉重的望向了那片疯狂的黑暗之中,察觉到一点和这些死去鬼魂身上同样的流转气息,不由得抬睫时一厉,“滚出来!”

那里仍然是无声的。

风起花影,空中传来野鹤春啼,凄厉一唳如烟直卷入青天之上。

那里缓缓的,显出了一个瘦弱的身影。

仍然带着干枯血意的死翳双眸,男相的面孔,却是精致玲珑的童女修鼻。他的鬓角旁是两只犹带珠痕的双耳,下颌是极度的雪白。

那些死去的孩童,被剥去的东西,都在这里。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本平静的鬼魂不安了起来,周遭的鬼气直翻了个度。

不,不对。空中还有一道气息。

江迟有些疑惑,她辨不出这道独特的气息,但又觉得似乎并未带很大的杀气。

八个孩子,双眼、直鼻、嘴唇、面颊、双耳、下颌、躯干、双足,只有那张惨白的面孔是他自己的。

会是谁将它放出来的?

她凝了神,预备敲击指节。

寂静的灯火如珠散落。

高高的悬台之上,几抹挺秀的影子仍在忙碌,进进出出的,只是为了凉风台子上的那个人而已。

洛阳的花风吹落到这里,台子上悠闲自在的人却是蹙了蹙姣好的眉,笑盈盈的道:“臭。”

她的身侧有俊美婢女垂面侍应,双手奉着盛满姹紫清澈酒液的金船杯,她则借势喝了口,而后才懒洋洋道:“我的那份礼物,洛阳的那只小鸟该收到了罢?”

一时间无人答她,她却也不恼,回首懒洋洋的望向台旁的一个人,鬓角珠珞嘤嘤,折射一片炫目的银光。

许久,那个人才道:“那些孩子,你干的?“

她笑盈盈的道:“知道您老人家最心软,只是杀了几个贫民的孩子而已——等那帮孩子的怨魂缠上那只鸟儿,我看她怎么办。”

入了夜,裴星语才带着江迟出了稍远的客栈,步行去白马寺。

星点银浅如琼乱素雪,但江迟的一身月素绞银袍也不逊色,至少跟在身侧玄黑大袍旁的裴星语旁,她白到跟被人涂了金粉一样。

“所以师父才会死,对么?”

街道旁耀悬的灯笼碰撞出冷清的玉音,仿佛是浸润了的火海间冷冷的浮出那一小天地的海天,天空惨灰了下来,寂寥叫卖的人脸也开始破碎模糊,在她幼小苍白的记忆里成为了不能说的东西。

“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那个人……”裴星语试着稍稍措辞,但找遍脑海中任何华丽瑰奇甚至是狂野的辞藻,他仍然只能憋屈的用一种很奇异的说法来试图告诉他那个便宜师妹,这个人到底有多有病。

她没去纠结师兄话里那个奇怪的人,反而是在纠结夜间去白马寺,小小声的问道:“师兄,你是怕方丈么?”

裴星语面无表情答道:“我怕他,现在就不会在城西管市政。”

裴星语想了一会儿,才想清楚她指的是什么,迟疑的摇了摇头。

裴星语亦是无言,迈大了步子带她去白马寺方位的道路上,勉强道:“确实是。但如今洛阳内的神仙大半都是被压抑了法力的,能够净化的更是少之又少。洛阳每日都要死许多的氓民,这大抵你还不知道——”

话吐露了一半,这已经在官场内混了几年的少年忽而缄口,那端挺的脊骨上披着的挡夜风的大袍,此时被空寂死气的冷风鼓穿,簌簌的破碎声响刺耳极了。

江迟却是犹豫间已经明了他话中淹没的那一半,兀自强撑着一抹温笑。

裴星语无奈的拍了拍她毛茸茸温暖的发顶,“……是,但,你不用因为这些记忆痛苦。”

江迟尤为明丽如天河的眼眸抬起,澄明的盛着一汪秋水。“师兄,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么?”

裴星语一直知道他们瀛洲佛门与别的佛门不同在哪里。

他们窥探每个来者的生平,嗔痴,却又会以治愈的名头将那些巨大的痛楚揽入自己的骨髓间,消除旁人的痛苦,穿越时间的缝隙,将欢愉还给他们。

“大多数的盛世……不会的。他们只是意外。”

江迟缓慢的行走着,莹白细弱的指尖轻轻擦过每一张净化过的眷恋童脸之上,却觉得一股凄冷袭来,清朗的声音迟疑的微弱了下去。

她悻悻地抚摸着周身愈发莹亮的魂魄,指尖明晰地滑过一朵幽香的苍茫葛巾牡丹,闷闷的道:“我看到他们的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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