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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血的青春

第3章

对她这样的口气,我心里老大地不高兴,说:“你怎么知道?”

“邓老师找了好多女同学谈话,说的都是一件事,找你难道不是这件事?”

“找我了,怎么啦?”

我家所在的金鳞湾是逶迤曲折的嘉陵江边的一块方圆几公里的凹地,如一具被拉成满月状的大弓,三面环山,一面临江。$(n)$(小)$(说)$免费提供阅读弓背的弧线上,三条相隔只有百几十米的瀑布从十几丈高的山崖上倾泻下来,又从一坡嶙峋巨石间流过,在谷底汇成了金鳞溪,然后蜿蜒曲折七弯八拐地流进嘉陵江。在金鳞溪流入嘉陵江的地方,有一座长六十多米,高三十多米,径间十几米的三孔大石桥,中间一孔的拱券上方镌刻了“化龙桥”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关于这个地方,也有一个关于龙的传说。说的是远古的时候,这里曾经是一个大湖,东海龙王的一个太子因为触犯天条,被天帝化为一条金鳞大鲤鱼,囚禁于此。罚期到时,这条大鲤鱼化鱼为龙,一声呼啸,冲出金鳞湾,沿着嘉陵江顺流而下,经长江回到了东海。其时,一池碧水也一泻而尽,留下了现在的金鳞湾。

这个故事与中国各地不可胜数的关于龙的故事大同小异,但关于金鳞湾的传说绝不是在经济大潮中为了商业利益的杜撰,因为,那时如果你站在化龙桥临嘉陵江的一侧,低头往下看,就会发现就在你所在的化龙桥下游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单孔小石桥。这座小石桥因为年代久远早已荒废,没有了昔日车来马往的繁华,只有来往的船工和纤夫们路过,在桥中央踩出了一条窄窄的石板路面,路两边淤积的泥沙中长出了稀疏的芦苇和杂草。冬天,水枯草黄的季节,当你来到桥下,正好有强劲的江风从桥上刮过,撩起从桥上垂下来的枯草,就能看见小桥的石栏上有“化龙桥”三个隐约可辩的字刻。虽然关于成桥年代的石刻已因时间久远,被风化得不可辨认了,但仅从“化龙桥”三个字的苍老古朴上,你便可以知道,关于金鳞湾的来历绝非今人的穿凿附会。

“你没有把是谁揭发了卢鹏举耍流氓的事告诉她吧?”

“就这件事情,至于这样吗?有这么重要吗?”

“这样的事情也不懂,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她两只眼睛瞪圆了,狠狠地盯着我。

我斜着瞥了一眼杨南雁,看见她的两只眼睛也正直直地对着我,心里便虚了,说:“没有。”

柳月松了一口气,又对杨南雁说:“你看,木生没有说。”

杨南雁的脸微微地红了,对我说了句:“对不起。”

柳月转过头来,对我说:“好了,只要你没有说出去,就没什么事了,不过我还是要警告你,这件事关系到我们女生的名誉,永远也不可以给别人说。”

她那居高临下,仗义执言的口气,让我感觉受到了污辱,本想反驳她几句,但想起了那天在化龙桥上的惊鸿一瞥,不知道杨南雁是不是把这也告诉柳月了,心里顿时有些惶恐,便什么也没敢说,转身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几天后,学校正式宣布卢鹏举为“坏分子”。从此,被限制了行动自由,只能在校内活动,写检查,并随时接受老师和同学们的质询。

从金鳞湾前流过的嘉陵江,恰如一条绷直的弓弦。与嘉陵江平行的是金鳞路,以化龙桥为界,东边是金鳞东路,西边是金鳞西路,东行五公里便是陵江市的市中区,西行五公里便是云龙区政府的所在地。于是,金鳞湾就成了连接起陵江市中区与云龙区的必经之地。沿着金鳞路的两边,有十几家工厂,几乎每个的工厂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学。这些小学都是解放后为招收本厂工人子女而建立起来的,所以小学的名字都是按工厂的名字来命名的,比如橡胶厂办的小学,就叫橡胶厂子弟小学,阀门厂办的小学,就叫阀门厂子弟小学。这些小学的学生毕业后,厂里不可能再办一所中学,所以就有了金鳞湾地区唯一的金鳞中学。

三面环山的地形和奔流而过的金鳞溪,使这里的山谷间终年都响彻着“轰轰隆隆”的声音,常常飘荡着或浓或淡的雾霭。金鳞溪经过的地方,沿途留下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潭。我们这些在金鳞溪里泡大的孩子,无时无刻不对那一汪汪绿水充满着向往,一有机会便到金鳞溪里去戏水,尤其是在夏天涨水的季节,嘉陵江水漫到金鳞溪里来,把金鳞溪撑得又宽又深的时候,在那样宽阔的水面上,竟可以找到一种“海阔凭鱼跃”的感觉。不幸的是,每年都要发生几起小学生淹死的事情,为此,学校里严禁小学生到金鳞溪里游泳,如果发生淹死人的事,学校和老师都将受到严厉的处罚。于是,一到夏天的时候,老师们都非常紧张。为了防止同学们利用中午时间到金鳞溪里去游泳,各学校统一规定,在下午正式上课前加一节午睡课,把同学们都集中起来,趴在课桌上小憩一个小时。有时候,上课的铃声响过之后,老师会发现班上一个男生也没有,便会叫几个女生说:“你们到金鳞溪里去把他们给我叫回来”。那些女生都知道我们在哪里,就会跑到小溪边,躲在芦苇丛后面,齐声喊:“,老师叫你们回来,上课了。”我们一听到这样的喊声,就知道玩过时间了,就一齐从水里钻出来,躲到大石头后面穿上衣服,急急忙忙地跑回教室里去,遇到这种时候,老师便假装不知道,也不深究。但有一次,几个淘气的小男孩从水里钻出来后,并没有急着躲起来,反而一丝不挂地在河滩上又蹦又跳,还对着发出喊声的地方得意地大声叫嚷:“你过来呀!你过来呀!”几个女孩子就躲在芦苇后面喊:“不要脸——不要脸——”

