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

然而话音落，那头再没了音信儿，尤绍转头去，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他的曲爷爷已经睡着了。

曲茂一直睡到翌日午时才起，午过溜达到白水边吃了小点，一直到暮『色』四合才乘马车缓缓来到州衙。

州衙的官员似乎没想到曲茂今日会来，一名吏胥上前来道，“曲校尉怎么这时过来了？真是不巧，眼下齐大人与宋大人都不在。”

章庭难得写上一篇满的策，他待墨迹晾干,仔细收入匣子里,递给扈从，“早帮我拿给忘尘,请他指点一二。”

他出了屋，这才发觉夜『色』已深,刚在偏厅坐下,还没动筷子,只听隔壁院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琵琶声,须臾伴着子的浅唱,低扬悠婉,如泣如诉。

不用问都知道这琵琶究竟是谁请的。

曲茂“哦”一声，倒是一旁的尤绍多留个心眼，问道：“既然出了案子，为何不将证人与嫌犯押解到衙门，反倒要劳动二位大人亲自跑一趟呢？”

吏胥此前碍于曲茂和谢容与的关系，没有详说，眼下听他们这么问了，只好道，“这案子是由玄鹰司破获的，听说昭王殿下刚巧也在留章街。”

曲茂听说谢容与也在留章街，、只道是出了案子也好，他近日聊得紧，正愁没乐子寻呢，懵懵懂懂地回到马车，吩咐，“去凑凑热闹。”

留章街并没有想象中的繁『乱』，凑热闹的百姓都被官差拦在外围，根本瞧不清里头发生了什么，往里，只一间叫作“点墨斋”的铺子前立了数名玄鹰卫，除了齐州尹与宋长吏，尹弛与尹婉居然也是在的。

顺安阁的郑掌柜是一刻前被请来的，此刻他手中拿着一副画作，正在仔细验。片刻他将画作收起，呈递给谢容与，“回官爷，这副画作的确是东斋先生《山栖霞留景》的仿作不假，仿画人画技高超，然形似神不似，只要认真查验，不难辨出真伪。”

谢容与点点头，将画作接过。

点墨斋的马掌柜的双膝一软，即跪在地上，“官爷，求官爷查，小的在是冤枉啊——”

说来他也真是倒霉透顶，昨日他接到一笔买卖，卖画人自称手上东斋先生的真迹《山栖霞留景》，想请他估个价。点墨斋的马掌柜不比顺安阁的郑掌柜眼光毒，并不能一眼辨出画作真伪，又不想错过这笔买卖——几日前诗画会上，一副仿四景图卖出了怎样的高价，留章街一带传得沸沸扬扬。马掌柜于是请卖画人暂将画作留下，待他请人来验后，再估价不迟，没想到验画的人还没来，买家就来了。买家称是肯舍千金买东斋先生的画作，别的一概不要，马掌柜一时鬼『迷』了心窍，一咬牙，把《山栖霞留景》卖给了买家。谁知这才过了一日，买家就退画了，称是自己买的赝品，非但要马掌柜退还银子，还要把他告到官府。

其时恰好谢容与也在留章街，听闻此，命玄鹰卫将点墨斋围起来，又派人去州衙请来齐宋二人，尹婉与尹弛二人也是被玄鹰卫一并请来的。

马掌柜声泪俱下，“那卖画的自称漱石，把画留在这里，再也没来过，想来是听到风声，早也逃之夭夭了，官爷若不信，可查小铺的账簿。”

谢容与听了这话，却是不答，只问一旁的郑掌柜，“几年前，一名名叫漱石的画师也曾到贵阁寄卖过画作，可有此？”

这谢容与才跟顺安阁打听过，郑掌柜印象深得很，连忙点头，“有、有。”说着唤来身边跟着的伙计，回楼阁取来年账簿。

谢容与比对过账簿，又道，“宋长吏，岑雪失踪前，所收藏的漱石画作仿的也是东斋画风，此你可记得？”

日去岑雪故居验画作，正是由宋长吏陪同，宋长吏了齐州尹一眼，只好应道，“回殿下，下官记得。”

