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449

“大人，鞑子退了！”眼前这汉子面带喜悦的对单腾道。

“鞑子？”单腾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汉子，眼前的壮汉满脸的污泥，胸前的锁甲上插着半截残箭，里面的衣襟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在他身后围着半圈人，大多穿着长袍战衣，头戴着圆顶铁盔，手中的钢刀不时有红色的液体滴落，胸前的锁甲、黑色的布靴上补满了血水。这些人神色有些疲惫，看起来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不过从他们身上腾腾的杀气中能看出这是支精兵。

“大人，鞑子刚才杀来，多亏大人以命相拼、冒死杀敌，不然鞑子恐怕已经破阵了！”眼前这汉子见单腾漠然不语，于是满脸佩服的又对单腾道。

“快跑啊！”

“天杀的鞑子，老子和你拼了！”

“老邓！老邓！老邓！你没事吧！你起来啊！”

单腾不由的苦笑着微微晃晃脑袋，却不料牵动头部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单腾面部肌肉有些抽搐。

“李军医怎么还没来！”那汉子见单腾面带痛苦的表情转过身向着身后人群怒喝。

“禀大人，小的们已经去叫李军医了”正说间一道消瘦的人影从人群中挤出来，这人头戴着黑色璞头，穿着灰色长衣，方口布鞋，肩上被棕色木质小箱，匆匆忙忙朝着自己走来。这人显得异常匆忙，下摆衣襟袖口上都是斑斑点点黑紫色污泥，前胸一道血痕从右向左而下，呈现流体的痕迹。

李军医一边用衣袖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边在嘴里喊道：“吴总旗，老朽来了！各位军爷请让一让，让老朽过去。”

“单百户，老朽这就为您看看”这消瘦的老头也不废话走到单腾面前，用湿布细细擦去单腾脸上的污泥，然后看着伤口左右仔细打量起来。过一会又翻了翻单腾眼皮看看。接着坐在药箱上，托起单腾右手，用三指搭在单腾右手腕上，两眼微闭手指颇有节奏的抬起放下，片刻放下右手又换左手。

李军医左手轻轻抚下巴的一缕山羊胡笑眯眯的对单腾道：“大人并无大碍，只是坠马乱了血气，大人身体健壮，没什么大碍，不碍事、不碍事。”

“李军医！李军医！”还不及多说，不远处又传来大喊。于是这李军医表情一变，朝着单腾和身后众人拱拱手也不停留，提起箱子转身推开人群快步朝喊声那边去了。

看着李军医远去，单腾清了清嗓子对面前的汉子道：“吴总旗”。

谁料到那壮汉听到单腾这么叫他，慌忙单膝跪在地上，满脸恐慌道：“单百户，您这是要责罚二狗？二狗在您面前不敢称总旗！二狗这条命是你救的，二狗这条命就是您的！”

身后十几号人见吴二狗跪倒在地，也都跟着跪倒在地，一时间单腾显的有些慌乱。单腾本来不知道面前这壮汉叫什么名字，只是听到刚才李军医这般叫这壮汉，自己也就跟着叫了。

想来是没错的，却没料到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看着面前跪下的十几人，单腾也不禁一阵头大。作为一个现代人看着这么多人跪在面前，心情着实恐慌。于是单腾连忙改口道：“吴二狗！你先起来，起来说话。”

“是！是！”听单腾肯这么叫他，吴二狗一脸的喜色连胜应声道。

“你们也都起来吧！”看身后十几号人依旧跪在原地，单腾无奈的皱皱眉又道：“你们也都起来，散了吧！”

“是！”众人齐声领命缓缓起身。

单腾心想：这单百户看来威望还是很高，这一群部下看着都是服服帖帖的。

“吴二狗，你过来，问你些话”本来想起身询问吴二狗些事，但双腿完全没有力气，于是朝着吴二狗招招手示意走进些。

吴二狗这要跟着众人离开，听到单百户叫他于是回过头道：“大人请讲！”。

“二狗啊，你……你坐”单腾轻声道，单腾本想学着自己原先部队领导样子问问吴二狗你家在哪里啊，借以拉拢一下感情。但话一出口又觉得时代不对，就顺着说你坐手还拍拍身边的木板。

“属下不敢”听到单腾这样的称呼，面前这汉子不由一愣，双眼发红竟有些哽咽。

“这……“单腾忽然觉得煽情有些过头了，但效果还是不错的。于是又故作严厉的说：“叫你坐你就坐，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是”果然见单腾这般样子，吴二狗小心翼翼蹲在单腾前边。

吴二狗心里也在嘀咕：作为单百户的亲信，单百户待自己也不错，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完全和平日里不一样啊！

“二狗，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可要守口如瓶！”见吴二狗坚定的点头，单腾又轻声耳边道：“二狗，我从马上摔下，不慎伤了脑袋，有些事记不得了”

“啥？记不得事情了”吴二狗猛地从地上蹦起来，满脸怒气道：“俺就知道那姓李的是个庸医！狗日的，俺找他去”说着就要去找人。

“你站住！”单腾此刻满脑黑线完全无语，这本来是两人私下谈论的事情，你这么大吼大叫，弄的身边的人全都知道了，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单腾只得连忙示意四周低声道：“坐下，你且听我慢慢讲！”

