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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春街

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斯南探身指指自己:“我。可幸福了。”

众人一怔,随后憋不住都大笑起来。只有景生气笑了,赏她一个毛栗子。

斯南又对着北武认真地摇摇头:“阿舅,别学,学不来,天生的,没办法。”

引起斯南大呼小叫的通常是“下里巴人”风格:“太监弄!哈哈哈,这里肯定住过太监。”

“醋库巷?阿姐你住这里吧,你最喜欢吃醋了。”

“鸭蛋头?哈哈哈,住这里的小孩会不会都考鸭蛋回家?”

斯江抿了抿唇:“好像不管我们多大,都逃不过别人的‘关心’。”

从她记事起,“爸妈什么时候回来?你一个人在上海孤单伐?外婆对你好还是阿娘对你好?舅舅给你买什么了?你怎么穿布拉吉(连衣裙)呀?不要跟你舅舅学啊……”长大了一些后,那些人又开始关心“你爸你妈是不是不回上海了?有了阿妹带在身边,斯江真可怜。你不去新疆找爷娘?怎么住在外婆家呢你又不姓顾,将来要孝顺你阿爷阿娘啊,少年宫怎么报名的?……”再然后,是“合唱队好进伐?怎么才能上电视?斯江你教教我们家囡囡唱歌跳舞好不好?新皮鞋嫌小了不要丢掉,给阿拉妹妹穿好伐?斯江还回新疆去伐?你阿妹回上海伐?侬爷娘呢……”

“是啊,就算我和你舅舅结婚了,还是会有好多人来‘关心’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美国呢?去了的肯定会散伙,至少有个小孩啊,你都三十多了怎么还不生小孩?那个谁谁谁总来找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你要注意影响啊,人家有老婆孩子的——”

北武一愣:“欸?谁谁谁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善让哈哈笑:“你宿舍里的老实头老石啊,他小弟也考进了北大,在我班上,所以常来我们系办公室走动。”

斯南摇头:“好烦,关他们屁事!”

斯江叹了口气,看来就算到了舅舅舅妈那个高级知识分子的圈子里,还是逃不出这些家长里短的嘴碎。

景生却轻声问善让:“那你会受他们影响吗?会不会很不开心很难过很烦?”

善让想了想:“还好,烦是肯定有点烦的,不过别人怎么看我,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为了他们一两句话去过自己不想要的日子吧。”

斯江和景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斯江想起自己放弃合唱放弃跳舞放弃上电视后的快乐,不禁翘起了嘴角。

善让笑道:“所以呢,人最重要的是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而不是随波逐流,这个波,通常是大环境、别人,甚至是你身边的很多亲近的人造成的。要保持住自己的意愿不变,很不容易。景生想做警察,斯江想做律师,斯南——斯南,你将来想做什么?”

斯南捧着空碗想了想:“我想做什么没想过,不过爸爸单位里的伯伯阿姨们都说我适合做总书记,他们说总书记都没我忙没我管的事多。”

斯江笑弯了眼,点头道:“那你可以努力一下,当我们新中国第一个女总书记。”

斯南:“我想得美哟,我要当了总书记,哼,我就——”

景生见她美得眉开眼笑,都忍不住好奇地问:“就怎么?”

“天天吃蹄髈汤烤羊肉串!”斯南得意地笑了:“沙井子的沙木沙克哥给我写信说,他家在阿克苏县城里摆了个卖羊肉串的摊,生意可好了,一天能卖两千串羊肉串!他手上全是红柳枝插出来的眼,啧啧啧。其实我要卖羊肉串肯定能一天卖三千串!飞流直下三千串,全是羊肉在九天!”

景生微笑道:“是,你一个人能吃一千串。”

“一千很难,一百吧,一百就够了。”斯南伸了个懒腰收了大家的空碗去还,不知道和阿婆说了什么,直接躺平在那小姑娘的脚头,跟着阿婆唱起《卖糖粥》来了,手里举着人家的风车挥舞着,很是自在快活。

善让柔声道:“香港是个很时髦很先进的城市,你姨娘去了那里,一定找到了更合适她做的事,如果她觉得留在香港过得比回到上海更好,有什么不可以呢?”

斯江一怔,低下了头:“舅妈你说得对。大舅舅一直说人要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穷一点苦一点都不要紧。姨娘就算不回来,还是我们的好姨娘——”她突然抬头问北武:“阿舅,那个地址你能给我抄一下吗?我有好多话要和姨娘说,我想给她写信,写信可以吗?九月份以后我再写。”

“当然可以。”北武笑着点头:“你姨娘肯定也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谢谢你啊,斯江,谢谢你,景生,谢谢你们这么好。

景生默然了片刻,轻声感慨道:“能选总比没得选好。”

“大舅妈一定会选生下你的!”斯江脱口而出,被自己吓了一跳后很尴尬:“对不起———阿哥,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扬州表舅妈的事。”

景生凝视着她微微笑了起来:“我知道。”

斯江的心被猛地撞了一记,酸痛酸痛的。

北武拍了拍景生的肩膀:“任何时候,能选择才好,结不结婚、想不想生孩子,住在哪个城市,做什么工作,都不该由别人说了算,每个人应该自己选。当然这个很难很难,比如就算是在美国,也有很多保守的州不允许女性堕胎,哪怕是被强*奸、乱*伦导致的怀孕也不允许被中止,这才是对女人最大的伤害。”

斯江抱住善让:“舅妈,我以后再也不说想要你和舅舅生的弟弟妹妹这种话了,对不起。”

善让笑道:“现在可以说了,我们正努力呢,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哈哈哈,对不起,我也不该问你这种话。”

景生也笑了:“弟弟,我想要个弟弟。”

“那我也想要个弟弟!”

