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边境

“疯了。”破君如此评价道，他打心底里排斥这种没把握的冒险行为。

“可事实证明，我还活着呀。”贤木微微抬手指了下病服胸口的位置。“只要超能力者团结一致，就能创造奇迹。记得，报告上一定要这么写。”

“……好好好。”破君乖乖地打下那些让他起鸡皮疙瘩的话。

可是根本问题仍然存在。

鉴于那颗子弹位置的准确性，在那时赶去救援的双面和尚美还是无法将他瞬移至医院进行治疗。因为从那伤势判断，稍有不慎就很可能引起血管破裂。到时，就算是有那种颠覆自然生物能力的贤木也会当即死亡。所以到了最后，还是由身为医师的他自己提出，让5级透视能力的常磐和6级念动力的尚美的大胆合作，才将弹头从体内取了出来。当然，其结果虽然算好但也算不上太好，那可是使得不知有多少女朋友的贤木医师能继续毒害巴贝尔的众美女们……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贤木医师尴尬地笑着，平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黝黑的脸膛有点失了血色，但目前看起来还算健康。

“米娜？进来进来，欢迎！”贤木兴高采烈地招呼道。

“我只是来看看。”米娜动作僵硬地把东西就近放在门边的椅子上。

“呃，都买的什么？”破君挑挑手指，不请自动地从篮里偷出俩苹果。

“你想干嘛？”米娜脸一下耷拉下来。

“我，给贤木削皮……”破君脊背上冒汗了。

“不麻烦你。”米娜冷冰冰地说，猛然一挥手，劲风迎面划过。破君愣了下，打个冷颤，缓慢地低下头，看手中只露出半个的苹果一边皮全数消失，却光滑的没半点痕迹。

“……喂！你不会是想把我手指头一起砍掉吧？！”破君难以置信地挥舞着那半裸的苹果，而在这间，又一阵风……

“医师，请保重身体。”说完米娜便气势汹汹地走了。大概是顾虑伤员，在打算重重摔门前她略微停顿了下，最后将门小心地合上了。

“呀哩……这算是超常发挥吧。”贤木边说边从破君手中拿过那一丝不挂的苹果，大口啃掉一面。“你太夸张了，不会削掉手指的。就是担心会出现这种状况巴贝尔才会对能力者进行训练指导啊。你们吵架了？”

“没有。我记忆中没有。”破君甩甩手，指尖重新放在键盘上。可待木然地转正身子，破君发现自己完全忘了接下来的笔录该问什么了。

“你偷看她换衣服了？”贤木没头没脑地问道。

“你才偷看她换衣服了。”破君哭笑不得地反驳。

“可以理解。”贤木根本就没在听破君的话。“米娜这姑娘不错，那头红发真是让人着迷，巴贝尔再找不到第二个了，所以她的后援团也不少。不过，就是有点小小的迟钝，我想她还没发现吧？”

“她有心电感应，怎么可能没发现。”破君没好气地说……米、米娜的后援团？

“听她的责任医师说，她不怎么使用那份能力，好像阻绝器从不离身。”

“是吗？”这他倒没听说，破君只知道他常被感应。

“你可以试试啊，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你的接触感应要比她的精神感应高一级吧？”

“没兴趣。”破君心不在焉地搭腔。

“欣赏女孩子美丽的外表固然好，可守护她们的心灵也是很重要的……”

“‘这场生命的奇迹使辣手摧花的贤木医师重生了’。”

“不能这么写啦！”

“贤木医师！我们是来探病的！”

安静不过半晌，清脆地叫声又突兀地响起，只是听起来比刚才要幼龄一些。接着闷声闷气地喷出一点气流，三小一大的四个人落在特护病房里。TheChildren与她们的现场指挥主任兼贤木的好友、老同学皆本中尉一起来了。

