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勿相忘兰越番外,内含cp,谨……
萧瑟秋日,族长祠外银杏正盛,金灿灿铺了一地。
天青『色』的衣摆拂过银杏落叶堆成的石板路,行至族长祠外,兰越的修为,想避开这些守卫并非难,很容易就闯入了这设下重重禁制的族长祠。
绣满超度经文的轻纱层层叠叠悬挂在祠堂内,芝兰玉树的青年抬手掀开那些纱幔,走向那累累如山的牌位。
木船划过飘满桂花的水面,停靠在岸边,阆风巅一行人踏上浮花岛的地界, 是受邀来参加宫泠月皓胥的婚宴。
“好大的阵势, 只怕是半个修真界来了。”
谢歧看天边仙船往来,海岸船舶如织,如是感慨。
牌位后高悬族长人的画像,前面那些白须老态的族长不同,这位重羽族的第八位族长是个极年轻的女子。
紫衣如烟霞,绛唇如点朱。
是明艳昳丽的容貌,眉如暮春竹林里的锋利竹叶,带女坚韧清冽的锐芒。
兰越站在画像前看了许久。
昏暗的祠堂泛有人至的淡淡陈腐气息,窗外的银杏开得极灿烂。
偶有一片被风吹入祠堂,落在了女子的牌位前,兰越长睫微动,玉雕般的人终于有了动作,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香火,点燃,置于铜炉中。
烟雾缭绕中,兰越在蒲团前盘膝坐下,手揣入袖中,他唇边仍带几分淡淡笑,似老友重逢,寒暄道:
“一别百年,差点,不记得你的模样了。”
婚宴结束的第三日,宫泠月带重羽族的祭司来到了沈黛师徒落脚的小院。
这位戴雪白幕篱的祭司踏入房内,看到的便是躺在床榻上的杏姨。
“……一个月前,杏姨便毫征兆地倒地晕厥,我师尊封住杏姨的后一口气息,遍寻十洲,找了各种各样的灵丹妙『药』给杏姨延续寿命,没有成效。”
沈黛坐在床边,眉间忧虑重重。
“后听闻重羽族有秘术,能够为人织造肉,故而才寄信给你,希望宫姐姐能帮我们这个忙,救救杏姨。”
杏姨并非修士,只是兰越机缘巧合捡来的一个凡人,年过七旬,对于凡人来,确实是寿数近。
修真界不乏延年益寿的办法,普通的凡人就算不修道,多服些灵丹妙『药』,至活到百岁是没问题的,可杏姨这口气断得太快,且『药』石罔顾,因此才觉得蹊跷。
“她命该绝,神鬼难救。”
戴白幕篱的祭司淡淡启唇道。
方应许顿时蹙眉,忍脾气问:
“什么思?杏姨体向来很好,怎么就她命该绝了?”
长可及地的幕篱中伸出一只手,莹白修长的手指落在杏姨皮上,顿了几秒道:
“凡人食五谷,怎么可能不生病,她不生病只有一个原因,因为——她早就是个死人了。”
沈黛三人皆惊愕地望她。
“你们的师尊修为高深,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这位祭司又思索了几秒,忽而笑道:
“或许正因为他知道,所他此刻才会去替浮花岛重设结界,此作为交换的筹码,希望我们能尽力救活她。”
宫泠月若有所思,手指也触上杏姨的双眸,讶异地眨眨:
“她的上,有重羽族的法术。”
沈黛简直听得一头雾水。
杏姨只不过是个凡人,被师尊捡阆风巅,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数十年如一日,实在是没有什么旁人不同之处。
谢歧坐在一旁,捏手中茶杯晃了晃,半响才开口:
“那你们的思就是,杏姨救不了了?”
“……倒也不是救不了。”祭司抿了抿唇,“是此人我重羽族有关,我需知道她上法术的来龙去脉,才可救人。”
谢歧:“那要如何做?”
