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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演义

第八十五回 刘先主遗诏托孤儿 诸葛亮安居平五路

曹丕问贾诩曰:“朕欲一统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吴乎?”诩曰:“刘备雄才更兼诸葛亮善能治国;东吴孙权能识虚实陆逊现屯兵于险要隔江泛湖皆难卒谋。以臣观之诸将之中皆无孙权、刘备敌手。虽以陛下天威临之亦未见万全之势也。只可持守以待二国之变。”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吴安有不胜之理?”尚书刘晔曰:“近东吴陆逊新破蜀兵七十万上下齐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卒制陆逊多谋必有准备。”丕曰:“卿前劝朕伐吴今又谏阻何也?”晔曰:“时有不同也。昔东吴累败于蜀其势顿挫故可击耳;今既获全胜锐气百倍未可攻也。”丕曰:“朕意已决卿勿复言。”遂引御林军亲往接应三路兵马。早有哨马报说东吴已有准备:令吕范引兵拒住曹休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当住濡须以拒曹仁。刘晔曰:“既有准备去恐无益。”丕不从引兵而去。

却说吴将朱桓年方二十七岁极有胆略孙权甚爱之;时督军于濡须闻曹仁引大军去取羡溪桓遂尽拨军守把羡溪去了止留五千骑守城。忽报曹仁令大将常雕同诸葛虔、王双、引五万精兵飞奔濡须城来。众军皆有惧色。桓按剑而言曰:“胜负在将不在兵之多寡。兵法云: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胜于客兵。今曹仁千里跋涉人马疲困。吾与汝等共据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险以逸待劳以主制客:此乃百战百胜之势。虽曹丕自来尚不足忧况仁等耶!”于是传令教众军偃旗息鼓只作无人守把之状。

且说魏将先锋常雕领精兵来取濡须城遥望城上并无军马。雕催军急进离城不远一声炮响旌旗齐竖。朱桓横刀飞马而出直取常雕。战不三合被桓一刀斩常雕于马下。吴兵乘势冲杀一阵魏兵大败死者无数。朱桓大胜得了无数旌旗军器战马。曹仁领兵随后到来却被吴兵从羡溪杀出。曹仁大败而退回见魏主细奏大败之事。丕大惊。正议之间忽探马报:“曹真、夏侯尚围了南郡被陆逊伏兵于内诸葛瑾伏兵于外内外夹攻因此大败。”言未毕忽探马又报:”曹休亦被吕范杀败。”丕听知三路兵败乃喟然叹曰:“朕不听贾诩、刘晔之言果有此败!”时值夏天大疫流行马步军十死六七遂引军回洛阳。吴、魏自此不和。

却说先主在永安宫染病不起渐渐沉重至章武三年夏四日先主自知病入四肢又哭关、张二弟其病愈深:两目昏花。厌见侍从之人乃叱退左右独卧于龙榻之上。忽然阴风骤起将灯吹摇灭而复明只见灯影之下二人侍立。先主怒曰:“朕心绪不宁教汝等且退何故又来!”叱之不退。先主起而视之上乃云长下乃翼德也。先主大惊曰:“二弟原来尚在?”云长曰:“臣等非人乃鬼也。上帝以臣二人平生不失信义皆敕命为神。哥哥与兄弟聚会不远矣。”先主扯定大哭。忽然惊觉二弟不见。即唤从人问之时正三更。先主叹曰:“朕不久于人世矣!”遂遣使往成都请丞相诸葛亮尚书令李严等星夜来永安宫听受遗命。孔明等与先主次子鲁王刘永、梁王刘理来永安宫见帝留太子刘禅守成都。且说孔明到永安宫见先主病危慌忙拜伏于龙榻之下。先主传旨请孔明坐于龙榻之侧。抚其背曰:“朕自得丞相幸成帝业;何期智识浅陋不纳丞相之言自取其败。悔恨成疾死在旦夕。嗣子孱弱不得不以大事相托。”言讫泪流满面。孔明亦涕泣曰:“愿陛下善保龙体以副下天之望!”先主以目遍视只见马良之弟马谡在傍先主令且退。谡退出先主谓孔明曰:“丞相观马谡之才何如?”孔明曰:“此人亦当世之英才也。”先主曰:“不然。朕观此人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丞相宜深察之。”分付毕传旨召诸臣入殿取纸笔写了遗诏递与孔明而叹曰:“朕不读书粗知大略。圣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本待与卿等同灭曹贼共扶汉室;不幸中道而别。烦丞相将诏付与太子禅令勿以为常言。凡事更望丞相教之!”孔明等泣拜于地曰:“愿陛下将息龙体!臣等尽施犬马之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也。”先主命内侍扶起孔明一手掩泪一手执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孔明曰:“有何圣谕!”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孔明听毕汗流遍体手足失措泣拜于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言讫叩头流血。先主又请孔明坐于榻上唤鲁王刘永、梁王刘理近前分付曰:“尔等皆记朕言:朕亡之后尔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不可怠慢。”言罢遂命二王同拜孔明。二王拜毕孔明曰:“臣虽肝脑涂地安能报知遇之恩也!”先主谓众官曰:“朕已托孤于丞相令嗣子以父事之。卿等俱不可怠慢以负朕望。”又嘱赵云曰:“朕与卿于患难之中相从到今不想于此地分别。卿可想朕故交早晚看觑吾子勿负朕言。”云泣拜曰:“臣敢不效犬马之劳!”先主又谓众官曰:“卿等众官朕不能一一分嘱愿皆自爱。”言毕驾崩寿六十三岁。时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也。后杜工部有诗叹曰:“蜀主窥吴向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翠华想像空山外玉殿虚无野寺中。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武侯祠屋长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