“小声些，不要喊，不然大家都知道”单腾轻声道。

吴二狗先是一愣，然后脸瞬间红了大半，不得不说这一米八的汉子害羞起来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吴二狗围着单腾转了几圈，像是在看什么稀奇一般，转了几圈看的单腾都要眼花了才停下关切道：“大人，不碍事吧！”

“不碍事，不碍事，你看一点问题也没有！”单腾轻拍着胸脯道：“你先坐，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吴二狗将信将疑的坐下说：“大人，问吧。二狗说就是了”

“这是哪一年啊？”

“正统十四年”

“这是何处啊？”

“属下不知，只知道过了宣府”

“那鞑子可是也先？”

“是，大人。”

“你且与我讲讲今天的事。”

交谈之下，单腾总算是明白了情形。这是正统十四年八月，这几日一直下雨，道路泥泞不堪，再加上军粮也不足额，士卒们都叫苦连天，今日队伍刚过了宣府，不久也先的骑兵闻讯而至，见明军毫无防备，于是就立刻对疲惫的明军发起攻势。鞑子的骑兵纵马冲来，军户们顿时下破了胆，一哄而散连这些精锐队伍都险些被冲散了。几日的雨下来，火枪大多都不能使用，这能眼睁睁的看着鞑子冲来。

单腾这身体的主人是个狠角色毅然下令斩杀冲阵的明军军户！斩杀了几个军户这才稳住自己的阵形，不过鞑子骑兵已经冲到眼前，队伍猝不及防损失惨重。于是单百户领着吴二狗和十几号亲卫狂吼一声，纵马迎敌砍死几个鞑子，这才渐渐遏止住了鞑子的攻势。于是，鞑子盯上了马上的单腾，一阵乱箭单腾落马，吴二狗率领五六个亲信拼了性命才将单腾救下。

单腾这才知道了缘由，低头一看，瞬间背上渗出无数冷汗，锁子甲上有四道创痕，左胸口最深的一个已经隐隐能看到胸腔渗出来的血液。

乖乖差点有回去报道了。想起在地府鬼差说的那句话：“王胖子不会害你的”，单腾安心了不少，于是仔细思索起来。

单腾看过相关的历史，明正统十四年（1449）秋，英宗朱祁镇亲征蒙古瓦剌，在土木堡（今河北怀来东南）突遭瓦剌军围攻，全军溃败。英宗被俘，随征将臣张辅、邝埜等50余人阵殁，二十万大军崩溃，五十余位大臣战死，数十年之积累，数十年之人才，就此一扫而光，明朝自此开始走向没落。

蒙古人也先只不过是一个缘由，这个缘由引发了这场战争。而在这场战争关系着大明帝国内部利益重新分配的战争，输的人会输掉性命。试想一个北征胜利的皇帝他的权利、他的声望将有多高，他将能收回更多的权利、做更多的事。然而黑化的官僚不能也不肯放弃手中的权利，因为一旦失去保护他们将被清算，他们将失去一切，他们做的一切丑恶都将被掀开遮羞布，而他们将失去生命遗臭万年，所以官僚不会让战争胜利。武将也已经彻底的堕落，边塞的军户已经沦落成他们的奴仆，积弊丛生，所以他们不能让战争胜利。所以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意味着失败，羽翼渐渐丰满的皇帝和自己手下官僚和武将的斗争，这是一场深宫中皇帝与权监联合向官僚与武将的战争，而官僚和武将把持着帝国最基本的运转，这就是为什么战争要输的原因。最后官僚和武将胜利了，二十多万人的代价只为将皇帝脱下马，他们成功了，自此明朝的皇帝再也没有本属于皇帝的权威。这也是英宗朱祁镇对王振念念不忘，谥号旌忠的原因，表彰他的忠诚而已。

这样看来，英宗当年离一代雄主仅一步之遥啊。

单腾自问一个小小的百户能做什么？在这样一个权利的旋涡中一个小小的百户能做什么？几十万大军的战斗，一百个人有什么作用，时至今日今时明军军心已经溃散，二十万大军军心溃散只有一个结果溃败。但等死对单腾而言是不可能的，经历了这一系列的变故，单腾从来没有一刻觉得活着竟然是如此的值得庆幸的事，如果现在还有人想要自己死，那自己一定毫不犹豫的杀掉那人。

投降蒙古人？怎么可能？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就被单腾否决了，倒不是做不来汉奸，只是这塞外风沙又大，游牧民族连生活必需品都没有，怎么生活下去？过去不是受罪嘛。再说了现在这时候要是自己说要投降也先去，那肯定是要被当成奸细枭首示众。

而乱军之中想要活命，只有逃跑吗？先不说做逃兵被抓到的问题。难道要丢下这些人一个人可耻的逃亡，不能这样！一个PLA荣誉告诉单腾不能这样。如果就这样逃走了，单腾一辈子也不会宽恕自己。可是自己一个百户又能做什么？