“很简单,重羽族有窥瞳术,引人神魂,入其瞳中,见她生前之所见,便能知道她上法术是从何而来的了。”
一树银杏一叶秋。
沈黛师兄妹三人醒来,仍是银杏秋景,差点为祭司的窥瞳术没有成功。
可当耳边剑啸阵阵,剑锋割破风中银杏,三人看清那银杏林中的女背影时,便清楚这已经是在杏姨的记忆中了。
“楚璎。”
有人唤了女的名字,紫衣女眸一顾时,沈黛结结实实地惊艳了一下。
前的女静观时是水墨的画,动起来便是活『色』生香的艳,实在是个标致的人。
只不过这样的艳带冷冽锋芒,和她手上的剑一样锐利,且不可轻易靠近。
唤他的年扔给她一个轻飘飘的行囊,语气里带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收拾收拾东西走吧,族长之位不会传给你一个小姑娘的,你自行离开,外出游历,待三十年后来,哥向你保证,浮花岛还会有你一席之地。”
行囊扔在这个叫楚璎的女子脚边,她没动,只是用那双冷情又理智的望他。
“你怕我。”
对方变了脸『色』。
“我比你优秀,你怕我同你抢重羽族族长之位。”
年脸涨成猪肝『色』,想要反驳,又见楚璎弯下腰,行囊里的东西收入乾坤袋,淡淡道:
“我父母早亡,楚家收留我,于我是有恩情的,这位置你想要,我不会你抢,你放。”
“只是你若真当上族长,切记一点,你这位置,不是你配,而是我愿让。”
轻描淡写的语调,掷地有声。
明明这女才是被赶出家门的那个,她后的年气急败坏地恨不得拔剑她决一死战,可见这女是怎样狠厉的角『色』。
沈黛看得『潮』澎湃,感慨:
“好厉害的姑娘。”
谢歧靠在银杏树下,疑『惑』道:
“不对劲,这不是杏姨的睛吗?我们看到的,应该是杏姨生前之景,可听这二人所言,这里是浮花岛,他们是重羽族,这杏姨一个凡人有什么关系?”
方应许环顾四周,也困『惑』道:“难不成……这位叫楚璎的姑娘是年轻时的杏姨?”
也不对。
杏姨是货真价实的凡人,这个楚璎年纪轻轻,修为不凡,怎么看也不是个凡人。
更何况这女容『色』出众,哪怕年华老去,也杏姨长得全然不同。
三人怀揣满腹疑『惑』,跟上了楚璎。
紫衣女一人一剑,孑然一,孤零零地离开了浮花岛。
离去时人相送,楚璎看上去好像也并不在,眉冷淡得过于昳丽的容貌反差巨大,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动人。
沈黛看得两发直,仗楚璎看不到只是一缕神识的他们,还大胆子凑近了看。
就算谢歧几次凑在她旁边对她“你比她漂亮多了,想看人找个镜子照照就行”,还是不能分走沈黛的注力。
□□失败的谢歧百聊赖,只好忆了一下他们临行前祭司交给他们的法诀,时间流速调快了些,跳过这些行路的时间。
三年时间便这样倏忽急逝。
谢歧等人这才发现,杏姨瞳中的世界是在百年前的修真界。
而百年前这个叫楚璎的女子独自一人漂泊十洲,一路除魔降妖,时而风餐『露』宿,时而出入红墙宫闱,这短短三年的时间,经历竟十分奇诡瑰丽,跌宕起伏。
然而时间到了某一年,谢歧忽然放慢了时间。
寒月高悬,晚风飒沓,此处仿佛是一个富商的后宅。
楚璎从庭院尽头的紫荆深处走来,她浑浴血,手中提滴血长剑,踏过满地尸首,明明容颜妍丽如同深闺中娇养的贵族小姐,举止带利落杀。
她藤『色』的裙摆扬起遍地凋零花瓣,脚步停在了满院尸首中,唯一一个还喘气的人面前。
谢歧愕然望视线中的一个影,脱口而出:
“那个是……”
沈黛也喃喃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像……”
方应许定定看了几秒,认真确认了一番,才开口道:
“是有点像师尊。”
三人的视线汇聚在同一处。
满院被邪祟所杀的尸首中,站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他眉秀,虽衣衫破旧,不掩他上那沉静自若的气质,月光自竹叶间漏下,落在他染了些血迹的侧脸,如新雪覆红梅,有种奇异的丽。
毫疑问,这个小男孩有兰越七分相似的眉。
这样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毫不惊惶的出现在一地尸首中,任凭是谁会打起十二万分的注力,警惕地握紧了剑。
楚璎也一样。
“你是什么人?”
