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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千千岁

大旱

“算了,随他去吧。”年迈的的妇人从田地里走出来,看了眼少年一脸的倔强,不由摇了摇头,“阿晟,你也不小了,什么话该不该说自己也掂量着,你娘又怀着孩子,少顶撞她。”

毒辣的太阳终于慢慢下山了,夜里也是一如既往地闷热,于晟趴在窗口看着外面,脸上五个指印越发肿的厉害,想起被娘打的事情,不由还是有些委屈。便一下从窗口慢慢翻了出去,沿着小河慢慢地走,也不知道想去哪里。前几年,八月的河边尽是蛙鸣,而今,河水几乎已经只剩下一小股,那些聒噪的青蛙也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阿晟?你也溜出来看求雨?”于晟肩膀突然被人一拍,爽朗的声音传来,于晟头也不回地掸开那只手,不快地道:“什么求雨,我可不知道。”

偌大的祁凤山上久违地迎来了人声。

距离上一次有人为了寻求长生不老而走上祁凤山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了。终于再度有人类的味让不少小妖兽都蠢蠢欲动。

灰衣的青年站在一片不知过了多少年的白骨之中,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面前围上来得一大群面目可怖的妖兽,反手抽出腰间的细刀。

武荏见他真的恼了,忙正色道:“你真的不知道今天晚上有求雨会?既然都出来了,一起去看看吧。就在前面龙王庙。”

于晟抬头,前面不远的地方果然有间破庙里有弱光传来,“无非就是吹吹打打地求龙王爷,有什么好看的,你要看可别拖上我。”于晟说着就准备转头离开,却被武荏拦了下来。

虽说都因为干旱而瘦削,同龄武荏却要比明显发育不良的于晟高出一个头来,因而轻而易举地拦下于晟回头的步子,不顾于晟已经有些恼怒,兴奋地道:“才不是那样的!听说村里来了一个很厉害的术士!你猜他说什么!”说着故意卖关子地看向于晟,结果后者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别处,武荏悻悻地接着说,“那老术士说,我们这边大旱,根本不是神明发怒,根本就是妖鬼作祟。今天晚上要办法事除妖!”

这下于晟虽说并不完全相信,但到底是孩子,不由地很是好奇,追问道:“真的假的?就在龙王庙?”

武荏见于晟兴起,顿时骄傲起来:“就说吧,你还不信,怎么样,把你那块宝贝纸鸢借我玩两天,我就带你去我白天挖好的墙缝。”

于晟犹豫了一下,讨价还价道:“一天,就借一天!”

武荏想了想,觉得也值,就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偷偷地贴近了破庙。破庙的一侧果然有事先挖好的墙缝,有青色的烟雾从缝里飘出来,武荏不自在地扭了扭,轻声骂道:“真是闻了就全身不舒服!什么东西!”

“装神弄鬼的东西。”于晟不客气地接道,也趴到墙缝边,凑过去闻闻,“像是艾草,不是还挺好闻的么。”

“你老子是药罐子,你闻习惯了我可没有。”武荏啐道。

“别提我爹,不然仔细你的皮。”于晟翻了翻白眼,不理武荏,凑在墙缝上看,里面果真是做法事的排场,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站在一个不大看得分明的图案中央,挥着手里的浮尘,东扫一下西扫一下,也不大明白究竟在干什么,旁边一个青衣的小童,不断从一个盆里向外洒着什么东西,远远地看不分明。

“怎么样?”有个站在一旁村民看术士动作慢了下来,便出声问道,于晟认得,那是武荏的大伯。

地上被盆里洒出来的东西堆着慢慢显出一个形状来,武荏在外面看不清楚,使劲瞪着墙缝,于晟见看不清,无趣地坐下来:“切,肯定是骗人的。”

“果然是旱魃,待老朽除了它!”术士仔细看了看那个图形,志得意满很是不屑地道。听到这句自信满满的话,围成一圈的人群中暴发出一阵欢呼,常时间的干旱和饥饿所带来恐慌在这一刻仿佛真正的得以解决一般轻松。

“喂,他真能解决?”武荏满是向往的样子,“真威风啊。”

于晟嘴一别,心里也信了几分,也从墙缝向内看去,但尤是嘴硬:“他要是牛皮吹破了,恐怕大家饶不了他。”

武荏趴在墙缝上死死地盯着里面,道:“他看上去很有把握的,放心吧,不会出事……”

武荏正说着,突然语气一滞,于晟正漫不经心地瞄着,这一下也被吸引了眼光。

只见那术士本在挥动的的双手突然停住了,僵硬地悬在半空中,小童不解地出声问道:“师父?怎么了?”

