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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少年

第6章 1

文则只等万亦寰闭眼才能放心,一下倒在青青怀里,浑身都是鲜血。青青拿手按着他头上的伤,眼泪一滴滴几乎落成一线,落在文则左眼下面,从血渍中淌出一条痕,倒像是文则在哭。青青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文则想伸手安抚青青,可是他已经渐渐失去知觉,他的视野由一片蓝天化为无边黑暗。他的青青怎么会知道他此时真的很爱很爱她的那种感情?如果一个男人死去时,依然在那个很爱的女人怀里,女人为他哭泣,那么他就不会感到比死更冷的一世的缺憾。因为人在快死的时候都是自私的,只是渴望死得安稳而已。

青青不敢摇动文则,可是见他闭上眼再没有睁开来,顿时感到极度恐慌。青青抬头四处张望,终于看到工场一边有警察正在靠近。她已经受够了至亲至爱的人这样与她告别,她那一手全是文则温热的血浆,可她的呐喊就像在赌命。那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警察送文则急救时,她还在喊着救命。

文则拼了命跑,从青青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疯狂几乎与其他犯人无异。青青着急地望着他,直到他已奔到跟前,她什么都不想就紧紧抱住他,她真的觉得这次自己必死无疑。

文则却一把握住她手,厉声道,“不要抱着我等死,跟我走!”边说边拉着她匆匆绕开讲台,大部分的犯人笔直冲向大门,文则却带着青青往后面的油漆工场走。估测现下的状况,警方很快就会进行武装镇压,他必须在那之前,让青青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们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周围不再有那些嘈杂可怕的声音,文则才渐渐停了下来。转头看到青青满头大汗,脚踝上还有破裂的血口子。青青气喘吁吁,明知不是时候,却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梗在胸中欲说还留。

文则在医院躺了一个月转回监狱医务所,回来后才知道,阿亚死了。

医生只说是脑梗塞,并且是长期受到暴力伤害积累下来的。那医生的嘴脸映在文则眼里,就像来催他偿命的黑白无常。文则当场呕出血,合眼大哭起来。

鉴于文则伤势严重,监狱明确禁止一个月内不允许他接见亲友。于是青青一直没能见到他。以青青同他的关系,她也没有立场提出特殊宽待。

青青天天到监狱打探他的状况,好在她在这里义教四年,认识不少层层面面的人。她奔波了大半月,终于在一个阴雨的日子,见到了文则。

文则已经基本康复,因为伤在头部,手术时曾将他头发剃光。事隔两个多月,他已经长出了短短的新发。文则坐在玻璃窗后,明知这是劫后重逢,他却不曾好好看她一眼。

青青瞧他健康许多,一时红了眼,低声哽咽两下,才说,“我没有走。”

文则侧着头笑,好一会儿,才说,“我已经很累了……”

青青伸手探过玻璃窗,一指摸到他的手指,“我已经想清楚了,你想清楚没?”

文则看着她,摇摇头,“你会后悔的。”

青青道,“你爱我吗?”

文则不语。

青青说,“我爱你。”

文则不语。

青青又说,“我们结婚吧。”

文则抬起头,那教青青抚着的手,满掌心是汗。

“青青,现在的我一无所有。”他说。

青青笑,“没关系,我有车,有积蓄,有房子,也有工作,还有很多时间和想法。只是没有你,我愿意跟你在一起。”

这一翻肺腑之情是青青自认识文则以来,挣扎了又挣扎,沉淀了又沉淀的感情。不肯承认的时候,这感情就像是个奇迹,多多少少显得可笑,然而承认了以后,这感情狂热得占据余生。

文则说,“如果娶了你,我会不会不得好死。”

文则说,“其实我爱你。”

在浩瀚岁月中,人的心能否永远不变,答案不得而知。也或许变的并非内心而是生活本身。生活变了,于是我们不得不去适应,适应多一个人在心里驻足的感觉,适应多一份牵挂在脑海里盘桓的激荡,适应多更多的吻与安稳,与朝圣般的皱纹。

青青得到了一句一辈子都要相信的回答,于是青青哭了,握着文则的手说,“原谅我,只哭这一次。”

踅龙城的夏天,最常见到的是彩虹,那是踅龙特有的奇景,穿越在林立的高楼大厦间,小小的三色彩虹这儿一道,那儿一道,甚是漂亮。彩虹下面是芸芸众生,而青青与文则正浮旅其中。

青青的父母早年死于火灾,留给女儿的只有房子和遗产,以及一笔数额不小的保险赔款。他们生前也从事着翻译工作,翻译过大量国内外优秀作品,那些文字使得他们心胸开阔,洞悉人生,于是他们给了青青温和而适当的教育。青青可以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选择和自己的结局,对此青青的父母从不加诸任何干预。

青青的父亲曾给青青说:出生即是相遇,成长即是别离,快乐是你,痛苦也是你,遗忘是你,执着也是你,恨是你,怨是你,爱和坚贞也是你。青青你要珍惜自己。

青青当时问,爸爸,我要怎么珍惜我自己?

