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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狐出没

第78章 喋血沙丘(四)

屈原长揖道:“外臣屈平谢过赵王。”

屈原身材修长,举止翩翩。列国之中,卫郑多轻佻,齐鲁多道学,秦人重法度,燕赵多任侠之徒,洒脱之辈。唯有楚国最钟情于飘逸轻盈,士族以纤瘦为美,乃至常有人为了减肥而饿死。如果从背影看,屈原的身形步伐简直让人惊叹,只等他转过身,正面对着我时,才暴露出那个如同蟠桃的高突额头,让我怀疑后世的寿星形象是不是根据屈原画出来的。

短暂的插曲很快就过了,眼看着一列列的鼓吏穿着袒胸露乳的小马甲,尽显强健的肌肉,环抱大鼓而入,即便是屈原都不能再吸引我的目光了。这副架势是要演奏我的成名曲《主父歌》。准确地说是经由专业的乐师修正后的《主父歌》。虽然原曲雄壮豁达,但是不够悲怆,不符合赵人的审美情趣。而且没有编钟的曲目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所以乐师们加入了编钟的前奏,以及两阕之间的编钟独奏。

这次的朝会没有他国诸侯参加,所以议程比较少。主父露了一下脸就消失了。会议结束之后各回行署,或是休息或是游玩,就和春游一样。

到了晚上才是正戏。早上庄严的朝堂已经被重新布置,洋溢着喜庆的气氛。百官没有列队,随到随进,根据礼官的指引找到自己的位置。正堂之上,排序和平日上朝时并没有什么大区别,只是让出西席给列国派来的使节。座上仅有一席,可知主父不会出席今晚的酒筵。

主席这边以相邦肥义为首,宗伯公子成次之,我又次之,之后便是平原君为首的等公室亲贵。没有看到安阳君,希望他在朝会之后就已经返回代郡了。

剧辛说:响鼓为号,红巾为信。

我朝右看去,公子成一副兴致勃勃的姿态看着这些鼓人。我又望向赵奢,见赵奢也看着我这里,两人相对无语摇头而已。

赵何起身致辞之后,众人举酒:一祝国安民丰,时和岁稔;二祝兵刑罔措,囹圄空闲;三祝王室安康,永绝病忧。

酒过之后,一片悉悉索索收拾衣服回归坐席的声音。我悲催的发现包括我在内,都穿着宽袍大袖的华服。在十余年前,赵雍大刀阔斧地推行“初胡服”,要求所有人在所有场合都必须穿着胡服,为此不惜激怒大量的公族。十余年后,无论是朝堂上还是街市上,赵国的服饰再次变回了以华服为主流,而赵雍已经无力再阻挡千年文化的惯性。或许能让他欣慰的只是赵国的华服袖子要比中原列国的窄小一些。

乐师开始敲击编钟,由黄钟而应钟,依次奏来,这是试音。试音之后,让我熟悉又陌生的《主父歌》前奏开始了。这首歌已经定为了军歌,并不适合在朝堂上演奏,不过上有所好下必从焉,主父喜欢,所有人都应该喜欢,自然也就不管什么雅正了。

钟声之后,鼓声大作。外国使臣肯定都没有听过这首慷慨激昂的歌,除了秦国使节依旧镇定,面露欣赏之色,其他人更多的是惊恐。

所谓外交无小事,这个时代没有外交发言人,国家的立场和战略决策都通过会盟、遣使来发布。尤其是会盟,如何断定与会者是否愿意结盟呢?如果直言相告,万一被人拒绝是十分丢脸的事,于是《诗》就派上了用场。孔子说:不知《诗》,无以言。主家唱什么诗,宾客用什么诗去和,都是十分讲究的事。

现在赵国用了这么一首我盗版来的歌,对于那些精通《诗》《乐》的使臣而言,不知道会都么刺耳。尤其是魏国使节,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显然饱受折磨。更悲剧的是,这首原作只有三四分钟的歌曲,被赵国乐师改编之后长达十分钟……还没结束。

鼓声已经响起,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我有种坐在死刑台上等死的感觉,不过很快也就放下了。赵成到底不是来政变的,他要恪守名分上的大义,所以他不会做出丽兵王前,血洗朝堂的事。不过这里风平浪静,不代表外面也是一样,恐怕现在他的人已经取代了黑衣卫士,获得了行宫的控制权。甚至有可能黑衣卫士也是他这边的。

我在堂上没有看到高信的身影。这种场合他应该是站在赵王身后,全身披挂手柱长剑,彰显我王威仪的。沙丘四邑的虎符在他手上,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平原君也不喜欢这种太过于血气的歌曲,举起酒爵环顾四周,见我正好看他,便朝我拱了拱手,将爵里的酒一饮而尽。我跟着饮了一爵,空腹饮酒导致缺乏酒精适应度的身体开始有些不适。

鼓声震震,很快就到了乐曲的。很多人在这种漫长的折磨下开始接受这种诡异的格调,尤其是赵国人,作为赵雍的臣民必须习惯接受新兴的事物。

一个侍从从外面走了进来,手臂上缠绕着醒目的红巾。我死死地盯着他,看他从身后的过道走到公子成身后,凑到公子成耳边说了什么。公子成脸上表情不变,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那人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公子成看到我注视那边,浑浊的双眼闪烁一下,再次投到中间那些鼓人身上。

过了片刻一个宫中侍从打扮的寺人走了进来,扯着高声宣布主父召见赵王,命赵王前往主父宫。

鼓人当即终止表演,从两侧退了出去。赵何一脸茫然,望向肥义。肥义起身道:“可有主父令玺?”