小男孩抱一柄长剑起。
站起来时楚璎才发现,那长剑比他个头还高,小男孩的形反差巨大。
一旁的沈黛等人见了,第一反应就是——
糟糕,还挺可爱。
而可爱版的兰越丝毫没有小孩子的稚气,好像他生来就该是个大人一样,他盯楚璎的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
“你就是他们的修士吗?好像比我见过的,要厉害一些。”
凡间修士寥寥几,即便有,也真正仙山修道的修士差距甚远。
楚璎只觉得这小男孩十分诡异,若他是凡人,可他面对这一地尸体的淡定,怎么看也不是普通孩童,可若他是妖邪,他上气息纯净,甚至还有几分灵力,没有丝毫邪祟气息。
还未等她想明白,一个晃神,神白光如闪电,眨已『逼』至她前!
楚璎这才发现,纵使小男孩手中长剑比他个子还高,他依然能够灵活地甩开剑鞘,拔剑而出,能一种远超凡人的速度刺向她面门——
那股纯然锐利的杀,完全不像是一个凡人孩童,楚璎甚至能断定,就算是一个炼气期的修士,也未必能在这一剑下全而退。
可惜。
楚璎也并非泛泛之辈,至拦下一个小孩子绰绰有余。
于是顷刻间,兰越便被人卸去手中长剑,反压在坚硬的鹅卵石小径上,楚璎的膝盖抵在兰越的脊骨,他始终没吭一声。
“啊,真的比我见过的修士要厉害呢。”
他甚至还平静地给出了一个评语。
谢歧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师尊。”
方应许也道:“师尊如今尚未踏入仙途,便有这般天赋,难怪日后那样厉害。”
沈黛:“哇,这个楚前辈真帅。”
谢歧&方应许:?
楚璎并不知自己在百年后还多了个『迷』妹,此刻她只是反手握住剑柄,剑端没入地面三分,刀刃擦兰越的长睫,没有因他年纪小而有丝毫的放水,反而实打实地震慑了一番。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算厉害,只能你没见过世面。”
兰越虽然被摁在地上,并没有任何狼狈情态,仍直勾勾地望楚璎:
“是吗?这世上,还有很多和你一样厉害的人吗?”
楚璎神『色』淡淡:“比我厉害的,更多。”
“这样啊……”
兰越感慨了一声,他这样的年纪发出这样老成的喟叹,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自己不这样觉得,还很自然地顺话头对楚璎道:
“那我能跟你走吗?”
楚璎想也不想,冷漠否决:
“不能。”
见她否决得这样迅速,稚气面庞上终于出现了几分小孩子该有的失落。
楚璎抿了抿唇,声音放缓了几分:
“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虽然邪祟已被我斩杀,也可能有落网之鱼,去找你家人吧。”
“我家被邪祟灭门,我没有家人。”
楚璎一愣,看这满院尸首,忽然联想到了什么。
兰越还反过来安抚她:
“不用怕,我父母是去年去世的,我的不是这一家。”
楚璎没想到他一个小孩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出如此残酷的世,隔了一会儿才松开他,起道:
“想靠卖惨打动我是不可能的,比你可怜之人,我见过千千万万。”
兰越眨了眨,看楚璎收剑入鞘,转欲走。
“姐姐。”
他叫住了楚璎。
楚璎过头,月光皎洁,在小男孩后投下长长影子,不合适的衣袍『露』出一截细骨伶仃的手腕,看上去惹人怜惜。
然而楚璎并不动摇,只问:
“何?”
兰越定定看她道:“你方才力气太大,我的左手脱臼了。”
楚璎走上前,没什么表情的握住他肩膀给他正了去。
咔咔咔。
兰越面『色』平静,楚璎看上去也很平静。
“人死如灯灭,拿走人家的钱袋可,记得逢年过节,给人家烧点纸钱,当报恩了。”
完,楚璎便毫不留恋地转跨出院门。
浓紫『色』裙摆在风中如花瓣绽开又合拢,楚璎走远后,后的景物也迅速坍塌。
沈黛等人看兰越的影逐渐消失,还未来得及感慨,便又见画面一转,变成了白日繁华的酒楼。
楚璎在客栈二楼喝酒,兰越在楼下抱长剑望她,像是一路跟随而至。
从白日到傍晚,楚璎关窗睡下,兰越便在街边『露』天席地而卧,等楚璎动去下一个地方,他又随即跟上。
沈黛看这发展,默默猜测:
“难不成……楚璎是我们的师祖?”
