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新经典：悄悄的一线光

广田诉出心事：“半夜惊醒，仍然叫我战栗。”

许方宇说：“这也是好事，有日常思无日难，时时警惕，以免得意忘形，有些人一朝顺景，以为余生都会富贵，终于倒台，比从前更苦。”

广田忽然问：“寓言故事都是真的吗？”

广田讪笑。

“澳洲人开了一个记者招待会，说王广田的写作灵感部分来自他的构思。”

广田嗤一声：“他对我写作能力的影响一如我对《红楼梦》一书的贡献。”

大家都涌进去看。

这时，佣人出来说：“关太太电话。”

大家想了一想，才领会那是称呼许律师。许方宇走进书房去听电话。

对方声音十分愉快：“都在你那里？”

“是，全到了。”

“关永棠呢？”

“到法国南部买酒去啦。”

对方声音低沉，中性，轻轻吟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共消万古愁。”

许方宇听完笑说：“去年有一位女客，喝完酒之后半醉离去，留下一件紫貂大衣，至今还没有领回去。”

“他们快活吗？”

“不约而同说一生人最愉快的就是这个假期。”

“到底还年轻。”

“看得出都非常非常想知道你是谁。”

对方忽然笑：“千万不可说出来，做隐名人不知多开心”。

“我夹在中央为难呢。”许方宇笑。

“你不觉有趣？”

“看着她们一个个站起来，才真的宽慰。”

“她们争气，扶一把，就知道该怎么做。”

“对，她们帮你取了个代号。”

“叫什么？”

“光。”

“哎呀，不敢当。”

声音低下去。

许方宇连忙说：“可是累了？我来看你。”

“不，今天我约了人，改日有空，我们再喝茶。”

对方轻轻挂上电话，许律师吁出一口气。

是，那正是光，许方宇不由得想起她与光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来。

十年前的事了，她是一个苦读生，家人都一早出来做事，对见了书本便兴奋的方宇并不见得特别欣赏，不过，也不去干涉她的意愿。

“我们去查了一查，原来他也不算无业游民，他在悉尼有一份广告公司工作，已再婚，育有一子，对象仍是华人，来自中国天津。”

广田完全不置评。

“沦落得真快，一下子就贫病交迫。”

李和出来说：“广田，都已经过去了。”

许律师说：“勤有功，戏无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还有，满招损，谦受益；求人不如求己……”

许方宇走出来：“这话说得再真没有。”

“猜想吵嘈过后，他会回转澳洲。”

广田仍然不出声，许方宇知道她不想再提这个人。

“他呢，以为华裔女会有妆奁，据说拿着我家住址打听后就皱眉头，知道不是高尚住宅，已经后悔。”

她们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广田说下去：“维持了一年，彼此憎恨，生下绵绵之后，他不辞而别，回他祖国去，以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许律师点头：“许多单身母亲都像你一样窘。”

许方宇拍拍石凳，叫她坐下。

她从来没听过广田这一段故事，她不说，她没问。

李和笑答：“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品硕忽然叫起来：“我拼成一只鹅了。”

许方宇说：“我也希望自己二十岁时有现在一半的智慧。”

“那是什么？”

但是忽然广田轻轻说：“当时年轻，有气力，无出路，想跟那人到外国去闯闯世界，看看能否走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