父亲说,当你把你人生中最脆弱的一次感动保持得完好无损的时候,那就是你最珍惜自己的时候。

青青将这句话写进了日记里,那年她十七岁,刚结束一场晦涩恋爱。十七岁的她并不热衷于少男少女之间欲迎还羞的情事,这或许皆因她心中有着莫大的理想,她希望自己能学得各种语言,周游世界。可是转眼两年,命运节奏忽然加快,至爱的双亲于大火中一齐罹难,青青开始了于千万万人中日日夜夜独行独坐还独卧的生活。

青青的经历可说与文则是天壤之别,但青青打小就相信,在茫茫人海中有着无数的奇遇,遇见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人,但是和你相爱。

2005年10月8日,国庆刚一结束,青青就带着相关证件去民政局办理结婚申请。

办事员问,“你先生呢?”

青青说,“他正在服刑。我带来了我和他的证件,如果还缺什么东西,请告诉我。”

办事员一脸惊讶,他给人办结婚登记也有十个年头了,就没见过这样的,“那你可以等他出狱了再来办理结婚。”

青青说,“谢谢,现在也可以,我们是合法的。”

办事员拿着资料和申请书看了又看,看到文则的照片,确是个俊郎非凡的年轻人,办事员不由心生惋惜。抬头看着青青,想了一下,又说,“青青小姐,我给人做结婚登记十几年也没见过一次像你这样的。好象不把结婚当回事,却又非要结婚。你的爱人也不在你身边,你的爱人在坐牢,犯过罪,失去了人身自由,连固定资产都没有。”说着他笑了一下,“对不起,我不能受理。”

青青早想到有这个可能,于是又出示了自己的资产证明和双方的体检报告,将这些文件推到办事员面前,诚挚地说,“先生,请你相信,我与他都有健康的身体,我还有陪嫁的房子。除非我们自己不愿意,否则没有哪条法律可以否决我们的婚姻。再不然,除非法不容情。”

办事员听完她的话,不由怔了好一会儿。这就像是幕短暂的悲喜剧,一开始觉得可笑,如花似玉的美人要嫁给戴罪之身的男人,旁人当然要猜测其中别有隐情,最好是这美人蛮腰为金钱而折。可是几句话下来,又觉得可悲,这样温和尔雅的一个女人,独自来结婚。

“如果我受理了这份结婚申请。”办事员犹豫了一下,“你将来会恨我吗?”

青青一笑,“不会。”

办事员点点头,“是否有证婚人?”

青青迟疑了一下,“没考虑到这个。”

办事员又点点头,沉默半晌后,说,“我可以吗?”

青青略为讶异地看着办事员,随即点头说,“谢谢。”

第二天,青青带着结婚证书去监狱里探文则,已是妻子与丈夫的见面,名正言顺。按照龙阳监狱的规定,夫妻接见时间为一小时。从前狱长对这两人就一直很宽待,知道他们结婚了,竟也不声不响给文则置了一套新的囚服,还送去一包烟。后来瞧见青青来探他,狱长悄声对青青说了一句,“恭喜。”

青青只笑了一笑,即无尴尬,也无愁容,转过头又继续与文则说话。其实这时候他们的内心是非常震撼的,但这种震撼仅仅只限于他们两人之间。那是一种类似于相依为命的感觉,因为这种感觉而使得他们更加享受生活的琐碎与甘难。在他们眼里,无论别人怎么看待这场婚姻都是无所谓的。

“我把家里重新布置了一下,还贴了双喜,另外我给你买了几件衣服,虽然你现在用不着,不过我可以把它们挂在柜子里。”青青一只手与文则交握着,一只手拿着备忘录一行行说给文则听,都是她为结婚置办的家庭用品。

文则喟然一笑,“给你自己买了什么?”

