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阁楼

「白家有这样的孩子，真是不幸……」

「是啊……」

说话声渐渐远去。小女孩耳朵贴在门口，眼泪慢慢浸湿了整张脸。她抹抹眼泪，又回到了书桌前，继续画着手边的画。一笔一笔，慢慢地画着。

「江月……」景尘低声唤道，他觉得这一刻的江月很陌生。不，他们其实从未熟悉过。尽管算少时玩伴，尽管有这几天的相处，但他发现，他根本就不了解江月。

「这本日记，你看过么？」江月说着，取出了一本米黄色封面的本子。

景尘十分惊讶：那本日记怎么会在她手上？她怎么知道我看过？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想着，他点了点头。

小男孩比她大点，穿着一套黑色的小西装，带着领结。小女孩比她小点，一身粉色的蓬蓬裙，头上扎着漂亮的蝴蝶结，像个小公主。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小男孩是白永民，那个小女孩是白永熙。景尘心想。

小女孩看看自己那身脏脏的红裙子，不由低下了头。

「哥哥，那个就是姐姐啊？」白永熙看向白永民。

「是的。」

「长得好难看。」白永熙撇嘴，「还没有赵叔家的狗狗好看。」

「永熙！」白永民忙道。

「哥，我们不要在这啦，」白永熙撒娇，「我们下去玩嘛。」

「可是，可是爸爸让我们和她一起……」白永民看向低着头的小女孩，心里生出几分同情。

「爸爸又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和她玩……走啦！」白永熙说着，转身走了。白永民又看看小女孩，最终还是走了。

于是，门又被锁上了。小女孩慢慢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悲伤。她回到了书桌前，又开始涂涂画画。

这么小的孩子竟忍受了这么多，但也不至于害那么多人啊……景尘心想，究竟是什么让她成为这样的厉鬼？

过了几天，白永熙又来了，她这次心情似乎很好。

「姐姐，姐姐。」白永熙甜甜地叫道，小女孩回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脸上的喜悦藏也藏不住。