“你还蛮受欢迎的。”破君很高兴此时有个人能让他们转过话题。

“那当然。小鬼们来啦？”贤木也乐呵呵的。

“哈哈，贤木医师还活着啊？”紫穗不留半点情面地回敬，顺手将一袋貌似饼干的零食放在床头柜上，可能是想当成礼物，不过外包装不知道早在什么时候就被打开了。

“还没好吗？”皆本态度友好地问道。

“呃？”

稍微有些反应不及的破君盯着这一家人良久，才想起，记录官是分开三组分别对这回的当事人进行笔录的——他和他熟悉的贤木医师对话，小林去找他擅长应对的双面娇娃，可以直接感知事实的白龙则负责人数最多的TheChildren。

“你们那边已经结束了？”

“嗯，白龙很好说话，而且那天她也去了，大部分事情都知情。”皆本解释道。

“好说话？”破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何况皆本这说法，给他感觉就好像是在说他很难沟通似的……

“对了，记录官还要去监狱找久具津，对吧？”皆本一脸严肃地问道。

“是，不过要等常规的审问完了才轮到我们。”

“嗯……局长让我通知你们……”

“怎么？”破君越来越觉得档案科没地位了。

“久具津隆……”皆本有些费力地说道，“在昨天夜里，消失了。”

“消失是什么意思？”

“越狱吧？”贤木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是怎么出去的？不是强化了监狱的ECM吗？我本来还想亲自透视那家伙的，可恶……”

越狱的话……破君无关痛痒的哦了几声。但看过的剧情渐渐明晰起来，能逃脱巴贝尔的ECM并不为人所察觉的当前世界只有一人。正是潘多拉的领头人，也是人偶使效力的那位——兵部京介。

这虽然和他们的任务不无联系，可要是一直装疯卖傻的话，也就那么回事了。纯粹就是消磨时间罢了。谁知道系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种中立式“记录”，能参与就参与，参与不上，就算当事后诸葛亮好像也没什么影响。

等等，监狱……伯爵还在里面吧？先前让林主任们想办法换取通行许可到现在也没个信儿。破君原本还想借这次的事件混进去看看那个小伯爵呢，这下，越狱事件再起，怕是又得等到猴年马月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能见到久具津，也不一定能看到伯爵。小伯爵是以ESP失控为由被软禁起来的，而久具津则是个真正触怒法律的罪犯，二人绝对没被关在同一栋楼里。

“呃……”轻微吱声，破君合上本子，站起身对贤木说道，“那今天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若后来有想到什么再告诉我吧。除了记录，你也知道我们还负责追踪事关‘那边’的迹象。应该是不无关系的。”

“好，我知道了。”

背对着门板，破君没有立刻走开。而和乐融融的NPC们却居然真的如他所想那般突然停下了话头。隐隐约约的，破君似乎听到与某人拥有同样曝料嗜好的紫穗刻意压低的声音。

“那个人，脑袋里想的事很奇怪呢。”

哎呀哎呀……

7级的接触感应真是……只是把手放在他刚坐过的椅子上就能读取到这种程度？看来想用电子阻绝器来防止交易中的局长反扑也是一种徒劳。而这会儿，那些年龄虽小却恶趣味浓厚的小公主们也肯定知道他还在门外了吧？不过，有一处破君还是想不通——奇怪，他想做的事哪里奇怪了？去监狱又不是为了帮助伯爵越狱，她们又不懂边境的事，从哪儿判断出奇怪……是说想当万金油的中立方吗？也是，既不奢求潘多拉的自由，又不打算紧贴巴贝尔这座巨大的靠山，确实是够奇怪了。要是敢被当局知道，也确实不得了了。

慢悠悠地往林主任的办公室走，破君这会儿的脑浆跟一团糨糊没多少差别。各个轮番换的主题内的琐事先不管，单乐园和边境内含的“真相”都够他研究一阵了。

可惜的是，目前跟他志同道合的貌似只有领队的老大藏人……不对，藏人是面合心不合，那家伙好像很满意现状？也不对，确切的说，他应该是暂时不想改变吧。原因呢……简直和安于服从系统安排的万岁爷一样莫名其妙。到底是哪部分的说明将他们给说服了？破君相信自己的直觉——不管是林君也好，藏人也好，就性格来说，他们都没理由这么安分，更不会是那么老实的人，就呆在那任系统宰割。

