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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惑

四家法如山

两个太监一人拎了一根荆条过来,另有两人按住了柳云若的肩背,将他压成一个前胸低伏后臀抬起的姿势。当袍子的后襟被揭起的时候,他明显地感到自己臀部的肌肉颤抖了一下,明白这个时候还是不争辩的好,他顺从地没有做任何挣扎。

所谓的家法是两尺长的光滑荆条,把手上包着黄绫布面,到底是女人宫里的东西,从尺寸到重量都比上次挨的板子温和得多。柳云若自我安慰了一下,估计没有那么疼吧。

“啪!”

宣德用少有的灿烂笑容迎接了他的宠儿,□□的云雨□□后,宣德帝的手在柳云若光滑的肩背上松松软软地滑过,心满意足地说:“有你,六宫粉黛尽失颜色。”曾经的状元郎、而今的武英殿司礼少监依旧淡若春水地笑着。

宣德将柳云若安置在乾清宫的西暖阁,以便能随传随到。开始的几天日子挺平静,宣德亦是风雅少年,喜欢吟诗弹琴,尤其爱好围棋,柳云若服侍他这些远比在龙床上更得心应手。

那天午后宣德去内阁议政,因为有言在先,宣德不许他接触任何政务,他知道这是不放心,也就不争着陪他去,独自在房内看书。司马迁的《报任少卿书》,很多年前就读过,可以倒背如流,现在却仍旧一遍遍地看。

当他数到三十,谢天谢地,胡皇后慢悠悠地说了一声:“暂且住了。”按住他的太监松开手,柳云若身子一软扑倒下去。他喘了几口气,强自支撑着又跪起来,向胡皇后叩了个头:“谢娘娘责罚。”俯身叩头的时候,随着他的动作,臀上火辣辣的疼。

他这样乖巧驯顺,胡皇后倒也不好再为这事罚他,看他额头沁满豆大的汗珠,惨白如雪的脸上却奇异地飞起两片红晕,桃花一样艳丽,“狐狸精”几个字猛然划过心头。

太监禀报说,自从这个柳云若进宫之后皇帝便没有临幸过任何嫔妃,每晚都是在乾清宫独宿。如果宣德帝宠爱的是哪个妃子,胡皇后恐怕只是暗暗吃醋,可是皇帝和一个太监厮混不清,就让她在嫉恨外凭空多了种为国除害的责任感,心念一转,已是有了主意。

“你将□□《内训》背诵一遍。”

内训?刚刚稳定了呼吸的柳云若蹙了下眉,才知道他的麻烦还没有结束。《内训》是□□皇帝朱元璋亲自颁布、用来约束太监的后宫训示,他早年听说过,但读尽天下文章的他,怎么也预料不到,自己要背诵这样一篇东西。

看他踟蹰不语,皇后哼了一声:“怎么?哪怕是一个茶房的小太监,入宫之前也要把□□《内训》牢记于心,你堂堂司礼少监,还不能背么?”她向侯显一扬下巴:“告诉他规矩。”

侯显干巴巴地道:“错一个字,是一记荆条。”

《内训》少说有上万字,若是真按规矩责罚,他岂不是要被打成肉泥了?他刚刚干了的冷汗又冒出来,只得求饶:“娘娘,娘娘开恩!奴婢入宫的时间短,皇上还没来得及教导奴婢,请娘娘宽限一日,明日奴才若再不能背诵,甘愿加倍受罚。”

他故意把“皇上”两个字咬得很重,胡皇后明白柳云若是宣德帝的人,如果今天真的在她宫中被杖毙了,她不知该怎样面对皇帝的暴怒。想了一想,《内训》二十篇,要在一夜之间背诵是不可能的事,她倒宁可留起机会明天再羞辱他一次。脸上浮起少有的一丝笑意道:“好,既然是你说的,哀家且饶你一回,明早亥初过来。”

云若暗暗透了口气,赶紧叩首:“谢娘娘宽释之恩。”

胡皇后哼了一声:“今日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饶,堵起嘴来,给哀家重打一百!”

