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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台

第112章 第一一二章“撑住我救你上来”……

余菡却莫名,“你哪里对不住我?”若不是他初收她做外室,她恐怕至今没有安身之所,“不行,得立刻去寻大夫,你等着回来!”

“别、别去了。”孙谊年唤住她,声音哑得几乎破碎,“……我……已经活不成了……”

他的目光越余菡,落到青唯与谢容与身上,渐渐了悟,原来是他们带着她过来的。

几名玄鹰卫也一并停了马,孙谊年胸腹的刀伤俨然是新的,四周却不见凶器,说明杀手拔了刀,尚未走远。

山间有风,马在风中打了个响鼻。

就在这时,左旁的林间倏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兽蹄踏上腐叶。

孙谊年听了这一问,看了谢容与一眼,片刻,他垂下眼,将目光避开了。

他不愿说,青唯早也料到了。

他要是肯交代一切,也不至于拖到今日,这桩案子里,他自己也不干净。

青唯问:“孙大人,您是想安排妻儿离开,随后独自把秘密带进坟墓里,以保他们平安吗?”

她说:“您的妻儿已经平安离开了,至少今天早上,们未曾接到他们被拦阻的消息。可是,”她一顿,“小夫人,您不觉得她可怜吗?”

孙谊年嘴角颤了颤,没有吭声。

青唯道:“小夫人舍下『性』命来寻您,孙大人,您不为她的以后想想吗?”

孙谊年闻言,倏然抬目看向她。

适才孙谊年为何说对不住余菡,旁人不知道,青唯旁观者清,到底能猜到几分的。

余菡是他在竹固山出事的半个月后纳的。

是他这五年来沉溺的温柔乡。

为了她,他不惜在城西为她圈了一座庄子,时时来看她。

常人都道这个戏子出身的外室,是孙大人心尖上的肉,道是孙大人糊涂了,为了一个戏子,跟糟糠妻闹成这样。

可是到头来呢?

到头来,孙谊年苦心安排,让自己的妻儿平安离开上溪,却设计让余菡踏上一条险之又险的路。

余菡不一个外室,哪怕孙谊年大祸临头,她真的需要离开上溪吗?

便是要离开,孙谊年一个县令,难道不能多安排一辆马车,多塞进去一个人,让她走那条与他妻儿一样平安的路?

可他没有这么做。

他让扮作管家的蒋万谦随她一起离开,其实是借由她遮掩蒋万谦的身份。

他利用了她,全然不顾这样一个决定,给她带去多少危险。

原来这个县老爷并不多荒唐,糟糠妻,美娇妾,在他心里孰轻孰重自有分量。

甚至他这些年沉溺于她的温柔乡,也不是在竹固山一场屠戮整个上溪沦为噩梦之后,拼命寻来的一处避风港,不见得真的将她放在心上。

荒唐的是他没想到她回来——不顾『性』命地回来找他。

所以他说对不住她。

这些年,他总与她说戏子薄情。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个真正自私凉薄的,何尝不是他呢?

青唯道:“您让小夫人掩护蒋万谦离开,以后就算蒋万谦能隐姓埋名平安无尤,小夫人呢?那些人知道了此事,不去『逼』问他蒋万谦的下落,不杀她灭口吗?孙大人,您已经对不起很多人,五年前是竹固山的匪,五年后的今日,是自食其果的您与那些跟着您、信任您的人,真相一日不揭开,自此往后,只会更多人因此丧命。何况您以为,这所的一切,您去了阴曹地府就能一笔勾销了吗?洗襟台下烟尘未歇,竹固山的血流到今日都没歇止,难道您还想让这愧忏伴着您生,再伴着您死?”

青唯说着,再度恳切道:“孙大人,能否告诉们,初方留登洗襟台的名额,究竟是从谁手中流出来的?”

孙谊年听到这里,目『色』终于松动。

他张了张口:“那名额……名额……”

血流得太多了,单是撑住这么一儿,已耗尽了他所气力,连说出口的话都是支离破碎,模糊不清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挣出最后一丝余音:

“你们……不要……去,去……”

青唯竭力去听:“去哪里?”

“不要——去。”

话音戛然而止,孙谊年身子蓦地一沉,整个人再没了声息。

余菡愣住了,半晌,她唤了声:“老爷?”可惜没有人应她,她无措地将他扶起,眼泪涌了出来,怔怔地再问:“老爷,您怎么了……冤家!你说话呀!”

谢容与俯下身,伸指探了探孙谊年的鼻息,“人已经走了,节哀。”

人已经走了。能撑住这么久,已算竭尽全力。

可惜他最后的话停在了一个“去”字上。

究竟不要去哪里呢?他没有说明方向。

眼下形势紧迫,容不得他们多思,适才去循杀手的两名玄鹰卫回来了,向谢容与禀道:“虞侯,刺杀的孙县令的杀手两人,被我们追上,已经服毒自尽,身上看不出异样,应该是被人豢养的死士。”

谢容与眉心微锁:“上溪这里死士?”

