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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春街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斯江却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勇气,走到床边问:“三叔叔,这个金子是阿爷阿娘的吗?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陈东海没好气地道:“当然是你阿爷阿娘的!小孩子不懂别瞎问,回去回去。”

“既然是阿爷阿娘的金子,阿爷阿娘想给谁就给谁。房子那个证不也没写嬢嬢们的名字吗,说是尊重逝者遗愿是吧?”斯江声音虽轻,有点发抖,却很坚定,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陈东海,看得陈东海不由自主地转开了脸。

“可惜今年金子跌了不少,二两黄金现在也就值个三千块。”东珠拿了一根咬了一口,放口袋里,另外两根连着布头塞回给陈阿娘:“既然是棺材本,就还是你自己藏好,我看陈东方和陈东海两口子都不安好心,就等着从你这里挖钱呢,你留着防个万一吧,这套房子虽然又老又破又小,好歹是个私房,你的名字加到土地证上了,以后谁也不能占了去不给你住。”

东珠这么说了,东梅和东兰赶紧也拿出两根小黄鱼还给姆妈。陈阿娘拗不过东珠,又不好说自己手上还有一根大黄鱼,只哭着和女儿们推来让去。

“你们离家的年道不好,当年不敢动这个,再苦也只好勒紧裤带过日脚。爷娘再推板差劲,嫁妆也不会少了你们的,就是晚了十几年,真正对不起你们哦,但是你们心里厢要清爽,爷娘是牵记你们的。”

西美脸色难看,到底没开口说斯江,她还是要脸的,陈家三个姐妹同她跟南红比起来,不知道要苦多少,就算整条万春街里,东珠说得也对,要是几千块就能买人一辈子换来自己的好日子,谁不买?谁又肯卖?这点补偿既然是老头子老太太要给的,她是媳妇算是外人,不该去置喙什么。

“我和东来没意见。”西美走到东珠和陈东方中间,两边看了看:“姆妈说了是嫁妆,就该是大姐她们的。东方,我们三家都是国营事业单位的双职工,靠自己一双手过日子,不该靠爷娘对吧,就算这个不给大姐她们,也该姆妈自己收着。”

东珠拔出菜刀在手里霍霍转了两圈,笑成了朵花儿:“哟,我就说咱老陈家就只剩大哥大嫂一家还算是体面人,瞅瞅瞅瞅,陈东海你臊不臊得慌!”

西美代表东来发了话,儿子们的阵营立刻倒了旗,再闹就整条万春街都知道陈家有小黄鱼了。陈东方想得远,当即偃旗息鼓表示大嫂说得有道理,陈东海独木难支,最后气得蹲在文化站门口抽了一整夜的烟,四点钟遇到出去买菜的顾东文,吓得问了一声早逃得比兔子还快。

可惜棚户区房子的楼板就这么厚,再小的动静也瞒不过楼上楼下。东珠三姊妹走了没半天功夫,万春街就传出她们带走好几根小黄鱼的事,这可比捉奸死人更加了不得,大家看陈家人和顾家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各种道听途说满天飞,有说陈阿爷当年买房子就请了金司徒庙的严道士看风水,果然赚得盆满钵满,谁肯搬去单位的破公房,又有说严道士技艺不精,只顾着看财位,损了陈阿爷的寿元,没享到福气。

西美糟心得很,赶紧买了车票要带斯南回疆,说这几年放假就都不回来了,毕竟来回一次就得把两个月工资交给铁路系统,不偿算。更糟心的是陈东方和陈东海两家火速搬回了万春街,钱桂华和李雪静为了抢阁楼又斗了一回。西美想不通他们这么孝子孝媳的要做给谁看,顾东文笑吟吟地一怔见血:“你婆婆既然拿得出九根小黄鱼给三个姑娘,至少还有九根是留给儿子的。他们都比你精刮。”

精刮这两个字太低俗,西美不屑与之为伍,如今婆婆身边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挤了七个人,夜里客堂间里行军床沙发上全睡着人,早晚要忙两顿饭,阿娘连缅怀陈阿爷的时间都没了,只好把陈斯好继续放在顾家。

生和死这么大的事,被日子消磨消磨,再大的悲喜很快也就淡漠远去。到了五月中,家家户户晒出棉袄大衣厚被子,弹格路上的竹躺椅一日多过一日。顾家的门帘换成了薄格子布,床上换了草席,斯江还没学会游泳。

景生去医院复查拍片,骨头恢复得极好,要不是长长的伤疤和钢钉的痕迹,完全看不出受过那么重的伤。学校言而有信,田径队篮球队都对他敞开大门,景生和顾东文商量了一下,进了田径队,个人项目容易冲得出成绩,篮球队是集体项目也更容易受伤。眼看六月中游泳课就要考试,还不会换气的斯江抓住景生履行承诺教她学游泳。

景生硬着头皮答应了,板着脸把丑化说在前头:“吾脾气勿好,看到笨的人肯定要骂的。”

“嗳?我又不笨的喽。”斯江把泳衣绷紧了在自己身上比一比:“好像要买新泳衣了,这件紧是紧得来,穿要穿半天,每趟脱下来的时候比蜕皮还难,别人都洗好头了我还没脱掉,皮都疼死了,最后只好乱七八糟冲一下快点出去穿衣裳,总不能让一车子的人等我一个,难为情死了,还浑身都是消毒水味道,难闻得要死。”