这个庞大的数字,让柳云若大脑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现在有两种选择,要么挨打,让他刚养好的屁股再皮开肉绽一次;要么干脆顶撞皇后将事情闹大,让她愤怒到非杀自己而后快,一定会有人给宣德报信儿。

可是,和皇后抗衡的后果是什么?如果要靠宣德来救他,无异于告诉整个后宫他是宣德的断袖之宠,到那时恨他的就不只皇后一个,而是宣德的所有妃嫔。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得罪这么多人。

而挨打呢?一百荆条不会好挨,但不会死,那便够了。

拿定主意的瞬间柳云若心里掠过一个悲哀的想法:为什么他总选择最艰难的一条路?

胡皇后满以为他会吓疯掉,然而惊惧也只是在那清秀的脸上一划而过,随即被平和的镇静取代,谢恩的声音里居然没有一丝颤抖。她忍不住冷笑:“你心里在怨恨哀家。”

柳云若听出皇后的心虚,叩首道:“奴婢罪该万死,这点皮肉之苦只会让奴才感激娘娘的雨露仁恩。”他不等太监来按就顺从地平趴在地,这个姿势比跪着要安全。

胡皇后觉得这个年轻的太监说卑贱不是卑贱,说高傲又不是高傲,而她惊异地发现这种气质居然非常地迷人。

太监把一块白巾塞入柳云若的口中,两个人分别按了肩膀和双脚,掌刑太监挥起荆条便打。柳云若低垂着头猛得向上一仰,脸上写满了难以忍受的痛楚,惨叫被毛巾堵在喉咙里,成了一声低低的闷呼。早已肿胀的肌肤把疼痛加剧了几倍,他几乎揪成一团的心里却恍惚间觉得滑稽:柳云若因为背不出书挨打了,将来说给汉王听,会不会逗得他开怀大笑呢?

初到山东的时候,很多饱学之士不满他的才名,认为他是靠少年美貌侥幸得中状元。汉王索性为他举办了一场文会,邀请鲁中名儒前来挑战,几十个人,随意举出经史子集中任何一句,他即能毫不滞涩地背诵,琅琅之声如珠走玉盘,一时四座震惊。他在顾盼之间看到了汉王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兴奋,当来挑战的人都真心折服的时候,汉王朗声大笑拉起他的手拂袖而去。那是汉王第一次握起他的手,那只手有掌控宇宙的力量。

侯显不紧不慢地数着数: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随着荆条的起落,柳云若单薄的身子不断地颤抖,白色的中衣上浮出几道浅浅的红痕,回忆被疼痛切割成不连续的片段,零零落落砸碎在眼前。

走出文馆的汉王翻身上马,他仰视着那被阳光勾勒出金边的英武面容,不知所措地说:“王爷,云若不会骑马。”羞赧之间身子突然腾空而起,汉王有力的手臂将他拉到了马上,他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背脊感受到汉王宽阔的胸膛。他不知道那次同骑而行让他对汉王的感情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他如同掉进一个温暖而剧烈的漩涡,头晕目眩,却百死无悔。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血痕逐渐晕染开来,氤氲成一片,分不出经纬,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缠绵的甜腥味,如同汉王霸道却甘甜的吻。大明湖畔,夕阳将两个逐渐融合的影子投射到水中,嫣红地仿佛是被血染成。

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

打到这个时候,肉体似乎已在过度的疼痛下逐渐麻木,倒没有开始那么难挨了,柳云若只觉得有些茫然,荆条落下的声音闷闷的,不像是打在他的身上。

是的,荆条打在皮肉上,纵然很痛,那伤也终是会痊愈的,可是那些回忆烙在他的心脏上,刻在骨头里,让他无法回避无处遁逃,他便只能在这疼痛中坚持下去。

打完一百下,掌刑的太监拿出堵在柳云若口中的白巾,他已经爬不起来,胡皇后命两个太监送他回去。身体被架起来的时候,柳云若抬起他失神的眼睛扫了胡皇后一眼,那眼中含着淡淡的冷漠,不是怨恨也不是乞怜,更像某种警告,让胡皇后竟无端打了寒战。