谢容与听了这话，再不多言，只对卫玦道：“拿人吧。”

卫玦拱手称是，两名玄鹰卫应声而出，到了尹弛身边，即就把他扣押在地。

尹弛似乎根本不解自己为何会被请来，眼下忽然被人扣押，更是莫名，他着谢容与，“王爷您……您这是何？”

卫玦道：“玄鹰司已有证据，尹二少爷正是几年前出售东斋仿画的画师漱石。证据为何玄鹰司不便在此透『露』，不过眼下您既然以赝品牟利，只能请尹二少爷跟我们一趟了。”

尹弛听了这话，似乎松了一，他说：“那王爷真是误会了，月章学画时，仿的不是东斋画风，月章的蒙恩师沈先生说过，东斋画风莫测，非天生丹青大材难于精深，月章画风踏，学的乃水松、停梅居士等人，这个王爷只要过月章的画，一眼便知。”

卫玦道：“这些话，只能留待尹二少爷跟我们回衙门，亲自跟证人证词对峙过后再说了。”他顿了顿，“毕竟尹二少爷曾经以漱石之名出售画作，玄鹰司是亲自跟人证过的。”

尹弛似乎十分信任谢容与，听了这话，点点头：“也好，那月章姑且跟随王爷回衙门，有的误会一人解释不清，若有人对峙，想必不消言两语就能辩说分。”他说着，回头尹婉望着自己，一脸欲言又止的焦急之『色』，不由安慰道，“你放心，我的，你回家与爹娘说一声，就称我有要去衙门，今日晚些时候回家，让他们不必等我。”

他既配合，卫玦便未给他上刑枷，吩咐人将他扣上马车，与点墨斋的掌柜一起，一并押解去州衙了。

尹婉立在长街，玄鹰卫与衙差们扬长而去，揪着帕子在原地踌躇许久，这才转身离去。

尹府在留章街以东，然而尹婉出了留章街，竟是想也不想便往右去，她的步子越来越快，几乎要跑起来，娇嫩的脸涨得通红，清眸里流『露』出楚楚焦慌之『色』。

她竟也是在往州衙的方向而去，穿巷过径，她避衙门正门，来到墙的侧门前，将荷包里一只深『色』的令牌取出来，交给门前的守卫一，央求道，“官爷，我得进去个人。”

两名守卫一令牌，对视一眼，放了行，“去吧。”

尹婉点点头，进了侧门，径自穿过一条窄道，来到一处点着灯的值房前，拍门道：“岳前辈，岳前辈，您在里头吗？出了。”

须臾，只听屋内传来悠闲一声，“出什么了。”

尹婉听得这声音，心知岳鱼七在值房里，径自把门推，说道：“岳前辈，我二哥哥被人误会是漱石，眼下已被官府的人擒回衙门，正待审问。”她说着，咬着下唇，眼眶渐渐红了，“是我……害了二哥哥。”

岳鱼七“啧”一声，“我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么桩小。”他从竹榻上翻身坐起，迈出屋，“，去。”又问，“你二哥哥是怎么被人拿住的？齐文柏不管吗？”

“是玄鹰司亲自拿的人，齐大人管不了。”尹婉道，“好像是坊间出了东斋先生的仿画，玄鹰司误会是……是漱石画的，怀疑到二哥哥身上去了。”

“仿画？”岳鱼七步子一顿。

他心思急转，忽道：“不好，你中计了。”

是暮『色』刚褪的初夏，朦胧的夜『色』在值房院中铺了一地，岳鱼七还不待退回房中，只前方院门，忽然绕出一个修长如玉的身影。

谢容与的声音淡淡传来，“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何故要偷盗《山雨四景图》的底画？”

岳鱼七负手立在院中，并不作答。

四下没有点灯，他与谢容与均被夜『色』笼罩，彼此不清对方。

谢容与继而道：“又或者，前辈可否让您身边这位救兄急切的尹四小姐跟在下回一趟衙门，否则耽搁久了，玄鹰司冤枉了好人就不好了。”他一顿，移目向尹婉，“漱石画师，我说得对吗？”