纵然孙谊年说,而今的上溪,他做不了主。可上溪封城已逾半月,这些死士是怎么混进来的?

谢容与一念及此,忽道一声:“不好!”

孙谊年手无缚鸡之力,要杀他太容易了,用不上死士。且照以往的经验,这样训练素的死士若出现,必然成众,既然这里只有两人,余下的去了哪里呢?

他们很明显是为了灭口而来,眼下孙谊年已经死了,他们还灭谁的口呢?

青唯也反应来了,“蒋万谦要出事!”

话音落,几人毫不迟疑,翻身上马,往山下追去。

依照余菡的说法,蒋万谦出了上溪地界,直奔山下,尔后转乘马车,赶往东安城郊驿站。

然而还未奔马至山脚,谢容与就在山道边的一条岔口处发现朝天留下的记号:蒋万谦居然临时改了路,往西面山上走了。

蒋万谦此行是为了逃命的,他如果临时改道,必然是觉察到了危险——很可能是那些死士已经追上他们了!

眼下已近暮里,卫玦尚未带兵赶到,谢容与一行人是最快能够驰援朝天的,几人发现记号,旋即打马上山。

山坡陡峭,密林深深,山野马行艰难,好在穿一片樟木林,前方道路渐次开阔。暮风拂,青唯敏锐地从这空旷的风声里判断处不远处应该是一片断崖,她亟亟打马,及至看到翻到在路边的驴车,前方传来拼杀之声。

断崖在高处,青唯只能瞧见一片黑衣的影。她当机立断,足尖在马背借力,整个人如一只凌空的飞鸟纵身而起。人一高,断崖的情形尽收眼底。断崖处的死士足有二三十人,朝天几人被『逼』至崖边,蒋万谦躲在崖旁的一个巨石后,朝天与三名玄鹰卫将他团团护住,可他们人太少了,左支右绌,身上都已挂了彩。

青唯见状,落回马背的同时拔出腰间的剑,用力投掷而出。利剑带着疾风,胸贯穿一名死士的胸膛,朝天愣了一瞬,反应来:“公子,少夫人——”

前方有崖,唯恐同伴被『逼』落崖下,青唯几人不敢直接策马冲阵,到了近前便翻身下马。

与此同时,死士们也反应来,他们人多,很快分出人手来应付青唯几人。

玄鹰卫提刀而上,谢容与平日的兵器是一把带着锋刃的扇,今日倒是难得用了剑。

青唯从前与他数度交手,终归是夫妻打闹,眼下看去,他的身手倒不像在家中时莫测,反倒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

死士们腹背受敌,青唯与谢容与几人的出现,让他们『乱』了一瞬阵脚,然而他们人多,非但很快找回章法,且迅速看穿青唯几人的劣势——就像朝天要护住蒋万谦,青唯几人也得护住没有功夫的余菡与吴婶——迅速分人以攻为守,将两边彻底隔绝开。

不能突去与朝天汇合,青唯便难以为他解围。

何况今日的死士与他们以往遇到的都不大一样,功夫高不提,他们竟不曾各自为阵,反倒通力协作,将通往断崖的一段路阻得水泄不通。

青唯正想突围的法子,正这时,余菡或是知道自己留在此只是添『乱』,偷偷唤了声:“吴婶。”欲带着她撤回山下,另寻地方躲起来。

她们所处地势本来很好,背贴山壁,巨木环立,这一动,却是好心办坏事,将自己彻底曝『露』给了死士。

两名死士即飞身跃出,要去挟她们作质。谢容与一剑挑开一支短匕,见状,剑身将凌空落下的短匕一接,直朝这两名死士抛去。

死士在半空避身闪躲,了这一瞬的空隙,青唯抽|身而出,立刻拨开腕间囊扣,软玉剑出鞘,随着青唯腾跃的身姿,在夕阳下如一条染着血的银蛇,吐着信,袭向朝余菡奔去的死士。

毒信到了近前,竟是锋锐难当,从死士喉间径自穿。

青唯收回软玉剑,即斥余菡二人:“你们跑么?回去躲好!”

青唯这一瞬快如疾风的身手被余下死士尽收眼底,他们心知再这么周旋下去,等对方援兵到了,只会越来越不利。

死士阵中,忽闻一声尖锐的哨响,死士们收身回崖,集合人力,扑向战至眼下已然力不支的朝天几人。

青唯暗道不好,他们打的竟是玉石俱焚的主意,要将蒋万谦扑下断崖葬身!