按照兰越如今这恒,要是不能拜楚璎为师,看上去很难收场。
谢歧道:“大胆些,不定是师娘呢?”
沈黛:“?你有问题。”
谢歧一脸辜:“这有什么问题?我这是合理推测啊。”
沈黛不信,转头问方应许:“大师兄,你呢?”
方应许不置可否,只:
“我想不通,对杏姨施展的窥瞳术,为何一直是楚璎的视角,而且——”
楚璎兰越,必然有些渊源。
可杏姨楚璎的渊源是什么呢?
他想不通,只好顺瞳中境的发展看下去。
谁想不到,兰越跟楚璎足足跟了大半年的时间,偶尔跟丢,兰越又总是很快追了上来,就连楚璎也似是被兰越的毅力打动,终于在某一日的破晓踏出客栈,走向路边蜷缩成一团的小男孩。
“我没跟别人一起同行过。”
楚璎的嗓音依旧冷淡,没有什么人情味,一点也不像个十八岁的、该明媚可爱的女。
“你若给我添麻烦,我还会再丢下你的。”
席地而卧的兰越睡惺忪,一睁便被好消息砸在头上,他『揉』了『揉』才看清拂晓晨光中女带点别扭不情愿的模样。
小男孩唇畔绽开一抹笑容,难得显出点孩子气的雀跃。
“我会努力不添麻烦的……师父。”
楚璎紧紧皱起眉头,几乎是原地跳起:
“别叫我师父。”
兰越困『惑』地望她。
“我一个人随惯了,你叫我一声师父,又给不了我什么,反而平白给我添些责任,记住了,你若要跟在我边,第一件便是不要叫我师父,知道了吗?”
兰越掸了掸上尘土,颔首:
“知道了师父。”
楚璎:“你再叫?”
“可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兰越眨眨,小孩子般的天真辜。
他实在有一副好皮囊,只要不学大人话,真是路人忍不住给个糖葫芦吃的乖巧可爱,楚璎被他看,重话从嘴边过了一圈,视线又落在了他因为要紧跟自己,没时间给自己买双新鞋的脚上。
“楚璎。”她看兰越那双脏兮兮破了洞的鞋道,“我叫楚璎。”
“我叫兰越,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徒……是你同行之人了。”
兰越尾弯弯。
两道孤独的影子被渐渐升起的日光拉长,渐渐地,重叠在了一起。
沈黛三人跟他们,看楚璎给兰越买了合的新衣服,买了干净的新鞋,又带他去客栈里洗了个热水澡。
就是芝兰玉树般的小男孩好好拾掇了一番,乌发如绸,眸似新月,楚璎走在街上,引得路人频频头,纷纷暗自夸赞这一对姐弟真是得了老天爷偏爱。
沈黛中比唏嘘。
今日楚璎待兰越,正如兰越后来待她。
沈黛从前便想,为何师尊这样善,喜欢四处捡孩子阆风巅,就连对她也是,虽只见过几面,也好得掏掏肺,好得让她不知该如何报。
原来是因为他也曾遇见过温柔待他的人,所才有余焰,可这样的温暖分给旁人。
时间又不知不觉飞快掠过。
从八岁到十八岁,十年时光,兰越楚璎形影不离。
两人踏遍万水千山,一边除魔降妖,一边入道修仙,楚璎手把手带兰越踏入仙途。
从炼气期到元婴期,兰越只用了十年,楚璎从第一就知道他天赋异禀,没料到在他十八岁生日这一日,他便已经能轻而易举地震飞她长剑,她反压制在树上。
“阿璎,你输了。”
年兰越正值长体的年纪,像是春日餍足的竹笋,铆足劲地往上蹿,那种年人的锋芒人可挡,哪怕瞥一,好似会被这锐划伤。
看十八岁的兰越,论是沈黛还是谢歧,很难他记忆中那个喜欢揣手盘膝坐在炉边烤火,又笑得慈祥和善的师尊联系在一起。
可见虽然修仙人能容颜常驻,兰越口中的“年纪大了”还真不是开玩笑。
然而楚璎并没有一丝变老的迹象。
二十八岁的楚璎甚至更加容『色』绝艳,眉间仍带年时那不服输的倔强,哪怕这不是她第一次败在兰越手下,可一次比一次败得更快,也让她面上挫败之显得更加强烈,更加不肯屈服。
她被兰越双手反剪在后,虽不至于掐疼她,也不会让她轻易挣脱。
楚璎挣扎失败,冷脸道:
“兰越,你应该叫我师父。”
她试图用这层他俩谁不信的关系,在这场对峙中稍稍找面子。
沈黛中暗叹。
这位师祖,又或许是师娘,她并不清楚,师父其实并不是个安全的份,甚至可算得上是一个相当危险的职业了。
比如此刻的兰越,虽然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似兰花高洁不染纤尘,就算下一秒就欺师灭祖,好像也不会觉得违和。
“你不是一直不让我叫你师父吗?”
