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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台

第28章 第二八章“那些面具底下究竟藏着什……

她知道江辞舟德行不好,没成想只成亲数日,便出去吃酒狎『妓』。

崔芝芸垂眸苦笑了一下:“是我对不住阿姐,早知如此,不如由我嫁去江家,左右我在哪儿都一样,阿姐有本事,却不至于被这高门深宅困住。”

她看向青唯,“阿姐放心,这么一桩小事,我还是办得到的,等表哥回来,我跟他打听,到时候我想法子告诉你。”

引路的嬷嬷将青唯带到花厅,唤人来奉茶,随后行礼道:“大表姑娘在此稍候,老奴这便去请表姑娘。”

青唯颔首:“劳驾。”

这间花厅位于高府的西跨院,青唯此前住在这里时没来过,她嫁人了,而今再回来,便算是客,待客有道,把人带到偏院接待,算很失礼了。

崔芝芸听明白了,今日青唯能来看她,陪她说这一会儿话,她心情已舒缓许多,轻声道:“阿姐放心,您教我的,我都记着呢,总之谁都靠不住,人活到头来,只能靠自己,我只管把自己照顾好就是。”

青唯颔首,走到巷子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崔芝芸还站在高府门口望着她,见她回首,还笑着跟她招了招手,她一个人立在那儿,身边连个陪着的丫鬟都没有,孤零零的。

可有什么办法呢。

人本该是这样独行。她也一样。

快要到江府,青唯忽听上空有隼高鸣,她绕去一条背巷,抬臂将隼接住,从隼的足边取出字条:

“今夜于东舍一叙。”

青唯回到宅子里,在屋中等到暮『色』四合,换了夜行衣,披上黑袍,翻|墙而出,很快到了紫霄城东侧的小角门。

墩子早就在角门旁候着了,任值守的禁卫把她放进来,带她到东舍院中,推开门,唤了声:“公公。”

屋中只点着一盏灯,曹昆德坐在当中,闭着眼,抻手『揉』着额角,“来了?”

青唯任墩子掩上门,说道:“义父看上去疲惫。”

曹昆德慢条斯理地道:“昨日荣华长公主回宫了,宫里好一通繁『乱』,入内省当班的没个歇息,全都连轴转,早就想招你,今儿才得空。”

他睁开眼,“听说几日前,你跟江家那位小爷当家吵了一通?”

“是。义父嘱我盯着他,但他沉『迷』声『色』,平日里并不与我多相处,他连日摆酒吃席,我觉得可疑,便扮作玄鹰卫跟着他去。”

曹昆德问:“你可瞧出什么来了?”

青唯道:“他似乎看上了小何大人庄上的扶冬姑娘,还与一个名唤邹平的校尉争风吃醋。邹平心中嫉恨,设局伏杀他,雇了好些死士,后来还炸了火|『药』。”

“照你这么说,这火|『药』确实是邹平备的?”曹昆德声音细冷,从木匣里取了根竹签,剃着指甲,漫不经心地问,“就不能是他江辞舟自己备的,贼喊捉贼,嫁祸邹平?”

青唯心中一凝,看了曹昆德一眼,很快垂眸:

“义父这个猜测,我也曾想过,但,当时死士太多了,我只顾着应付他们,没瞧清到底是谁扔的火|『药』,后来听说这个邹平的父亲是卫尉寺卿,照常理推断,应该是他。”

“照常理推断?”曹昆德冷笑一声,他看向青唯:“若凡事都能照常理推断,反倒简单了。”

“照常理推断,江辞舟就是江辞舟,当不上什么玄鹰司都虞侯;照常理推断,你是温阡之女,早该命丧朝廷的刀兵之下;照常理推断,新帝年轻羸弱,朝政上有章何压着,不能够力排众议启用玄鹰司;照常理推断,荣华长公主不会提早回京,薛长兴也不会失踪;照常理推断,五年前那洗襟台就不该塌!”