景生把手里的书“啪”的一合,眉心挤出个川字,觑了斯江一眼,见她还在念叨:小舅妈送的这件泳衣真好看,百货公司里的款式和面料都不灵,要么勒一勒再穿个一年算了,料子这么好应该不会崩开吧,下星期她干脆先把泳衣穿在里面,上午两节课熬一熬就不去上厕所了,这样一进游泳馆就省得换衣服,啊呀,我怎么这么聪明睿智呢,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个妙招……

斯江拿定了主意刚想让景生表扬表扬自己,却见这人三步并两步蹿上了阁楼,还丢下一句话:“侬实在太啰嗦了。”

啰嗦?斯江反省了一下,嘟着嘴把泳衣收进袋子里:“真是的,别人求着和我说话我还懒得说呢。”她朝阁楼上喊:“阿哥,吃好饭就去啊,我就靠你了!”

景生在阁楼上东摸摸西摸摸,对晚上的游泳初执教有点焦虑,怪只怪那人作文太好,说什么都自带场景感,害得他脑海里差点出现了绝对不该出现的画面。对着老虎窗外突然亮起的路灯,景生双手紧紧按在书桌上,眉头紧锁了五分钟后,有了一个完美的教学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西美:不为小黄鱼折腰,是我们知识分子应有的风骨。

东珠:谢谢斯江。

西美:???

景生:作文太好不是好事,懂吗?

斯江:???

斯南:我是谁,我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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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兰抱住她的腰嚎啕大哭起来:“为啥要晚了噶许多年啊,为啥呀。”

“兰兰啊,姆妈对勿起侬哦,对勿起哦,姆妈也没办法啊。”

斯江拉了拉西美的衣角:“姆妈”

“你先回外婆家去,大人的事你别管,还有这个事谁也别说啊,跟你舅舅和景生也不许说。”西美把斯江往外推,斯江开春后蹿了个子,已经只和她差个三四公分,她推了两下没推动,拿眼瞪斯江。

西美傻眼了,千思万想,也没想到大姑姐嘴里含糊其辞的“为了点家私吵起来了”是这个,这叫一点家私?这叫吵起来了?回过神来她也气得不行,合着媳妇孙子孙女只配五百块打发掉,老陈家的闺女们才是镶金带银的呢。

东珠把三块小金条掂了掂分量,笑道:“这还是解放前的小黄鱼吧,囥藏了四十几年?啧啧啧,怪不得老头子单位分房子他要让给别人,金条是放在墙里厢还是地板下头?挖出来动静太多,露了财可不得了啊。”

东梅低下头不响。

东珠深深地吸了口气,老太太掏出棺材本给老头子挽尊,她还能怎样呢,但凡真的是要给她们的嫁妆,何至于要把她们丢在外头不闻不问几十年。人老了心软,姆妈又是个没主意的旧式妇女,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九根小黄鱼也是她唯一的一次“自作主张”了,是亲生的妈没错了。

“来啊,要钱还是要命,你们自己选。”

东珠啐了陈东海一口:“呸,姆妈说了这是家里补给我们三个的嫁妆,姊妹的嫁妆你也好意思抢?你脸真比马桶还大,我被你卖到黑河十五年,这点金子三千块,一年不过两百块,一个月十八块钱,你买得到人替你去?你要还是个人,还有一丝良心,这钱就该你自己掏出来补给我才对。我可不像陈东兰好说话,两百块就买她走一辈子。”

陈东方讪讪地看向西美:“大嫂,我们就觉得姆妈这碗水总得端端平是不是?大哥为国家做了几十年贡献,再苦再穷也一直给大姐二姐寄钱,临了只分到那么点钱,也太不像话了。”

西美一噎,刚觉得东珠说得也不错的心又被墙头风吹了回去。

大门“嘭”地开了,又“嘭”地关上,陈东海眼角嘴角都在抽搐,两泡眼泪水汪汪的,一脸委屈激愤不可置信地直直冲到床边:“凭啥?凭啥?!姆妈,凭啥?”

西美和斯江被李雪静半夜叫醒,匆匆跑回七十四弄,外头静悄悄地听不出什么动静,屋子里却一片狼藉。东珠一条腿踩在椅子上,右手的菜刀刀头劈进台子里三公分,旁边九根小黄鱼金灿灿冷冰冰。

阿娘哭着把斯江拉入怀里:“囡囡啊,你嬢嬢们命苦啊,你阿爷才留了这些给她们当嫁妆的,这房子将来要留给你爸爸和两个爷叔的呀,所以我不好把她们名字加上去,阿娘也没办法啊,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东兰被挤在一旁,嗫嚅道:“这一碗水不是蛮平的吗?”土地证上的名字她是不去争的,但这个三根小黄鱼她无论如何是不会让的。

陈东方离着东珠三米远:“阿妹,侬好好交,万事好商量,拿刀伤感情。”李雪静一边安慰阿娘,一边拿眼觑那堆金子,心别别跳,还好赶上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陈东海额头肿起来一大块,趴在床沿边捧着阿娘的手压低了嗓门哭诉,家里到底欠了她们三个女儿什么了,爷娘囥起这么多金子要留给女儿不给儿子,没天理了,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服侍爷娘给爷娘送终的都是儿子媳妇,办丧事入祖坟也都是儿子们出的钱,这许多金条怎么就要跟着她们白送给姓许的姓曹的了。

“好了好了,这嫁妆我收了。”东珠的手里又变成了三根小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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