“下午好。”

“嗯。”

难得一路人朝自个儿打招呼，不算有名的记录官当然要好好回应。可是，破君自认是实在不太会打理人际交往这方面，只好点头带过。但对方好像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反而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口，破君的心情一下蹦到离着火点只有一丝丝距离的位置上了。

“你干嘛？！”

“出什么事了？”

“别一副很熟的样子，你谁啊你……啊？”不慎当机，破君越说越惊讶，最后连声音都消失了。

眼前这个人，个头儿不高，身板纤瘦但笔挺。皮肤白净，算斯文清秀了，只是五官显得有些过于单薄。可又因为嘴边柔和的笑容，使这张脸有种没有由来的亲和力，让人不自觉地对他放松戒备……这人？这感觉？右耳带着一个半大的银色菱形耳钉，微微提起的目光……是一双明亮细长的丹凤眼……太熟悉了。分明就是……破君忍不住探手去摸那几乎只于三四公分的碎发，可被对方轻轻一闪躲开了。

“你……剪头发了？”破君听出自己的声音变调了，都快飞到伊斯坎达尔星了。

“是啊，有时就会想剪短看看。”

“你自己剪的？”

“白龙剪的。让在下自己剪的话，实在是……”短发的藏人满脸挂笑，没再说下去。

“有点怪……”破君毫不掩饰自己的讶异。心里突然一阵紧张，本来就不擅打交道，这样一来给他的感觉仿佛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是还没看习惯吧。”藏人顺手从前额掠了下发梢，笑道，“反正回边境就可以复原了，好处就在这里，剪坏了也不要紧。”

“天……我才发现，你还真时髦，还有耳洞？！”

“夹耳式的……这是在下的限幅器，你没见过？”

“以前头发长都挡住了，没注意到。你那发型不是挺好的么？”破君百般不解地问道，“干嘛剪了？把头剔得跟我们林主任似的，这下肯定会有人哭的。”

“怎么会呢？”藏人依旧轻拈几缕，好像自己也不太习惯。不过他是早在上次因超负荷而入院后就剪了的。

“不，绝对有人哭。”破君肯定地说，想起在笔录前有和贤木很热切地交流起的局内八卦——“毕竟你和万岁爷在巴贝尔都有自己的Fans俱乐部，要珍惜啊，连带亲友团和培训生，都超过百人了，她们就铁定会哭……”

“Fans俱乐部？那、那是……”藏人难得的一脸茫然。

“你到底是哪个年代来的人啊？连Fans都不知道？”破君奇怪地笑道，“就是喜欢你暗恋你的人组成的团体，算是狂热爱好者吧。说起来，上次还有人在课上卖你俩的照片，连我们讲师都买了。不过我常见到你俩，那套拍得也不咋地，所以你俩的都没买……说来，你们应该还没收到过提成吧？我正在帮你们致力于这方面的游说呢。”

“那究竟是……”藏人的笑容僵住了，木然不动。

“……你，不会一直都没发现自己被拍吧？”

“那不是日常ESP监测么？”

“……你的责任医师也是俱乐部成员？”

“等等，这个……”藏人扶着脑袋，像在苦思，又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

看着一向精明的藏人越来越稀里糊涂的样子，破君也越发觉得有趣了，把本该说不该说的全叽里呱啦地说出来了。

“林主任最受欢迎的一套我记得是《尚武天下》，拍摄地点应该是在模拟训练室。你最受欢迎的一套是《赤子的微笑》，背景看起来像是高山上，但也有森林。”

“山上？森林？”