“真的什么事也做不了？”单腾自己一遍遍的问自己。

呜呜……沉闷的号角声打断单腾的思绪，单腾抬头向四周看看，又要行军了。

“单大人！”吴二狗带着几人从不远处牵着马走来对单腾道：“大人新伤未愈请大人上马！”

“也好”单腾本想拒绝，可是身体真没什么力气了。

大军再次开始缓缓前行，单腾在马背上放眼望去，大军像是一条蜿蜒的怪物，几十里看不到尽头，只是单腾知道其实这庞然大物十分脆弱，不堪一击。

其实不远处山间的蒙古首领也先也知道，可惜这庞然大物尚有锋利的牙齿，只有把猎物牙敲碎了他才能尽情享受猎物的血肉…

“狗日的鞑子，老子和你拼了！”

迷迷糊糊间单腾听到身前一片混乱而又嘈杂的吵闹声。不远处的人群大声叫喊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杀人后的狂吼，力竭后的不甘。沉闷的枪声，刀剑相击发出的金属嗡鸣，战马倒地的嘶鸣声，利箭穿空发出的尖啸声，还有中箭之后的闷响声和惨叫声在这片不大的地方此起彼伏。

“咳……咳……咳”单腾的双腿没有任何力气，他倚着身后的人剧烈的咳嗽起来，肺都要被咳出来一般。身后的人单手拽着单腾的腰，另外一只手在背后捶打着。

过了半响，气息终于开始顺畅了起来，单腾缓缓睁开眼，看到一个留着长发，个头有一米八以上，身材十分粗壮的汉子站在面前关切的看着自己。眼前的壮汉满脸的污泥，穿着一身古代戎装，胸前满是血痕的锁甲上插着半截断了的箭，领口的衣襟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的材质了。

“单大人！单大人！”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停在耳边。

“鞑子来了！鞑子来了！”

空气中隐隐传来浓烈的硝烟，还有淡淡的血腥，是战场吗？一瞬间单腾好像回到了六年前的战场，所有的这些都那么的熟悉，杀戮和死亡在这里低吟。

长期训练刻在骨头里的机警瞬间让单腾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惊醒过来。单腾用尽全力缓缓睁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入眼的却是一片模糊，像是隔着磨砂的玻璃看风景，只能看到不少灰白色的人影在面前攒动，衣着和面孔根本看不清，更不要说看清是什么人。

马蹄声不远处开始密集响起，地面也开始摇晃起来，马蹄声由近到远疾驰而去，一群人高喊着：“杀鞑子！杀鞑子！”

“嗯？单大人是谁？是在叫自己吗？是救自己的人吗？”单腾的本已熄灭的最后一起希望在此刻回光返照，他拼尽全力想要吼一声我在这里，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的在泥水中吹出几个微小的泡泡。

“单大人！大人还活着！”声音再次响起，还带着无限的喜悦，接着一双有力的手将单腾从泥水中拦腰拽起。

“噗……呼…”单腾贪婪的吸一口空气，连带嘴中的泥水也被吸进肺中。

怎么办？单腾显得有些焦急，必须想办法，不然纵使躺在地上，说不定也是要中枪的。

刚下过雨的天气，陷进地面的脸上传来的一阵湿润感。鼻子已经被泥水堵塞，完全没法呼吸，单腾张开嘴不停的将嘴里的泥浆吐出，借着一吐之间迅速的吸一口气。可是身边这群乱跑的人群完全不注意脚下这位躺着的，一脚脚不停在单腾后背脑袋上踩过，把单腾的脸一脚脚往踩进地里去，竟然没有一个人人过来拉单腾一把。

古装？单腾一脸茫然，鞑子是中国古人对北方少数民族的称呼，早已经没人叫了。冒死杀敌？还有这回事？单腾是一点也记不得了。

不过看着眼前汉子的神色似乎又不像是演戏，血液的味道、不远处的硝烟和隐隐的厮杀都是真实的。看来这次是穿越了，穿越题材的小说看了不少，没想到自己倒是真的穿越了。

鞑子？这究竟是在哪里？单腾的心中浮起无数个问号，他不停的假设着各种情形，然而没有人能给他答案。深陷在泥水中鼻孔根本无法呼吸，单腾已经可以感受到自己肺和心脏因长时间缺氧开始剧烈的膨胀，耳边早已经开始嗡鸣起来，两额的血管开始疯狂的跳动，像是要摆脱身体的束缚。这已经到了曾经闭气时间的的极限了，再这样下去就要憋死在这浅浅的泥水中了！单腾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手脚还是没有一丝力气，还是不能挪动身体分毫，绝望开始在单腾心中涌起，像一团浓雾吞噬着光亮……

就这样放弃了？这样放弃了吗？不可以，不可以！但又有什么办法，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不甘心啊，单腾无奈的闭上了眼睛，等待……

过了半响，眼前的景色渐渐开始变的清晰起来，单腾正要仔细观察身边的环境时，一只脚踩在单腾的脑袋上，把单腾的脸深深踩进泥水中。单腾想要挣扎起来，却发现此时手脚竟然有千斤重，身体根本没有一丝力气，这下连抬头也极端的困难了。额头间深深的刺痛感正在告诉自己，应该是脑袋受了不轻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