先主驾崩文武官僚无不哀痛。孔明率众官奉梓宫还成都。太子刘禅出城迎接灵柩安于正殿之内。举哀行礼毕开读遗诏。诏曰:“朕初得疾但下痢耳;后转生杂病殆不自济。朕闻人年五十不称夭寿。今朕年六十有余死复何恨?但以卿兄弟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可以服人;卿父德薄不足效也。卿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勿怠!勿忘!卿兄弟更求闻达。至嘱!至嘱!”群臣读诏已毕。孔明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立嗣君以承汉统。”乃立太子禅即皇帝位改元建兴。加诸葛亮为武乡侯领益州牧。葬先主于惠陵谥曰昭烈皇帝。尊皇后吴氏为皇太后;谥甘夫人为昭烈皇后糜夫人亦追谥为皇后。升赏群臣大赦天下。早有魏军探知此事报入中原。近臣奏知魏主。曹丕大喜曰:“刘备已亡朕无忧矣。何不乘其国中无主起兵伐之?”贾诩谏曰:“刘备虽亡必托孤于诸葛亮。亮感备知遇之恩必倾心竭力扶持嗣主。陛下不可仓卒伐之。”正言间忽一人从班部中奋然而出曰:“不乘此时进兵更待何时?”众视之乃司马懿也。丕大喜遂问计于懿。懿曰:“若只起中国之兵急难取胜。须用五路大兵四面夹攻令诸葛亮尾不能救应然后可图。”丕问何五路懿曰:“可修书一封差使往辽东鲜卑国见国王轲比能赂以金帛令起辽西羌兵十万先从旱路取西平关:此一路也。再修书遣使赍官诰赏赐直入南蛮见蛮王孟获令起兵十万攻打益州、永昌、牂牁、越嶲四郡以击西川之南:此二路也。再遣使入吴修好许以割地令孙权起兵十万攻两川峡口径取涪城:此三路也。又可差使至降将孟达处起上庸兵十万西攻汉中:此四路也。然后命大将军曹真为大都督提兵十万由京兆径出阳平关取西川;此五路也。共大兵五十万五路并进诸葛亮便有吕望之才安能当此乎?”丕大喜随即密遣能言官四员为使前去;又命曹真为大都督领兵十万径取阳平关。此时张辽等一班旧将皆封列侯、俱在冀、徐、青及合淝等处据守关津隘口故不复调用。却说蜀汉后主刘禅自即位以来旧臣多有病亡者不能细说。凡一应朝廷选法钱粮、词讼等事皆听诸葛丞相裁处。时后主未立皇后孔明与群臣上言曰:“故车骑将军张飞之女甚贤年十七岁可纳为正宫皇后。”后主即纳之。

却说章武二年夏六月东吴陆逊大破蜀兵于猇亭彝陵之地;先主奔回白帝城赵云引兵据守。忽马良至见大军已败懊悔不及将孔明之言奏知先主。先主叹曰:“朕早听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败!今有何面目复回成都见群臣乎!”遂传旨就白帝城住扎将馆驿改为永安宫。人报冯习、张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殁于王事先主伤感不已。又近臣奏称:“黄权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陛下可将彼家属送有司问罪。”先主曰:“黄权被吴兵隔断在江北岸欲归无路不得已而降魏:是朕负权非权负朕也何必罪其家属?”仍给禄米以养之。却说黄权降魏诸将引见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于陈、韩耶?”权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诸军于江北被陆逊绝断。臣归蜀无路降吴不可故来投陛下。败军之将免死为幸安敢追慕于古人耶!”丕大喜遂拜黄权为镇南将军。权坚辞不受。忽近臣奏曰:“有细作人自蜀中来说蜀主将黄权家属尽皆诛戮。”权曰:“臣与蜀主推诚相信知臣本心必不肯杀臣之家小也。”丕然之。后人有诗责黄权曰:“降吴不可却降曹忠义安能事两朝?堪叹黄权惜一死紫阳书法不轻饶。”