“嗯，应该也是模拟训练室里的虚拟场景吧。不过你放心，其他系列的销量也很不错哦？只是在巴贝尔的制服照都是单张，卖得不算好。还是一整套生活照不错，买来收藏的人也比较多，建议你们以后常穿便服。还有，万岁爷的Fan几乎全是女人，我只见过几个年龄小的学弟。你比他要厉害得多，简直是男女老少通杀哎！上次是谁来的？预知科的那个谁……我忘名了，他就买了三套《红莲》，一套用来欣赏，一套用来外借，一套私藏……”

“等、等一下……”藏人身子晃了晃，打断破君的喋喋不休。“在下，有点事情想找林谈谈，他在办公室吗？”

“啊……在吧。我也正要去呢，应该在吧。”爽够了的破君掩嘴偷笑。

“那一起去？”

“嗯。”

“你……好像知道得很清楚嘛。”刚迈开步的藏人突然停了下来，笑眯眯地回过头看着破君。“你有拿过提成吗？”

短发的藏人看起来少了许多以前应有的阴柔，完整露出的双目细看下更是凭添了不少犀利。深邃，却偶见锋芒，仿佛能刺穿人的心肺……直到这会儿破君才真正相信，这看似年龄不大的家伙以前绝对有当过兵之类的，开战机的事也绝非顺口胡诌出来的。而且，是上过战场，对过敌，以及……杀过很多人的那种。

“……我对天发誓，没有。”破君不自觉地举起双手投降。

“是吗？”

“没办法，我们要如实记录嘛。”破君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说，曾被果汁淹过却还完好无损的笔记本电脑正在膝头——这是记录官在一周前，经过看似紧张实则什么忙都没帮上的内奸事件后，第一次追进特护病房提取口供。

“应该要这么说，”贤木订正道，“‘有了各个ESP的合作，才能创造出生命的奇迹，贤木医师这便是真实的一例’。”

“你还真是胆大。”

“没办法，只有那样我才能活下去。”贤木咧开嘴嘿嘿一笑。“不过，血管在突然失去压迫后会产生破裂，所以一直都需要小尚美施加压力，这种精确性没一定的能力是办不到的。”

“她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破君转回正题继续问道，“我是说尚美她们，在没任何急救用品的情况下，怎么做的？”

据后来称，贤木只挨了久具津一枪。但由于标靶精准，又几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那颗子弹不偏不倚地深入了他心脏的血管中。不过所幸的是，对外只宣称拥有6级接触感应的贤木医师还留有一手，即是一种相当罕见，属合成能力的变形念动力——在一定程度下，控制自己或他人的生命活动。就是依靠这个非凡的能力抑制出血量来维持生命机能，贤木医师才能大难不死。

“你酸不酸啊？”破君没好气地说，猛然觉得贤木这性子和万岁爷有点像。

“还好啦。”贤木笑着说，“这回真是谢谢你们了，如果没有你们吸引那些人偶，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得救。”

“就是说啊……”

“那是奇迹。”贤木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先由常磐小姐利用透视找出子弹，再将视觉影像传输给小尚美，然后我开始准备，将心脏停止跳动两秒左右，小尚美在那时就用念动力把弹孔内的子弹取出来。”

“……停止？在那样的情况下？”破君略显惊讶，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心跳。

“对。”

“对，出师未捷身先死，回来肯定会被口水淹死。”贤木认命似的说。

“那还算便宜你了，要是我们出个大小事嘛……哼哼，尤其是菲文，她肯定会为了仰慕的人犯下谋杀罪。”

“贤木医师！我是来探病的！”

人未到，声先进。啪的一声，门被莽撞地打开了，米娜提着缠着一条丝带的水果篮愣在门口，盯着破君半晌没有说话。

“情节严重，手段令人发指，死一万次可能都不够。”

“呀哈哈，别说得那么恐怖……”

“大概吧。重要的是我们都没受伤，若我们受伤了，你就有大麻烦了。”破君不无根据地说，他的一贯宗旨便是有仇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