话音刚落,术士并没有回答,却突然猛地喷出一口血去,霎时间,脸如金纸。

“大师!”“怎么了?”众人大惊,快步围了过去,看向那术士。术士原地盘腿坐下,那个小童飞快地跑过去,帮他拍着背梳理气息。

那白须术士却仍是渐渐白了脸,嘴角慢慢地溢出血,那血仿佛无论如何止不住一般拼命地涌出来,不多时,胸前一片衣服便被血染得猩红。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小童大惊失色,努力喊着那白须术士。术士确实非常勉强地睁开眼,断断续续地道:“反噬……反噬……不行……了……”

村民们忙围过去,看着那术士,刚才还精神饱满的术士,此刻就仿佛生命正在被蚂蝗吸干一样,几乎是以双目所能及的速度萎靡下去。

“大师!你不能死啊!!”哭声响起一片,“你死了,我们也是要死的,你救救我们啊……”

哭喊声中,术士勉强再次睁开眼,挣扎着吐出几个字:

“灭……灭它……”

村民顿时安静下来,凝神屏气地听着,只有那个小童仍在哭泣。

“找……大……巫祝……不远……”

村民大喜过望,其中一个像是几乎忘记了他正对着一个快死的人,伸手去摇他:“你说的是真的?有一位大巫祝在不远的地方?是大巫祝?快告诉我们他在哪儿?”

“大巫祝?”于晟一惊,从墙缝里努力想看清那个术士。虽说于晟并没有正儿八经念过几年书,然而父亲和祖母却都是念过书的人,传说还是清楚的。

在传说里,创造了天地和人的,是天祝上神。

天祝上神有三位侍奉者,在天祝神创造了世界之后,他的侍奉者被他令为三位大巫祝,其中一位大巫祝霄衍,在新生的世界上以性命为约,缔造了光阴。天祝感念他,令他的长子弓止继承,为亘庾之巫祝。亘为长,臾为短。是谓时间。

随即另一位大巫祝犬劼,见人之间甚是疏漠,便为新生的生命创造了言语,犬劼并没有子嗣,天祝即以犬劼及其弟子为言之巫祝。最后一位大巫祝并没有太多的传闻,书里大多也是语焉不详,只说是创造了传承,即称为册木之巫祝。

据说从天祝神那里得到的力量绝非人类所可以仰望的程度,几乎可以与上古其他神佛比肩。而现今所有所有南北两朝的术士、祭祀也都是曾经三大巫祝的后人。然而继承着三大巫祝名号的人,有拥有着旁人无法匹敌的力量。

看着村民们喜形于色的样子,又看了看一旁泣不成声的弟子,白须术士像是最后失去了什么一般慢慢地阖上眼,最后才从牙缝里慢慢挤出几个字:

“祁凤山……”

村民们不由地呆住了,上一刻的喜悦仿佛瞬间蒸发,室内顿时寂静无声,就好似所有人都变成了雕塑一样。

只有那小童的哭声,在寂静的室内愈发清晰响亮。

外面的武荏和于晟也愣住了,祁凤山,确实不算远,然而祁凤山却是有个很是直白的外号,叫“死人山”。有人说那简直就是用死人的尸骨堆出来的山峰,从过去到现在,并没有听说有人能够或者走出祁凤山。

武荏和于晟一直呆在那里,等到村民们哭喊着“没救了”的声音渐渐矮了,陆陆续续有人想离开,这才惊慌失措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开始往回跑。

跑到河边的时候,这两个刚刚收到惊吓的孩子才慢慢脱了力,一下子顿了下来。他们并排躺在地上,沉默地大声喘气喘了很久。显然是年纪尚小,还没能消化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突然暴毙的事实。

“喂,你相信那个老东西说的么?”于晟故意壮胆一般大声问,武荏惊魂甫定看看他,答非所问地说:“他死了!真的死了!大家都没帮他!就这么让他死了……”

“可是,你说,真的有人能住在祁凤山?”于晟偏过头,没理会武荏的话,直直地看着武荏。

“假如真的有的话,那也真的是能够降伏妖物的人物了。”武荏稍稍平静,想了想,这样说道,“可是,就算这样,也没有办法进山啊。进山必定会死,谁会去啊。”

于晟顿了顿,才慢慢说道:“其实你说,要是不能除掉旱魃,迟早也是会死的吧?”