那寺人道:“奴婢不敢假传君命,只要大王去了便可知奴婢所言不虚。”

肥义道:“备车,我为王先导。”

那寺人正要说什么,已经被两旁的殿上武士左右按住,拉了出去。

我心知不好,正要起身阻拦,只见公子成先我一步道:“相邦,夜路难行,请多带侍从,高举火把。某请以家兵二十人为相邦先导。”

赵何也道:“这么晚了,相邦可用寡人的仪仗前去。”

历史要回到其原来的轨道上么?

传赵雍之命是之前安阳君很喜欢的方案,貌似眼下正在运程之中。我心中无奈,不知道为什么劫持赵王的死士还没出现。肥义回身看了我一眼,对赵王道:“谢大王,若非臣亲身回报,还请大王不要踏出此宫。”赵何再迟钝听到这话也知道相邦是要去替他趟地雷。他脸色凝重,起身长拜,没有说话。

我暗中叹了口气,能做到这个姿态也算肥义没有白死……

你妹!乐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好的死士哪去了!我心头涌起一股怒意。

平原君之后是行人、甸师、丞、史、征事等相邦属官,名为治官。从属官开始便不再有独享一席的资格,只能联席而坐。治官之后是宗伯所属的礼官,再然后是司寇所属的刑官,坐得浩浩荡荡,满山满谷,一副众贤盈朝的盛况,好让对面稀疏的外国来使有所压力。

我百无聊赖,刚好看到剧方作为引礼,正与坐在刑官之中的剧辛大眼瞪小眼。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对峙,目光相撞。看来剧辛还真的是背叛了家族,一门心思站在法家之徒的立场上。

楚王泪落满襟,转向赵王道:“大王,屈平乃我楚国左徒,看在不榖面上,求赐一席,为孤亲从。”

“善,”赵何道,“为屈大夫置席。”

好一对患难君臣……慢,三闾大夫,原来他就是屈原啊!

大朝的过程还是很壮阔的,不过对我来说却没有一点意义。一大清早礼官们就各司其职,引导百官序列,嘶声力竭地宣读大朝仪规,直到天色放亮方才鸣号擂鼓,引导前行。我正考虑要不要拖鞋,已经被礼官视作拖了后腿,一脸严肃地上来让我走快些。

有几个士师见到我望向那边,纷纷遥遥揖手为礼,我一并回了,坐正身体目不斜视,免得惹出更多的礼节来。

期门官开始报唱,先是众臣迎赵王入席,等这位大君入席坐定之后,赵王高声宣布迎楚王赴席,由身边嗓门更大的宦者令信期传达下去。层层传唱之后,大腹便便的楚王熊槐在左右侍从的搀扶之下缓缓走上正堂,一路上目光呆滞,走到我面前的时候突然有了精神,朝我咧嘴一笑,差点吓得我仰倒。

问题出在楚国来的那位使者打破了常规套路,他在拜谒赵王之后,转向楚王熊槐,道:“主父,大王无时无刻不思念父亲,还请主父随臣返归故里。”

“平也有幸,能再见王于人间。悲时之迫阨,愿轻举而远游。无奈遭沉浊而沦污秽,独郁结其谁语!”屈原悲恸哭道。

我说,能说人话么?

虽然我很喜欢听楚音,但是从未听过这么拗口的楚音啊!

韩室在公子章被废太子的时候没有发声音支持,现在也没有派使节前来,可以视作是对赵国不参与上次合纵伐秦的怨念。不过韩国的怨念就像是青春期小姑娘的任性,没人会当回事。

拜谒是个很短的流程,基本上使者进来向赵王打个招呼问个好,然后赵王按照礼官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说一下,宾主两便,该干嘛干嘛就行了。而且这种说辞都是固定的套路,先问人家国君身体好不好,再问今年收成怎么样,百姓过得如何。使者需要表示感谢,然后说都好,有点文采的再补几句诗……只要智商不低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基本不会出错。

我回国之后在赵雍那儿听到过一次,赵雍很喜欢,不过我对此谨谢不敏。还好歌曲都不是我原创的,否则我肯定受不了有人这么糟蹋。

这首曲子还有一个特色,那就是鼓的戏份比较重。

“左徒,”熊槐突然抽泣道,“太子已经尊寡君为主父了么?”

那使者也跟着哭了出来,道:“想当初大王不听微臣的劝告,以至于今天成了主父。微臣又因为当日的苦谏,已经下迁为三闾大夫了。”

楚王坐了主宾席之后,行人出席,取代期门开始宣报往来朝贺的外国使节名录并礼单。这是华夏传统,早从部落时代开始,往来的礼单都是当着主宾面读出来的。礼物重了主宾都有面子,礼物轻了还会引起邦交不睦。这些送礼的使节并非人人都有资格进来。列国中有秦、魏、燕、宋四国派了正使,持了王节,所以能够登堂入室。齐王田地和楚王熊横、鲁公姬贾派出的是私使,只有进来拜谒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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