我莫名其妙,跟她走进了那条深深的巷道。将近正午的阳光以八十度的斜角从窄窄的天空照进来,使往常经过时不经意一瞥间感觉黑森森的巷道变得敞亮起来。在东墙根下的阴影里,我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杨南雁。

我们三人成三角形地站定后,柳月问我。“林木生,今天邓老师找你了吧?”

邓明玉老师兼任着我所喜欢的语文课教学,好几次将我的作文拿到班里讲评,还让我做了班里的语文科代表,所以,我对她除了对一般老师的尊敬外,还保持着一份特别的好感。她的话让我为难了,低头盯着脚尖,满脸通红地反抗着她那失望的目光。

第3章

那天,当我们慌慌张张地跑回学校去的时候,被老师拦在了教室外面,责难的眼睛从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让我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儿让我钻了进去,这时,那几个女生就站在老师旁边,她们的脸上也是这样一脸委屈和羞愤的样子。

当杨南雁把我一个人扔在化龙桥上的时候,我没有想到多少年过去了,会再一次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一种深深的难堪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我不知道不经意间,我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惊鸿一瞥,也不知道是什么使她那样地眼泪婆娑,能够明确地感到的是我心中的难堪已经不是来自老师的目光,而是来自心底深处的某种东西,虽然我仍然说不清楚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我已感觉到了我一片黑暗的心中有了些许从未有过的朦胧的光亮。

我低着头站在她面前,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虽然我不知道说出去将会有什么后果,但杨南雁那坚决的目光使我对那未知的后果保持着警惕。我说:“我不能。”

终于,她摇了摇头,说:“学校正在按市里的统一部署,筹建中学生红卫兵,你阶级成分好,是红五类家庭出生的子弟,平时老师和同学们对你的反映也不错,应该争取第一批加入红卫兵组织,可是你现在这样的表现,叫我怎么帮助你呢?”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了一下,看看我仍然没有什么反应,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手说:“对卢鹏举的问题,学校正在展开历史的现实的深入调查,斗争刚刚开始,什么时候你或者那位同学想明白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保证为你们保守秘密。”

从那里出来,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又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

下午放学,经过化龙桥汽车站的时候,柳月突然从去她家的那条小巷子里窜了出来,横在我面前,黑着脸对我说:“你跟我来一下。”

学校大门旁的宣传橱窗里还展出了证明卢鹏举反动思想的证据。其中一件证据是一个写着“金鳞中学团委卢鹏举书记收”的信封。传达室的教工揭发,半年来不断有“卢鹏举书记收”的信件寄到学校,还将一封刚刚收到还没有来得及送给收件人的信交给了学校。学校经过调查,证实是卢鹏举参加市教育局组织的一次教学经验交流会,在经长江赴上海的轮船上认识了外校的一位女教师,那女教师年青漂亮,让他一见钟情,为了讨得她的欢喜,在交谈中便有意无意地自称是金鳞中学的团委书记,没想到她竟当了真,在两人你来我往地热络起来后,还每次都把她对他的尊敬和恭谨写在信封上。还有一件证据是卢鹏举办公桌上的一张玻璃板左下角压着一张射箭运动员张弓搭箭的照片,而玻璃板的右上角正好嵌着一张毛主席的照片,揭发者认为这是卢鹏举明目张胆地把矛头对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证据。

我们班那张揭发卢鹏举流氓行为的大字报后面被同学们画了那么多的圈,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学校的高度重视,但不论老师们如何动员,却也没有人站出来对卢鹏举的流氓行为进行指证。为此,邓明玉老师又找过我一次。这次是在她的办公室里,她坐在椅子上,微微地偏着头,用充满期待的眼光看着我,问:“你考虑好没有,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揭发卢鹏举的同学的名字?”

“是不是问你是谁揭发卢鹏举流氓行为的事了?”

“是又怎么啦?”

“那么,你问那个同学了吗?她是什么态度?”

“这就是她的态度。”

自从那天班主任们领着各学科的老师到班里向同学们作检讨后,学校在各个班级中都进行了动员,要求同学们站出来揭发卢鹏举的流氓行为。一时间,学校的教学楼和食堂里都贴满了揭发他的大字报,那些大字报虽然也反映出了一些或显或隐的事实,但也有一些并无确切事实的捕风捉影,甚至牵强附会,但无论如何,只要与他的“资产阶级思想”联系起来,便有了立论的基础,经过一番铺排敷衍就成了一篇篇义正辞严的战斗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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