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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尽桃花

第13章 春日宴(下)

谢昭珂脸上终于有了点微红。

我最后说:“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温柔贤惠百依百顺的女人,也许你可以换一种方式。”

谢昭珂凌厉的眼神在我的脸上流连许久,这才稍微放心一点。她姿态优雅地转过头去望向球场。

谢昭瑛一马当先冲进场里,只见那朱红色的身影一闪,尘土飞扬,他已将球向对方球门击去。队员们迅速策马跟上。

看台上的观众爆发出热情的呼声,连一向矜持的女孩子们也在欢呼雀跃。

东齐虽尚文,但马球一直鼠族们钟爱的体育活动,每到重大节日或者场合,都会有大型马球比赛。年轻的男儿挥洒着汗水在球场上奔驰,姑娘们春心荡漾地在场边欢呼呐喊,挥舞着手帕,荷尔蒙在爆发,这逝今中外司空见惯的一幕。

黄队一员干将抢先一步拦下了球。谢昭瑛身手矫健,紧随而上。我只望见马蹄纷乱尘土飞扬,突然一个小黑点从马蹄下飞出,射进了球门。

看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铜锣珰然。我这才回过神来,谢昭瑛刚进了一球。

场地里,谢昭瑛控着马转过来,视线一下就到我。他嘴酱起笑意,冲我挥了挥手。看台上的姑娘们纷纷发出醉心的感叹声。

“他很宠你。”谢昭珂幽幽开口,“他同我和大哥性格不大合,在家里总是最特殊的一个,小时候还好,长大了,便有些疏远。没想到你们两个这么合得来。”

我没出声。

谢昭瑛神态自然地坐在马上,紧握着缰绳。男人们都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衣服被打湿贴在背上。我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的腰,有点庆幸地看到那里并没有湿迹。

萧栎懊恼的神情一闪而过,重整队伍再度进攻过来。这次换成韩王孙打前阵,谢昭瑛在后方守卫。我略微放心,这样谢昭瑛要轻松许多。

那狐狸男小王爷看着绣花枕头一个,没想到打起球来,竟然还有点生猛劲。他跨下的马没头没脑地乱撒蹄子,搅得对方一头雾水,他却已经乘乱一杖将球打出重围,接应的队员补了一下,球直飞球门。

我欢呼起来:“二哥,打得他们回老……”家字被谢昭珂捂在嘴里。

我这才看到赵皇后正笑眯眯地往我们这里往。谢夫人一脸“得女若此,不如去死”的表情。她们一干中年大妈都坐在凉棚下,只有我们这些小丫头才顶着大太阳在看台边又吼又叫。真是的,她也不是头一天知道我这德行。

忽听一个女孩子大叫:“二殿下抢到球了!”

萧栎身上的斯文劲已经完全消失,他的队友分别守住了谢昭瑛等人,让他有充裕的时间带球突破防守,终于进了一球。

谢昭瑛脸上一直带笑,段正勋在他身边和他说了什么,他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赛况直往白热化发展。萧栎带领着黄队迅速赶超上去,接连攻进三个球,将比分拉开。谢昭瑛退守后方,段正勋打头阵,又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回两球。而萧栎似乎决意同谢昭瑛一比高下,带球逼了过来,同谢昭瑛对峙上。

赵皇后已经站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望过去。四月里不算很炎热的太阳下,谢昭瑛和萧栎都已汗如雨下。场面似乎是僵持住了。两方队员也察觉出了微妙气氛,围了上去,却并不插手。只见谢昭瑛和萧栎两人两马搅斗纠缠,你方击中马球,他就回棍拦下。两匹不相上下的骏马喘着粗气焦躁嘶鸣。

谢昭瑛已经表现出些微体力不支。按照我的估计,早二十分钟前他就该到达极限,他能坚持到现在实在是考验了一把我脆弱的心脏。

萧栎突然从旁包抄,谢昭瑛反应机敏立刻拦下。他的身子在马上晃了晃,转眼又坐直。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就那一个空隙,我看到了他有些苍白的脸,和那一道眼神。

我立刻转向谢昭珂,声音虚弱:“三姐……我头好晕……”

说完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小华!”谢昭珂给吓得大叫。

台上的人被惊动,纷纷围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是中暑了。”

“快掐人中。”

妈的。我怕疼。我立刻哼哼两声表示我还没有彻底晕死。

太监和宫女七手八脚地抬起我。在四月的太阳下中暑并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不过我现在鼠族千金,身份允许我孱弱一点。

“小华————”期待已久的声音终于响起。

众人惊呼声中,谢昭瑛策马而来,然后一把将我从宫女手中抢了过来,抢天呼地:“小华你怎么了!又犯病了?哥哥来了,你快醒醒啊!”