青青脸一红,垂头说,“香水。”

文则怔了一会儿,直觉得有股冲动伴着感动窜上心头,如果此刻可以拥抱,他亦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可他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她的手柔软白皙,手指修长,虽然触感总是冰冷的,却给人一种类似薄荷般的感觉。忽然,他抬头说,“对不起,我连戒指也没有。”

青青说,“等你出来了,我们一起去买。”

青青和文则在一起后再也没有哭过,没有任何勉强,她只是觉得为自己而奋斗难免也会为自己哭泣,可是为别人而奋斗永远也会为自己骄傲。

青青不会后悔。

十一以后,很多事情尘埃落定,青青开始投入工作,稍稍减少了与文则见面的次数。因为万亦寰和阿亚的事,牢里这一扎堆那一扎堆的人都对文则敬而远之,文则的日子相对安稳下来。

那时天空湛蓝,龙阳监狱的血腥暴动就在身畔,文则却好似知道她的秘密,他的发稍像流云般迅速掩盖住一片蔚蓝视野。他以吻封缄,忽如其来,承认了他内心深处焦躁并且炙热的占有欲。好比青青这样的女人,在爱情开始之时,亦能深深感受到命运的开启。她从未获得如此真实的吻。

“青青你可以走,真的。如果三年以后你回来,我还活着,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幸福。一定。”文则将她搂在怀里,不期然许下如此承诺。

文则平时总是面上无波,这回却被万亦寰几句话弄得恍惚不安,一手快连砖头也拿不住,直到听到青青尖叫,他才发现万亦寰的铁棒已照他脑袋狠狠抡了下来。他躲也来不及,干脆一砖朝他侧耳后边狠砸。那还是阿亚告诉他的,砸人时,最有效的不是面门和后脑,而是侧边带****的位置。阿亚说,一个人最少受伤的位置,就是能够致命的位置。

文则实挨万亦寰一棒,脑袋上开了大口子,血浆染红他整张脸。他瞪着眼睛看着万亦寰,咬牙等他先倒下。青青在一边看得魂飞魄散,连跌几下朝文则奔来,在文则快要支撑不住时架住了他。万亦寰也是两只血眼,模模糊糊看到那个妞儿扶住了文则,他才终于不支倒地,他身边总是没个人儿的,到了这时候他才觉得寂寞无比。摔在地上的一刻,他猝然骂了句,“狗娘养的!”,便没了声息。

文则头一偏,一把抓住铁棒,顺手一带,瞅准了万亦寰重心不稳时朝他眼睛上煽了一脚,万亦寰中招,颠簸着退后好几步。他刚喘上两口气,对面文则已经站了起来,问他,“你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我?我和你无冤无仇。”

第3章(1)

青青已无言语,她知道文则什么时候期待着她的回应,什么时候对这一切了然于心。她尽可能地停留在他怀里,思考着这一生究竟是要凋零还是怒放。

文则抚了抚她的唇,“你听我说,你躲在这里,哪也别去,等警察来了,就跟他们走。”

文则是使枪的好手,很少与人肉搏,跟在昊沣身边,多是以狙击立功。仔细想来与他打过架的流氓其实并不很多。

万亦寰一哼,“你这身手,动作,也许是太标准了,总让我以为回了到以前,我给警察追得跟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那会儿!”

文则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旋即从地上拾起一块砖当做武器,对万亦寰说,“你放过我,我放过你。”

万亦寰冷笑,握着铁棒道,“以前龙老爷子问我说,环仨,你看这江湖上喊打喊杀,哪种人最可恨?我就说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的。”说完,抡着铁棒又冲了上来,嘴里还道,“就他妈是你这样的!”

文则未及回答,后面却来了不速之客。万亦寰提着一跟铁棒子,怕是从哪里弄下来的栏杆,冷不丁笑道,“我早说了我不会放过你。”

青青一怔,不明所以。文则直看着万亦寰,倒不是没有想过会在这个节骨眼儿跟他碰到。他用力握了握青青的手,“你走开些,不要看!警察来了,立刻走。”说完便一把扯下囚服与万亦寰动起手来。

她在心里为生命的脆弱感到悲哀,因为,没有一种感情能够超越这种脆弱。

龙阳监狱的事情上了报,整个踅龙城街头巷尾地谈论着。监狱好几个高层都被停职,等待上边派下调查员,肃清源头。

万亦寰手里的铁栏杆上还有几条破开的锈口,连着几棒抡来,毫不留情,文则边躲边往斜剌里跑,企图引他离开。不料万亦寰忽然朝他腿上来了一抡,他吃痛倒地,小腿上给钻了个洞,鲜血涌出来。

“站起来,文则!站起来,让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万亦寰说着又是一抡,朝他脑袋上砸。

青青点头,“这次以后,我会再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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