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诡

“这位公子，刚才……”那沙哑的女声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却也知身处这死城势单力薄，人微言轻，犹豫半晌，只轻轻说了声：“多谢。”

赵奚浅浅应了声，起身，背对着那人抬步离开。

“公子！”他忽听得身后人叫一声，声线紧张的颤抖：“您……可否到院内小坐？”

“啊啊啊——”声声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扩散开来。

赵奚脚步一顿，隔了半条街向那处看去，只依稀见的角楼精致的檐下风铃，摇摇晃晃发出叮当的脆响。

他不像叶辞，是青楼里的常客，自然不能凭借一小小的风铃就判断出是烟花柳巷，斗笠下的眉头微微蹙了下，抬步走了过去。

他回身，低低叹了一口气，妥协道：“走吧。”

院内还有些不堪，但比方才好了太多，赵奚被带到一格外整洁华美的屋内，姑娘们小心翼翼的站在他身前问道：“您想听曲子吗？”

“……”

他自是能看出这些人内心在想什么——无非是猜出了他的身份，渴望巴结讨好以寻求庇护。

赵奚张了张嘴，想要直接承诺，却也知道，她们已不会再相信任何人，承诺给不了安全感，交易才可以。

“你们这里还有其他青楼吗？”沉默片刻后，他问。

“没有了没有了，这种贱买卖被人所不齿，做的人也不多。城内就只有我们一家……”有人急忙回答。

赵奚手指紧紧攥着，却强迫自己勾了一下唇，说道：“听。”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一时间琴声笛声清越悠扬的奏了起来。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

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

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

遣情伤。

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一片凄婉歌声里，赵奚默然想着进城以来所看到的，让人无法不失望的一切，继而，脑海中关于南宜城的现状逐渐清晰。

歌唱了一曲又一曲，窗外的雨越下越密，南国的秋雨就是这般，甚至能连绵不绝的下上几天几夜。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正在这时，门倏的被人推开了，于是乐声戛然而止——

叶辞浑身湿透，活脱脱由一只张扬的花孔雀变成了落汤鸡，神情担忧急切的闯了进来，正好就看见了这番景象：

赵奚懒散的斜倚在椅子上，十分惬意的勾着唇角，对面一群小姐姐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等等，这歌儿怎么好像有点儿熟悉啊……

擦，这不是他被父亲从君家提溜回来那年，路过西湖时给那里的小姐姐填的词吗？

叶辞：“……”

一股尴尬到窒息的气氛蔓延开来。

行至门前，院内女子的哀叫声、哽咽声与男人的喝骂声、浪词淫语扑面而来，院内一片狼藉。

“……”

过了许久，院内才传来了崩溃的大哭声、安慰的人声、谩骂声，之后又渐远渐淡了——姑娘们大约都去了内阁。

又过了许久，天色越发暗淡，他依旧眼睛眨也不眨地发着愣，直到身后传来门开的“吱呀——”声。

赵奚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关上了院门，靠坐在一边。

城南，花雨楼。

赵奚愣住，随即脑海中炸开的是生命中最原始的厌恶与恶心，让他控制不住有作呕的冲动。

原来性事，是这般恶心的东西。

他不懂为什么，而那些姑娘们双目仍是一片呆滞，甚至有些，已维持着这般状态死去。

街道上仍旧是经久不息的恶臭，行人事不关己的步履匆匆。

他低着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怔怔望着地上沾满了污垢的青石板，却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因为太阳被乌云遮住了啊。

倒在血泊中的女子们正疯溃欲死，就见那些“禽兽牲畜”脸上还带着那般嚣张的狰狞，就已在火焰中寸寸泯灭。

斗笠下的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竭力遏制着阵阵反胃，风吹来了新鲜的血腥气，引得刚刚那一幕在脑海中不断翻涌。

“不必了。”赵奚嗓音安静。

“可是要下雨了，您……”

过了很久，赵奚强忍着恶心，声线僵硬的开口：“没事了。我在这里，没有人会来了。你们……去收拾一下吧。”

可院子里没有人动弹，甚至没有人看他。

赵奚慢慢蜷起了手指，闭上了眼，面色却极为难看，没见他有什么动作，院内的声音却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