这力气没个准,抓得我生疼,没晕都要给痛晕了。我还只得气息微弱要死不死地说:“我……你……”然后我两眼一翻,表示我彻底晕过去了。

谢昭瑛一把将我抱上马:“我带她去看大夫。”

赵皇后担忧道:“没事吗?年纪轻轻的什么病啊?”

谢夫人也很纳闷:“是啊,什么病啊?”

我使出浑身力气憋着笑,结果把谢昭珂吓到了。她惊呼:“啊!她在抽风!”

话一出,围观的立刻哇地一声退了开去。谢昭瑛借机带着我突围而去。

一离开了人群,我就张开了眼睛。

“你的伤……”

忽然一个太监打扮的人骑马斜抄过来,压低声音:“孙先生吩咐在下接应公子,请随我来。”

谢昭瑛一言不发跟着。马球场本在宫外,那人将我们带到一处偏僻民房,里面涌出来几个男子,一见到谢昭瑛,欣喜道:“公子来了!”

谢昭瑛翻身下马,脚下一软,身子沉沉坠去。我急忙抱住他跪在地上,手摸到他腰间一片温热濡湿。

我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狠扎了一下,眼泪一下涌出来,紧抱住他:“二哥!二哥!”

“四别慌。”一个中年文士道,“现在为公子治伤才是紧要事。”

我稍微镇定了一点。其他人赶紧过来将谢昭瑛抬进去。屋里已经准备好,谢昭瑛被轻放在,那个中年文士立刻为他把脉。

我急道:“他腰上的伤裂开了,先给他止血!”

一个高大粗壮的汉子对我说:“四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公子。您先去隔壁等等吧。”

我气:“我也会医术!”

“这里有孙先生在,您请放心。”

“他是我哥!”

孙姓大叔发言:“那就劳烦四帮一把手。”

我抹去脸上的泪痕,瞪了那头人熊一眼。可是等大叔解开谢昭瑛的衣服,我一看,眼睛又模糊了。

刚结疤的伤口已经全裂开,血肉模糊,染红了半边身子。我真不知道这么重的伤,他是怎么支持下来的。

孙先生说:“毒没有发,只是伤裂开而已。万幸。”

的确万幸。我松懈下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孙先生经验老道,麻利地给谢昭瑛处理了伤口,敷上了一种绿色无味的药,再仔细包扎好。我倒空在一旁瞪眼。

孙先生对我说:“还要麻烦四看住公子,他这下没有个十天,是不能再乱动的了。”

我讥讽:“谁不喜欢没事折腾自己?只是上面不放过他。”

孙先生笑:“放心,经此一事,他们不会那么快又有行动。”

我将信将疑,又问:“他是留在这里养伤,还是回谢家?”

孙先生说:“当然要回谢家。我们已经备好了车,等公子一醒来,就让契伦送两位回去。”

那个人熊向我揖手。

我环视屋子。这里干净整洁,家具半新,日常生活之物似乎一样不缺,任谁进来,都会以为这里住的是户普通人家。

接应我们的共有五个人,小太监已经走了,除了孙先生和那个大狗熊契伦,还有一个眉目俊秀的少年,一个身材挺拔面带风霜的壮年男子,和一个身材精瘦眼神犀利的黑衣青年。

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把视线放在我的身上,我怯怯地微笑,冲他们点了点头。

孙先生一一给我介绍:“这是阮星,这位是李松龄将军,这位是唐寻少侠。”

将军少侠,既有庙堂之脯又有江湖之远?我恭恭敬敬向各位行了一个礼。那阮星小弟弟和李将军都欠身回礼,只有唐少侠站无动于衷。

我仔细打量他。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他这身装扮眼熟得很,左思右想,恍然大悟。不正是像馒头血案里的刘烨同学吗?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这样你很开心?”谢昭瑛有气无力地哼了哼。

我欣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谢昭瑛睁开眼:“不就是流了点血嘛。”

孙先生凑了过来:“公子,你醒了就好。”

谢昭瑛见到他挺高兴,“孙先生,你们都来了。”

“我们一早到的。进城查得很严,我们分开赚还算顺利。”孙先生等人对谢昭瑛非常恭敬。

阮星从外面回来,道:“没有人,现在可以动身了。”

契伦和李将军半扶着谢昭瑛走了出去,那位刘烨式小唐同志一闪就不见了身影,该是望风去了。而孙先生则拦住了我。

这个老颇有几分腹黑,笑起来有点像我原来的系书记,每次期末讲话,都笑得人毛骨悚然:“同学们!要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这次期末考试学校严把纪律关,重点抓作弊代考,一旦落网直接劝退。同学们要珍惜啊!”然后我都会很纳闷,劝退是很珍惜的机会吗?