他说到后面,声音愈急,森冷砭骨,手中竹签折成两段。

青唯立刻屈膝半跪:“青唯办事不利,请义父责罚。”

曹昆德悠悠地看着她,半晌道:“你嫁给江辞舟有些日子了,总不能是与他做了夫妻,慢慢儿对他生了情愫,管不住自己的心,想要帮他瞒着义父吧?”他将断了的竹签扔进木匣子里,“你可莫要忘了,你是温阡之女,这事要是让朝廷知道了,没有义父护着,非但你要遭殃,便是那鱼七,说不定也要因此受牵连。”

青唯听出这话中的胁迫之意,低垂双眸,“义父说的是。只是我这些年走过来,无牵无挂,并没有把生死放在心上,朝廷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我自己清白自己知道。还有义父提的师父,我找了他多年,无非就是为了尽一份孝道,我要是死了,一切就成了空谈,他受不受我牵连,我也管不着了。”

曹昆德目光森寒地盯着青唯。

他知道她倔强,就这么被她回敬了一记硬刀子,他心中还是着恼的。

他稍缓了缓,想到青唯身上背负数桩罪名,前阵子还去城南劫狱,可眼下呢?还不是苟且在江家。

嘴上说什么“不惧死”,不惧是不惧,她还有没做完的事呢,想必是不愿死的。

只要不愿,她就不会跟他撕破脸,相互利用的人么,谈什么真心?

曹昆德想到这里,眉头舒展,语气缓和下来:“瞧你,义父不过是提点你一句,你竟当起真来了?”

他淡淡道:“罢了,火|『药』的事,义父自己着人去查吧。”

他起身推开门,唤来墩子,“把你的风灯与斗篷给她。”

墩子很快取了来,曹昆德见青唯披好内侍的斗篷,说道:“夜深无眠,今夜陪义父在这深宫里走一走,说一会儿话吧。”

青唯颔首:“好。”

说是在深宫里走,其实也不过是走在三重宫门外的甬道院墙之下。

秋夜风来,寒蛩蛰伏在墙根下张惶鸣叫,曹昆德的声音老而苍冷:

“荣华长公主,你听说过她么?”

“听说过。”青唯默然片刻,“她是先昭化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听说很得先帝恩宠。”

“是。先帝在世时,先皇后去得早,当今何太后那会儿只不过是个妃,连‘贵’字都没冠,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后宫的主理之权,都在荣华长公主手上。

“这事本来不合规矩,但长公主的驸马,当年是投沧浪江死谏死的,他死了后,先帝做主,把她接回宫来长住。

“……沧浪江,长渡河,洗襟台,这些事一桩接着一桩,在咱们这一辈人的心中,始终是过不去的,先帝怜惜荣华长公主因此丧夫,非但把她接回宫里,还把她与驸马爷的儿子带在身边教导,给他封了王,就是后来名动京城的小昭王。”

青唯提灯走在一旁,静静听他说完,问道:“义父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章鹤书此前拟书奏请重建洗襟台,朝中大员相争不休,昨日旨意下来,说此事官家恩准了。”

“洗襟台要重建了,荣华长公主回京了,玄鹰司也复用了,静水流深,下有暗涌,义父看着漩涡起,想喘口气,所以多说了几句。”

曹昆德的步子在甬道口一扇小门外停驻,顺着小门望去,能够看到一截更深的甬道,内里似乎连接着一处巍峨的宫所。

青唯不知道,在这深宫里,有这样一所殿阁,里面住的不是帝王,也不是宫妃,而是一对久居深宫的母子。

风很大,殿阁外的铁马在寒夜里叮啷作响。

曹昆德收了步子,掉头往来路上走,“义父这个人,或许不是什么好人,终究不会害你。当年洗襟台坍塌,烟尘太大了,浸到了这深宫的水里,浑浊得很,所以陷在里头的人,不得不一个一个带上面具。”

铁马声太吵了,青唯跟着曹昆德往来路走,忍不住回过头,再度望向那座殿阁。

殿阁还掌着灯,似乎里头的人还未安睡。

可是再往里,她便望不清了。

“这深宫啊,义父也只带你在外围走上一遭,不会让你往内里涉。因为你不知道,那些面具底下,究竟藏着什么人?他们会对你好,还是会利用你,害了你。”