建兴元年秋八月忽有边报说:“魏调五路大兵来取西川;第一路曹真为大都督起兵十万取阳平关;第二路乃反将孟达起上庸兵十万犯汉中;第三路乃东吴孙权起精兵十万取峡口入川;第四路乃蛮王孟获起蛮兵十万犯益州四郡;第五路乃番王轲比能起羌兵十万犯西平关。此五路军马甚是利害。”已先报知丞相丞相不知为何数日不出视事。后主听罢大惊即差近侍赍旨宣召孔明入朝。使命去了半日回报:“丞相府下人言丞相染病不出。”后主转慌;次日又命黄门侍郎董允、谏议大夫杜琼去丞相卧榻前告此大事。董、杜二人到丞相府前皆不得入。杜琼曰:“先帝托孤于丞相今主上初登宝位被曹丕五路兵犯境军情至急丞相何故推病不出?”良久门吏传丞相令言:“病体稍可明早出都堂议事。”董、杜二人叹息而回。次日多官又来丞相府前伺候。从早至晚又不见出。多官惶惶只得散去。杜琼入奏后主曰:“请陛下圣驾亲往丞相府问计。”后主即引多官入宫启奏皇太后。太后大惊曰:“丞相何故如此?有负先帝委托之意也!我当自往。”董允奏曰:“娘娘未可轻往。臣料丞相必有高明之见。且待主上先往。如果怠慢请娘娘于太庙中召丞相问之未迟。”太后依奏。

次日后主车驾亲至相府。门吏见驾到慌忙拜伏于地而迎。后主问曰:“丞相在何处?”门吏曰:“不知在何处。只有丞相钧旨教挡住百官勿得辄入。”后主乃下车步行独进第三重门见孔明独倚竹杖在小池边观鱼。后主在后立久乃徐徐而言曰:“丞相安乐否?”孔明回顾见是后主慌忙弃杖拜伏于地曰:“臣该万死!”后主扶起问曰:“今曹丕分兵五路犯境甚急相父缘何不肯出府视事?”孔明大笑扶后主入内室坐定奏曰:“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臣非观鱼有所思也。”后主曰:“如之奈何?”孔明曰:“羌王轲比能蛮王孟获反将孟达魏将曹真;此四路兵臣已皆退去了也。止有孙权这一路兵臣已有退之之计但须一能言之人为使。因未得其人故熟思之。陛下何必忧乎?”

孔明与后主共饮数杯送后主出府。众官皆环立于门外见后主面有喜色。后主别了孔明上御车回朝。众皆疑惑不定。孔明见众官中一人仰天而笑面亦有喜色。孔明视之乃义阳新野人姓邓名芝字伯苗现为户部尚书;汉司马邓禹之后。孔明暗令人留住邓芝。多官皆散孔明请芝到书院中问芝曰:“今蜀、魏、吴鼎分三国欲讨二国一统中兴当先伐何国?”芝曰:“以愚意论之:魏虽汉贼其势甚大急难摇动当徐徐缓图;今主上初登宝位民心未安当与东吴连合结为唇齿一洗先帝旧怨此乃长久之计也。未审丞相钧意若何?”孔明大笑曰:“吾思之久矣奈未得其人。今日方得也!”芝曰:“丞相欲其人何为?”孔明曰:“吾欲使人往结东吴。公既能明此意必能不辱君命。使吴之任非公不可。”芝曰:“愚才疏智浅恐不堪当此任。”孔明曰:“吾来日奏知天子便请伯苗一行切勿推辞。”芝应允而退。至次日孔明奏准后主差邓芝往说东吴。芝拜辞望东吴而来。正是:吴人方见干戈息蜀使还将玉帛通。未知邓芝此去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后主听罢又惊又喜曰:“相父果有鬼神不测之机也!愿闻退兵之策。”孔明曰:“先帝以陛下付托与臣臣安敢旦夕怠慢。成都众官皆不晓兵法之妙贵在使人不测岂可泄漏于人?老臣先知西番国王轲比能引兵犯西平关;臣料马积祖西川人氏素得羌人之心羌人以为神威天将军臣已先遣一人星夜驰檄令马紧守西平关伏四路奇兵每日交换以兵拒之:此一路不必忧矣。又南蛮孟获兵犯四郡臣亦飞檄遣魏延领一军左出右入右出左入为疑兵之计:蛮兵惟凭勇力其心多疑若见疑兵必不敢进:此一路又不足忧矣。又知孟达引兵出汉中;达与李严曾结生死之交;臣回成都时留李严守永安宫;臣已作一书、只做李严亲笔令人送与孟达;达必然推病不出以慢军心:此一路又不足忧矣。又知曹真引兵犯阳平关;此地险峻可以保守臣已调赵云引一军守把关隘并不出战;曹真若见我军不出不久自退矣。此四路兵俱不足忧。臣尚恐不能全保又密调关兴、张苞二将各引兵三万屯于紧要之处为各路救应。此数处调遣之事皆不曾经由成都故无人知觉。只有东吴这一路兵未必便动:如见四路兵胜川中危急必来相攻;若四路不济安肯动乎?臣料孙权想曹丕三路侵吴之怨必不肯从其言。虽然如此须用一舌辩之士径往东吴以利害说之则先退东吴;其四路之兵何足忧乎?但未得说吴之人臣故踌躇。何劳陛下圣驾来临?”后主曰:“太后亦欲来见相父。今朕闻相父之言如梦初觉。复何忧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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