武荏一惊,坐了起来,盯着于晟,发觉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莫名的光泽:“喂,你不会是想……”

“反正都是要死了,只要撑着一口气,见到那个巫祝再死的话……见到那个巫祝的话……”于晟眼里的光芒愈发亮起来,“娘她们就……”

“你疯了么?”武荏伸手去掰他肩膀,却没掰得动。于晟脸上显现出近乎狂乱的兴奋:“没关系,反正也是要死的,娘肚子里还怀着弟弟,娘要和弟弟好好活下去就行了。这样的话,爹也能瞑目了……”

“你死了,你娘怎么可能活得下去?”武荏拼命摇头,想阻止他,却看见于晟突然冷下来的脸:“谁离了谁活不下去?我娘就为了龙王爷就能打我,你怎么知道我死了她就活不下去?刚才你也看到了,那么多人,不都为了自己能活么,有谁管过那个老头是死是活?能活就高兴,不能就哭,有谁管了别人的死活!”

武荏张了张嘴,哑然半晌:“你娘不会同意的。”

于晟眼珠一转:“无所谓,反正到山顶就四五天的脚程,我怀里还有几个铜钱,到山脚下的祁凤镇买几个馒头就行,对,现在就走,不被知道的话,娘就不知道我死了,就会以为我只是逃到外地去……”

武荏摇了摇头:“你疯了……真的是疯了……”

于晟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伸了伸腰,转头就走,边嘟囔着:“随你想去,可别告诉我娘!”

没走两步肩膀却是被人拉住了,一转头,武荏看着他,踌躇一会才道:“我,也一起去。两个人的话,有一个活到巫祝那里的希望也大些。”

于晟张了张嘴,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最后却合了起来,故作冷淡地别别嘴:“死了可别怨我。”

武荏在他瘦小的背上拍了一巴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够兄弟吧!趁天没亮,赶紧走吧!”

“不自量力。”在他身后年岁尚小的女孩别了别嘴,颇为清朗神色间居然有几分天真的样子,“每次回来,大妖们都不怎么过来迎接我,倒是这些小妖兽每次都以为有吃的围过来。”

“嗷呜!”数声惨叫声传来,那灰衣的青年无奈而温和地回过头对着女孩道:“青麓,快些走吧,不然一会又要围上来了。”

少年猛地抬起头,沙哑着声音大声道:“娘你年年省着吃的给菩萨上了香,求爹的病好,爹不还是死了么!菩萨要不是骗人的,就最是狠心!见死不救!”

“啪——”妇人发狠甩过去一巴掌,“小小年纪!就知道胡说!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少年不高,身材瘦小,然而神色之间很是倔强地别着头,生硬道:“我不。”

妖鬼异志 帝姬千千岁

被唤作青麓的女孩赶紧追了几步,看也不看一地狰狞的妖兽尸体,踩着血泊跟着那青年向山上走去。

这里是祁凤山,是群妖的聚居地,是寻求长生不老之人的修罗场,亦是册木之巫祝的住所。

头上戴着白花的年轻的妇人牵着瘦弱的少年站在田埂上,一手抱着已经有些明显突出的腹部,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向着老妇人道:“婆婆,前些日子发的粮就快吃完了。水稻再不下去明年……”说着也不由停了下来,干裂的土地别说插秧,就是杂草都死光了。

妇人抬头看看猛烈的日头,再次推了推少年:“去吧,求求龙王爷今儿夜里下场大雨。”

少年闷着声音说:“什么龙王爷,都是骗人的!”

妇人不由有些怒意:“什么骗人的,小孩子不要瞎说!”

庆安十一年初至十二年中,北周平州城平和村大旱,当年颗粒无收。

“都八月了,唉。”年长的妇人叹了口气,颤颤巍巍地佝偻着腰从早已龟裂的土地上掰出一块土块,在手里一捏,泥土块顿时碎开落下,令人绝望的干旱慢慢地笼罩在这个不大的村子里。

“你脸上这是……被你娘打了?”武荏脸上带着憋不住的笑问道。

于晟怒道:“少罗嗦,我被打了关你什么事!”

“小小孩童哭哀哀,撒下秧苗不得栽。巴望龙王下大雨,乌风暴雨一起来,乌风暴雨一起来!”有些沉闷的铜锣声伴着并不欢快,甚至有些参差不齐地童谣声由远及近传来,求雨的孩子们拿着破铜烂铁有气无力地一下一下敲着,在村子里一遍一遍地巡游着,这场景微微地悲壮,在一年里也不知看过多少遍,大家的表情越发麻木起来。

年轻的妇人推了推身边的少年:“阿晟,你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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