“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后世也。”

索然一笑,大约受宫刑的文人,自秦汉算起,太史公是第一位,他是第二位。同样是“私心有所不尽”,所以他也选择了隐忍苟活,只是他的日子,比司马迁要难挨。

柳云若不禁一噎,没人告诉过他,他满以为受了宫刑就是太监了,哪知还有这么多麻烦的手续。赶紧叩头:“奴婢不知道有这个规矩,请娘娘恕罪。”

“你听听,他的意思倒是哀家冤枉他了!”胡皇后转脸向坤宁宫总管太监侯显,声音已是怒不可遏:“如此忤逆无礼,来人,家法伺候!”

胡皇后的感觉却不同,那是实实在在的惊艳,一张男人的脸精致成这样,让身为女人的她先是嫉妒,而后想起柳云若和皇帝的传闻,她的嫉妒就转为怨恨了。

四、家法如山

抛下书卷站起来走到窗前,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肩,已是隆冬,不知西内禁苑的冬天会不会很冷?不知他是不是还保持着每晚练功的习惯?不知有没有人给他披上一件衣服?

一个小太监的禀报打端了他的思绪:“皇后宫里来了人,请您过去。”小太监叫秦倌儿,宣德帝拨了二十个秀美可爱的小太监来服侍他,秦倌儿是其中之一。

皇后高坐凤榻,柳云若一进去就低下头跪着,膝行而前,很恭敬地叩首:“奴婢叩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入宫几天了?”胡皇后慢条斯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刁难的味道。

柳云若隐隐觉得不详,也许今天的训示没有想的那样简单,他如实回答:“启禀娘娘,奴婢进宫刚六天。”

“哼!”那是鼻子里的一声冷笑,胡皇后已是发起脾气来:“你胆子不小!内监入宫伊始就要到哀家这里聆讯,你却要哀家派人去请!”

秦倌儿道:“是听皇后训示。宫里的规矩,皇后掌管后宫,新来的内监都要听皇后训话,也就是说说不得干政之类的。”

“哦。”既然是例行公事,他也就不再担心,换了六品少监服色,跟着坤宁宫的太监去了。

荆条抽在翘起的臀峰上,一道钝痛让柳云若全身一跳,有些无奈地想:为什么总是打屁股呢?

两根荆条依次起落,噼噼啪啪,声声入耳,柳云若咬着袖口来克制自己□□出声。胡皇后没有说打多少,这让他有些不安,他在心里默数着每一下疼痛,并且清晰地感到随着数目的上升,疼痛也在加剧。他听见自己的鼻腔里溢出低低的闷哼,心里权衡着,他估计能撑四十下,如果过了四十皇后还不喊停,他就开口求饶。

“抬起头来。”榻上的人声音年轻却不好听,有一点不健康的沙哑,柳云若一听便知,这个皇后一定有长期咳嗽的毛病。

“遵旨。”依言抬起头,皇后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皇后。早就听说皇后胡氏不为宣德所喜,眼光一瞥而过的时候,云若心里还是暗笑了一声。虽扑了粉用了很好的胭脂,还是能看到本来黄瘦的肤色,一双眉毛修成了宫里时新的“黛蛾”式样,却因习惯性地蹙眉而变得有些滑稽。他不由有些同情宣德,汉王府中一个端茶倒水的丫头,怕是也比这母仪天下的皇后有姿色。

“皇后?”他微微蹙了一下眉,他自进宫就没出过乾清宫的门,还没有心思去研究宣德的后宫,谁知倒是皇后先想起了他。“没说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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