……

深夜,昭允宫灯火未歇,廊檐铁马在风中狂『乱』作响。

一名宫婢端『药』走到宫门口,对门前的小黄门道:“拿杆子把这檐铃取下来吧,省得搅扰了殿下歇息。”

小黄门称“是”,寻杆子去了。

宫婢于是端着『药』往里走,穿过主殿,到了内殿,将『药』搁在梨花木高几上。

内殿除了医官,还侍立着侍卫与厮役,里侧有一个床榻,榻上床幔高挂,一旁的柜阁上搁着一张银『色』的面具。

江辞舟从混沌的梦境中清醒过来,闻见的是一股熟悉的,刺鼻的『药』味。

他缓缓睁开眼,眸光不再如几日来时昏时醒那般涣散,慢慢有了一点神采。

医官探身过来,试探着唤:“殿下,殿下?”

江辞舟喉结上下动了动,“嗯”了一声。

医官立刻吩咐:“殿下醒了,快,快拿『药』来!”

朝天称是,大步取来『药』汤,与此同时,德荣快步走内殿门口,对适才的宫婢道:“殿下醒了,快去通禀长公主殿下。”

宫女颔首,疾步赶到昭允殿门口,声音散在深秋的夜风中,“快去通禀长公主与官家,小昭王殿下醒了——”

青唯没计较,在圈椅里坐下。

她在江府一连等了三日,非但江辞舟没回来,朝天与德荣也没回来。

青唯思量了一下措辞,“我官人这个人,你也知道,成日里浪『荡』惯了,我嫁过去没几日,他瞧上一个花魁,前阵子还为了她在东来顺摆酒,结果被人做局,险些遭到伏杀。眼下这花魁被疑作嫌犯,关押在京兆府,你能不能帮我跟高子瑜打听打听,这花魁究竟是不是凶犯,若她是,还望一定严惩,若不是,她何时放出来,还盼知会我一声,我拿些银子,把她打发了。”

崔芝芸听了这话,有些震诧。

她放下茶壶,回身道:“不说这个了,阿姐呢?阿姐在江府过得怎么样?”

三日后,高府。

江逐年近日去附近的州县办差,她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府邸,竟像是又回到当初飘零的日子。

她本想夜探京兆府,会会囚在牢里的扶冬,但折枝居案情牵涉重大,她贸然行动,只怕打草惊蛇,思来想去,记起高子瑜是京兆府的通判,便过来找崔芝芸帮忙。

她瘦得太厉害了,连手指都细骨嶙峋的。

青唯其实在哪儿都无所谓,只说是还好。

她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很快直入主题:“芝芸,我有桩事要托付你。”

崔芝芸道:“只要我帮得上的,阿姐尽管说来。”

“阿姐?”

青唯回头望去,崔芝芸面『色』苍白,弱不胜衣,竟比刚到京城时更加憔悴。见到青唯,她却很欣喜,疾步过来,“阿姐,你来看我?”她握住青唯的手,“自从你嫁去江府,我一直想去探望你。”

有日子没见,崔芝芸比之前沉稳了许多,青唯见她知道轻重,没多作提点。

她陪崔芝芸坐了一会儿,辞说要回江家,崔芝芸十分不舍,一路把她送到府门外,青唯在府门口驻足,思量了一下,说道:“你在高家,好好照顾自己。你是你,旁人是旁人,旁人无论做什么,只要没碍着你,不必往心里去。”

青唯猜到她大约过得不好,想了想,到底还是关心了一句:“你近日怎么样?”

崔芝芸垂目笑了一下,撤开手,见青唯没动茶水,提壶想为她斟,手触到茶壶,竟是凉的,“惜霜这几日身子重了,吃什么都不合胃口,她肚子里的到底是高家长孙,府上的人看重,多关怀一些也是应该。我就那样吧,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可有可无的。”

青唯坐了没一会儿,只听身后传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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