「姐姐，」白永熙手上拿着一个盒子，蹦蹦跳跳地跑到小女孩面前，「姐姐和我一起玩过家家好吗？」

小女孩怔怔地看着她，点点头。

两个小女孩开始玩起了过家家，气氛挺融洽的。

「姐姐，这是我给你做的，」白永熙突然将一个盘子递给小女孩，「你要吃掉哦。」

小女孩接过盘子一看，立刻傻掉了。

盘子里全是虫子。满满一盘的虫子。黑褐色，圆柱形的，缓缓蠕动着……

小女孩面色发青，看着盘子不说话。

「姐姐，你不想吃么……」白永熙露出难过的表情。

「我……」

「吃嘛，」白永熙拿了一双玩具筷子，夹起一只虫子，伸到小女孩面前，「吃……不然我就不和你玩了……」

小女孩一听，立刻张开嘴。白永熙笑了，将筷子慢慢放进她嘴里……

景尘实在看不下去，正想上前，江月紧紧拉住他的手，「景尘，这只是记忆。」景尘顿了顿，站住了。

「啊——啊——」小女孩终于还是躲开了，跳起来后退着。

「啪。」黑褐色的虫子掉在了地上。

白永熙立刻变得相当不悦，她站起来，冷冷道：「看来姐姐很讨厌我做的东西……」

小女孩连忙摇头。

白永熙又笑了，「既然姐姐不讨厌，那我就送给姐姐啦。」她说着，端起盘子走近小女孩，然后猛地把盘子里的东西倾倒在小女孩身上。

「呵呵……呵呵……姐姐喜欢我的礼物吧……」白永熙甜甜地笑着，「它们和姐姐真配……」她说着，转身离开，并锁上了门。

只留下可怜的小女孩傻傻地站着，眼睛盯着门的方向，任黑褐色的虫子在她的身上蠕动。眼泪滑过小女孩畸形的脸庞，滴在了地上。

景尘心中一阵怜悯，他感到的江月的手也动了动。

小女孩又开始画画了，只有画画时的她才是心情愉悦的。她一笔一画认真地描绘，专注的表情又在脸上浮现。让人觉得，她其实也不是那么丑陋……

「画好了！」小女孩突然道。她将手里的画举了起来，在阳光照耀下，画上的人物能看得很清楚。

景尘看到画上一共五个人，那两个大人应该是白正东和早逝的李媛，三个孩子分别是白永民、白永爱、白永熙。

手法很稚嫩，却蕴含着小女孩对家人的向往。小女孩高兴地举着画转了几个圈，然后把画贴到了墙上。

深夜，万籁俱寂。

小女孩躺在小小的木板床上，睡得不太安稳。

「着火啦——着火啦——」有人大喊道。

然后，匆忙的脚步声，嘈杂的说话声，哭喊声，尖叫声……

小女孩被楼下巨大的动静弄醒了，有些奇怪地下了床，突然有火苗蹿进了门里，小女孩吓了一跳。

「还有人么？」门外有人在对话。

「没了，都撤走了。」

「好，赶快走。没想到老爷不在会发生这种事，不过幸好他带少爷小姐出去了……」

「是啊。」

我在啊。我在这里啊。

「碰碰碰。」小女孩不顾火焰的侵袭，冲过去用力地拍门。

「我在这——救救我——救救我——」小女孩一边拍门，一边喊道。

「碰碰碰碰。」拍门声很大。

但是脚步声却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很快，只余火焰燃烧的声音。

「救我——」小女孩的脸被火焰熏黑了，双眼几乎失去神彩，她的声音开始沙哑，「爸爸……妈妈……哥哥……妹妹……救救我……」

火越烧越旺，渐渐把小女孩包围了。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小女孩低喃着，「不要……不要——」

大火蔓延到了小女孩身上，她在火中翻滚，挥舞着双手，不停地尖叫。

「啊——好烫——好烫——我不要一个人——不要——」

「爸爸——妈妈——哥哥——妹妹——」

「陪我——都来陪我——陪我——」

小女孩凄厉的叫声在室内回荡，让人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样……

火烧得更旺，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形在火里打滚……

景尘心下凄然，外公或许就是因为失去了这个女儿，所以后来才收养了妈妈吧……

突然，那个黑色的人形站了起来，她身上的火渐渐熄灭，色彩慢慢显现出来。

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披散着头发的小女孩。双眼直直地瞪着，充满了怨恨。

景尘惊悚地发现，小女孩瞪的竟然是他们的方向……难道她，看得见他们？不是在她的记忆里么……

「咳……」

「江月！]景尘转头，发现江月吐出了一口血。

「我没事……」江月松开拉着景尘的手，抹了抹嘴角，抬眼看向不远处，「那个是她的怨魂，也就是所有事件的制造者……」

「大哥哥不陪小爱么……」红衣的小女孩慢慢逼近，「就差你们了……一起玩吧……一起……」

「害了这么多人，还不够么……」景尘望着她，情绪复杂。

「咯咯……」小女孩笑了，「我要你们都来……我不要一个人……不要！不要——」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刺得耳膜生疼。

「虽然同情你的遭遇，但是……」江月冷冷道，「适可而止吧……」

「不要——」小女孩表情阴冷，「你们……我要你们都来陪我——」

话音刚落，房间里摆着的物品都浮了起来，直直地向两人飞去。

「小心——」景尘忙搂住江月，用背承受了巨大的撞击。

江月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景尘……」

「不要紧……」景尘咬牙道，背上火辣辣地疼，方才的撞击仿佛让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江月举起右手，又放下了。

「景尘，我快没体力了，」江月在景尘的耳边低声道，「看到了么，书桌上的那本日记，毁了它……」

景尘转头，透过火光，他看到日记放在小女孩身后的书桌上。要去拿，必须经过小女孩。

此时，火越烧越大，热度不断上升。已经有木块掉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她的怨气集中在那本日记里，但必须到她的记忆里毁掉日记才行……」江月快速解释道，「不然我们会被烧死在这里……」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呢，江月？」景尘突然放开了她。

江月愣住了，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四周瞬间静了下来，只余下火燃烧的声音。

「有些东西，只有亲历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痛……」江月说着，突然握住了景尘的手。

江月的手很冰。景尘怔了怔，反手握上，想给她点温暖。

「好了，」另一个声音响起，「她长得到底有多吓人啊……」

「我上次看到过一回……要多吓人有多吓人！而且都是因为生了她，夫人才会落下病根，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饭。」随着这个冷冰冰的声音，一个食盒从门底下递了进来。

第十一章

「景尘，看着吧……」

随着江月轻轻的声音，景尘觉得周围的场景慢慢地变化了，不再是他们所处的走廊，而是……

小女孩放下手中的笔，跳下了椅子，向门口跑来。

小女孩有些失望，将食盒拿起，垂着头走回了书桌那。她似乎被反锁在房间里，哪里也不能去，只能画图、看书。

画累了，看厌了，她就开始唱歌。声音不像一直听到的笑声一样沙哑，而是甜甜的、亮亮的。她唱的是一首儿歌，虽然基调欢快，但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有几分寂寞。

「饭送好了？」门外，似乎有人在小声说着什么。

阁楼。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扎着两个羊角辫、大约十岁的小女孩正坐在书桌前画着什么，她的神情十分专注。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她又开始唱歌，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听上去无限凄凉……

突然有一天，门被打开了。小女孩十分高兴地看向门口，是两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

景尘这才看清她的脸，脸部畸形，奇丑无比……

小女孩裂开了嘴，似乎很高兴有人敲门。

「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