孙先生对我说:“回去还要麻烦四多多照顾。还有今日的事,如果我没估计错,今晚就会有宫里的人来探望您。您到时候可要小心周旋。”

我脑子一转,笑起来:“而且应该是二皇子的人。”

事实证明我果真是冰雪聪明举世无双得天独厚等等等等。当天晚上吃完饭,就听人传报,说是二皇子亲自登门拜访来了。

我预先吃了点燥热的药,脸开始发红发烫,嗓子也变沙哑了,然后拧张湿帕子搭在额头上,哼哼唧唧半死不活地地躺在。

云香赞:“真像!”

外面一阵脚步声,然后谢太傅说:“殿下,就是这里了。”

男女有别,萧栎不方便进来,便隔着门问话。

“四身体可好些了?”

我答:“好多了,好多了。”

“我带了御医,为看看病。希望早日康复。”

我说:“多谢殿下关心。”

“身体好后,可多进宫陪皇后娘娘说说话。”

“一定一定。”

本想再谄媚地喊一声姐夫,但是那么多外人在,多不好意思。

萧栎这小子来此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见我姐姐谢昭珂,呆了一会儿就寻个理由离开了,据说俺爹设宴款待他,大概叫了谢昭珂在旁抚琴。

御医给我检查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是贫血中暑。谢夫人来看了我几次,还命人炖了好几锅高热量高蛋白质的大补汤,都被我悄悄送去谢昭瑛那里了。

随后几天都平静地过去了。

下了几场雨,梦里花落知多少,我天天百无聊赖地四十五度望天空。两只燕子在我的小阁楼上筑了一个爱心小窝,两口子成天恩恩爱爱夫妻双双把家还。我教云香唱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其实春天已经过了一半。

我惊觉,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了。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多天。

而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再想起张子越?

一时间,我有点惘然。

我是极少数安静地站在场边的人之一。

场上的斗争已十分激烈。滚滚黄尘里,兴奋的呐喊和繁沓的马蹄声响成一片,人和马冲撞着,追逐着,球棍互相击打出清脆的声音。

谢昭珂狐疑地看着我。

我耸了耸肩:“有一个说法。愚蠢的女人对付女人,聪明的女人对付男人。”

谢昭珂一双寒眸注视着我:“你病好后,变化真的很大。”

嘹亮的号角声响彻整个球场上空,萧栎高高扬起手里的球杆。随着那道弧犀小小的马球飞起,落入场中。

眼花缭乱之中,我的视线紧紧跟随着谢昭瑛的身影。他目前看起来尚能支持,可是所率领的红队已显出明显的劣势。萧栎带着黄队已经逼近了红队球门,两队人马犹如两道湍急的水流冲撞在一起,激打起澎湃浪花。

谢昭瑛的身影在人群里时隐时现,我不禁扒在栏杆上探着身子使劲张望。忽然见一红衣人被冲撞落马,我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过了一会儿才看清,那是别人,心才回落下来。

我心里不快了好些天,现在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也许是。不过我认为,极少有人能一辈子享受别人让出来的胜利和荣誉的。”

我笑得灿烂:“姐,从一个白痴变回一个正常人,这本身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谢昭珂笑了笑:“你还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少女了呢。”

我笑,干脆跟她说明白:“姐,如果你担心我对宋先生起了什么心思,那大可不必。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位良师益友。”

“看二哥啊!”

谢昭珂依旧那副高深莫测的神仙表情,淡淡说:“总之都会输的。”

观众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我急忙搜寻而去。刚才说话间,球已经被人从乱阵中打了出来。谢昭瑛率先收缰勒马,退出重围,扬手一击,小球箭一般向对方球门射去。

马蹄声轰然如雷,大地震动。

谢昭珂笑容一僵,“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伶俐的一张嘴。”

我亦冷笑:“我有很多大家不知道的一面。”

“在看谁呢?”谢昭珂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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