曲茂适才指使人搬根雕，在外头好一通吵嚷，好在章庭写策时专注忘我,没有受他打扰，眼下这都几时了,他竟然还不消停，再说他们的住所是官邸,这是能请琵琶的地方吗？

章庭即将竹箸一扔,阔步出屋，了隔壁院中，只正屋门窗紧闭,窗上影影绰绰映出琵琶的影。

曲茂勉强睁眼，想了想，又烦躁地闭上，“哎，卯时太早了，起不来。左右那四什么图，我爹已经有了，再来一副他未必喜欢。我清执好像挺喜欢这画的，你儿去跟齐州尹说，等底画找到了，都给小昭王，算曲爷爷买给他的。”

尤绍道：“这话可不能小的去说，得五爷您亲自去州府打招呼才成。”

“具体老爷没写，只说朝廷派了封原将军来陵川，要视察一处矿上，让公子暂留东安，等封原将军来了，帮着查一个几年前失踪的大人，这大人跟那矿山有关，好像姓……哦，姓岑……”

一篇策写完,屋外天已经暗透了。章庭写策时，厮役们不敢打扰，直待他搁了笔,一名扈从才推门道：“公子,晚膳已经备好了。”

章庭大步上前，把屋门猛地推，“曲停岚，你是一日不惹浑身不痛快是吗？！你也不你脚下是什么地方，你把琵琶都请到这来了？”

曲茂是章庭，愣了一下。他今夜聊赖，本打算去白水边听曲儿的，奈何挑了一整日的根雕，在累了，便命人偷偷请了琵琶来。他想着等琵琶唱上两首就打发她的，没想到这个章兰若，顶着一张谁谁不痛快的冷脸，居然长了一对兔子耳朵，他都紧闭门窗了，居然还是被他拿住了尾巴。

“曲停岚，我你这个人就是等着被参，我——”

曲茂盯着章庭的身影远去，优哉游哉回了自己屋中，不过经此一番折腾，他再没了听曲儿的心思，打发琵琶，自斟自酌几杯，一时间困上头，挪去寝屋，摊手往榻上一躺，正待堕入梦乡，只听一旁尤绍道：“五爷，那小的早卯时来唤您？”

曲茂眉头一皱，“这么早喊我起身做什么？”

尤绍为曲茂脱靴，“五爷您忘了？你日前在顺安阁丢了画，陵川的齐大人说了要帮您找，请了您几回去录供词，您在外寻根雕，都辞了，儿可不能再拖了。”

“小？”章庭眼底浮上怒，“你管这叫小？曲停岚，你是军衙的人，搬来官邸已经逾制，你却不守礼制，招了琵琶来，陵川大小官员碍于你爹的面子自不会说什么，传出去丢的却是我们京官的颜面！”

曲茂不惯章庭这副凡一板一眼的样子，他冷笑一声，“你再大点儿声，叫那些没听曲儿的都知道你曲爷爷今晚请了琵琶。我你才是一日不找你曲爷爷麻烦一日不痛快，我都紧闭门窗了，你却竖着耳朵听我院中的动静，张忘尘也住在我隔壁，怎么不他来与我说道？”

那陵川州尹齐文柏是个格外勤勉的大员，通常是不到天黑绝不离衙署的，今天太阳是打边出来了，眼下霞光刚至，他居然不在。

吏胥似乎出了曲茂疑虑，解释道：“齐大人与宋大人去了留章街，那边似乎闹了一桩假画案子，人赃并获。”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着又要吵起来，这时，章庭的扈从匆匆过来，“公子，老爷来信了，请您速回。”

章庭一听这话，脸上的怒容稍褪，章鹤书遇从容，甚少会写急信，他了曲茂一眼，心道是懒得管了，回京他就参他，折身往院外，低声问：“父亲信上说什么？”

曲茂不想惹，却也不愿认错，“我这不是聊了听听曲儿么，丝竹雅乐，又坏不了大规矩，这点小，也值得你一通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