青唯欲拦,奈何死士龌龊,竟留下几人借由余菡和他们缠斗。

正是四面为敌,山野间忽然想起如雷鸣一般的马蹄声,蹄声如浪如『潮』,整个山间都在隐隐震动。

青唯一愣,别过脸看去,只见山腰树影见,滚滚黑浪袭来。

刺目的夕阳下,玄『色』袍摆上的雄鹰若隐若现。

是卫玦带着玄鹰卫到了!

他们来得比他们估算得还要更早一刻。

祁铭目力好,展眼一望,立刻道:“卫掌使,西北夹角!”

卫玦一点头,在马上张弓搭箭,三支利箭并出,带着破风之音,一下子『射』入三名死士的背脊中。

与此同时,青唯也不迟疑,软玉剑脱手急出,借着这个时机就要破阵。

然而死士们见玄鹰卫到来,竟是不『乱』阵脚,人群中,只听一声苍茫的高斥,死士像被什么激发了似的,再不顾策奔而来的玄鹰司,接连不断的朝蒋万谦、朝天、与三名玄鹰卫扑去。

这副不顾生死的狂『乱』模样,令蒋万谦骇然惊叫,他觉得他再不能在巨石后呆下去了,他要立刻这个鬼地方,否则他迟早会被这些不要命的死士撞落崖下。

左边一柄钢刀袭来,蒋万谦抱头堪堪避开,下一刻贴着崖壁,欲往卫玦的地方去。

他这一动,彻底将身形曝『露』在外。三名死士立刻扑向他,朝天踹开两人,却不防第三人在坠落山崖时,手指勾住了蒋万谦的衣衫。

蒋万谦被他一带,脚后跟一滑,径自滑落崖下。

朝天见状根本来不及多想,他疾扑而出,在半空捉住蒋万谦的手腕,右手将长刀楔入断崖的石缝中。

青唯已经杀进来了,见此情形,心几乎空了一瞬。

好在她尚是镇定,软玉剑挥开袭来的死士,奔去断崖,朝下望去:“朝天?”

两人一刀在崖下丈尺处摇摇欲坠。

青唯道:“撑住,救你上来!”

可是就在这时,石缝中传来一声崩裂的金属鸣音。

是了,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一柄楔入石缝的刀又能撑多久呢?

“少夫人!”

这时,朝天道。

他是惜刀人,最是知道手上这柄钢刀究竟能支撑多久。

他看了吊在自己身下的蒋万谦一眼。

他说过一定要把这最重要的证人带给公子和少夫人的。

他也是长渡河的遗孤,责无旁贷,说到做到。

朝天吃力着道:“少夫人,接着。”

说着,他手臂充了血,根根青筋暴『露』,徒手拎起蒋万谦,往上一抛。

青唯的软玉剑已经出了手,见蒋万谦被抛掷半空,只能先缠住他带回崖边。

然而就在这一刻,楔在石中的钢刀终于争鸣一声崩断了。

刀身裂成两半,再无力护住惜刀之人。

暮风烈烈拂,夕阳为山崖镶上金边,崖边刀鸣余音未歇,朝天已连人带刀,跌落山崖。

两名玄鹰卫立刻循声追出。

余菡手忙脚『乱』地将孙谊年扶起,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一边喊着“老爷”,一边拿帕子去堵他身上的血眼子,无奈他胸腹的伤是贯穿伤,血太多了,怎么也止不住。

孙谊年握在她腕间的手紧了紧,“别……别去了。”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追悔,最终,沉沉地叹了一声:“……对不住你……”

余菡怔了怔。

青唯勒停马,余菡几乎是摔了下去,她慌『乱』地爬起身,朝孙谊年奔去:“……老爷?老爷——”

孙谊年的目光却是涣散的,他看着余菡,还以为置身梦中。

常言说,人们在死前,经历一辈子最美的一场梦。他们会看到自己最牵挂的人,与他们团聚。

余菡的眼眶早已红了,她仍是无措的,见手帕止不住他的血,又去撕扯自己的裙裾,渴盼着能帮他把伤口包扎起来。

他竟不相信她会回来?

他总说戏子薄情,难道……他真的以为她薄情?

这冤家!余菡心中又难过又着恼,但她明白眼下不是发作的时候,她道:“你撑着,就是走残这双腿,也帮你把大夫找来——”

他家里的河东狮呢?他的一双儿女呢?

一念及此,孙谊年才意识到这不该是梦,原来余菡是真的来了。

青唯见孙谊年气若游丝,心知该留时间给他与余菡道别,可他们费尽辛苦寻来这里,不能再错问明真相的机会。

思及此,她半蹲下身:“孙大人,您能否告诉们,初方留登洗襟台的名额,究竟是从谁手中流出来的?”

孙谊年蓦地握住她的手腕,喘了几口气,微弱地问:“你怎么……你怎么来……”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可是他这梦里,怎么来的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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