北武笑着摇头:“我想要妹妹,像我们斯江这么好的小姑娘,来个篮球队都行。”

笑声中,斯南突然朝这边挥手喊道:“舅舅舅妈,大表哥,阿姐,你们说大姨娘的MissNan,她这个南到底是我的南,还是困难太难了的难啊?”

北武:“???”

这个他没法答。

远在香港旺角通菜街内衣睡衣摊前的顾南红打了个喷嚏,又打了一个喷嚏,三个喷嚏后,对面的大金链子哈哈笑:“呀,MissNan,打乞嗤,冷亲?(打喷嚏,冻到了?)”

“少少唔舒服,唔紧要。(一点点不舒服,不要紧。)”南红笑着摆手,忙着用英语招呼几个大模子的老外。

MissNan,当然是很难的难,但是再难她顾南红也不怕。她当然想回家,但是必须衣锦还乡。

夜里,招待所宽敞的阳台上,斯江拿了账本出来问景生:“阿哥,你买糖粥花了多少钱,我记一下。”

“不用,说了我请客。”景生笑道:“爸给了我两百块钱呢。”

“这么多!”斯江咋舌:“好吧,早知道我今天多吃一碗了,里面的小圆子真好吃啊。”

“就你会吃,出来才两天就胖了三斤了吧?”

“哪有!你又瞎说。”斯江气得挥起账本胡乱一顿拍。

两人说笑了一阵子,见到北武牵着斯南的手从大街上蹓跶了回来。斯江叹了口气:“啊,幸好我有这么了不起的小舅舅小舅妈,他们是我人生的指路明灯,我真是太幸福了。”

景生扭头看着她,笑而不语。

“真的,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斯江急了。

“你的灯是你自己。”景生看向楼下:“陈斯江,你就是那盏灯,会发光。”

“大表哥,快下来洗西瓜!舅舅说我们就在下面吃。”

景生笑着挥手:“来了。”

斯江呆呆地看着景生的背影。

“阿姐,下来下来,带一盘蚊香!”

斯江如梦初醒:“来了!”她飞快地跑了起来,心跳得极快,耳朵里嗡嗡作响。

陈斯江,你就是那盏灯,会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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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斯江驻足诵读的是往往是“阳春白雪”型:“幽兰巷、菉葭巷、桐芳巷、蒲林巷、瓣莲巷……”姐妹两人性格之迥异处也可见一斑。

北武带着众人去了好几个邮电局,买了不同的园林明信片寄去万春街和乌鲁木齐,还有一张寄往香港。

“阿婆用棉花胎包住的,还有点凉丝丝,吃吃看?”

善让接过小碗笑道:“啊呀,将来谁做我们景生的女朋友,可太幸福了。顾北武同志,你这方面可要向景生学习啊。”

“为什么呀?”斯南很郁闷:“她的家在上海,外婆也在上海,她都不要了吗?哥哥妹妹弟弟也不要了?我们她也不要了?那个香什么港很香吗?阿大阿二阿三肯定想回来的呀,说上海话不好吗?干嘛要说广东话和英语呢……”

姑苏古城和上海是全然不同的两种风貌,斯江上学后第一回长途旅行,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运河里如梭的货船,码头上不停装卸的货物,狭窄的青青石板路上叮铃铃的三轮车,路边阿婆吴侬软语吆喝着卖糕点,就连一条条别致的巷名也能引发一阵惊呼。

“这是哪里啊?”斯南看着上面的英文地址和人名十分纳闷:“阿舅你的外国朋友?”

“不是外国,是香港,我们中国的香港。”北武走出邮局,笑着告诉她们:“刚刚明信片上那个MissNan就是你们大姨娘。她全家现在都很好,阿大阿二阿三也都上了学,正在学说广东话和英语。”

北武却摇了摇头:“她不打算回来了。”

一行五人听着斯南的絮叨走到定慧寺巷的双塔下,找个棵大树下的石凳坐了下来,这里游客不多,几位苏州老头在树荫下执棋,一个阿婆坐在小矮凳上卖糖粥,摆糖粥的钢宗镬子边上铺了一张小草席,上面蜷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睡得正香,一个七彩小风车横在她脸边,风一吹动一动。阿婆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轻声哼唱:“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切子侬格肉,还子侬格壳,张家老婆婆,明朝还来哦。”

蝉声大鸣大放,斯江抬头看那巍峨高塔,惆怅不已。

景生走到阿婆身边买了五碗糖粥回来。

北武笑着拍了拍景生:“你和斯江很了不起,说再多的话也不如做成一件事。你大嬢嬢那个贪污的罪名,调查报告已经出来了,等严打结束后结案,九月份应该可以还她清白。”

“那大姨娘就能回来了!”斯江雀跃万分,喜极而泣。

北武差点被糖粥里的小圆子呛到,也抬手赏了她一个毛栗子。

善让笑完,却另起了一个话头:“斯江你知道吗?其实从我二十一二岁开始,就总是很多人会问,善让你有对象了吗?什么时候结婚?怎么还不找对象?是不是要求太高了?部队里这么多好同志,随便挑挑一大把。善让你怎么还不结婚?这把年纪怎么还去读大学?”

“为什么!”

为什么呢?北武也没办法几句话说清楚。

这个意外的惊喜,让斯江和斯南愣了几秒,立刻抱在一起跳了起来,两个人顾不得路上行人如织,嗷嗷尖叫。斯南松开斯江,又搂住景生蹦跶了好几下。景生扶稳她,和斯江相视而笑,都感到了拨云见日的轻松。上帝关上一扇门,总会给你留扇窗。顾阿婆朴素的口头禅果然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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