兰越忆了一下。
“嗯,我给不了你什么,还平白给你添责任。”
楚璎被他用自己的话噎了一下,默了片刻才镇定道:
“既然亏已经吃了,一声师父,我倒也当得起。”
兰越失笑:“原来阿璎觉得吃亏了啊。”
“自然。”楚璎望不远处银杏林中的竹屋,“我没听过天底下有哪个师父,还要给徒弟做饭的。”
到这个,兰越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做饭的确不是他强项。
“唔……至这竹屋是我搭的?”
“我一个人也能搭。”
兰越缓缓松开了她。
午后阳光被疏疏竹叶筛下,落在楚璎秾艳眉上。
她已经拔出没入泥土中的佩剑,拭剑时有剑光映入她眸中,是清泉映日的光。
他望这样的楚璎,忽然开口:
“我入世时,总觉得我似乎也算还有些长处,可为何我了银杏林,又好像觉得我也没什么用处?”
楚璎并不能领会到他患得患失的情,只瞥了他一:
“连饭也不会做,也不指望你派上什么用场。”
兰越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
沈黛谢歧见了这场景,不禁交头接耳。
谢歧:“哇,师尊被嫌弃了!”
沈黛:“真的,师尊被师祖嫌弃了!”
谢歧:“什么师祖,就是师娘,你信我,我绝不会看走的。”
方应许在一旁摇头叹气,他觉得他这两个师弟师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当然,虽然楚璎这么,她很清楚兰越如今的实力有多强。
十八岁的元婴期修士,剑已出『露』化神之,这十年来兰越楚璎行走十洲,兰越时常隐在楚璎之后,众人不知他姓名,又实在惊叹他剑法精绝,一来二去,竟有了剑皇之名。
剑皇这名头太重,十洲修真界人才济济,有大把人不服兰越,便找来银杏林要兰越试剑。
换做阆风巅的兰越仙尊,大约只会嫌麻烦。
十八岁的兰越还是年,纵使他从小便要比普通孩子早熟,骨子里仍似刚开刃的新剑,总要见血,才能平复血『液』里的战。
随剑皇之名在十洲渐响,楚璎那位远在浮花岛的养兄楚宴也升起了极大的危机感。
虽然楚璎兰越只是在银杏林定居,平日没就是帮山下百姓除祟之类的,在楚宴看来,楚璎精培养出一个扬名十洲的剑皇,就是有了他争夺族长之位的筹码。
于是趁兰越某一日下山采买,楚宴暗中派了重羽族的一等修士杀入银杏林,火烧竹屋,更楚璎重重围困,欲她置于死地。
百年前的重羽族还没有仙脉断绝,其修炼的术法不比仙门五首差,顶尖修士各个实力不凡。
楚璎很快被『逼』到退可退的境地。
楚宴剑架在她肩上时,楚璎浑浴血,气息虽『乱』,双亮得惊人,似有一团火灼灼燃烧。
“楚宴,你就这样容不下我?”
楚宴闻言微微蹙眉。
他楚璎,也勉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五岁时他父亲父母双亡的楚璎带家中,告诉他,今后楚璎就是他的亲妹妹。
一开始倒也并不讨厌她,只是有些人生来便要夺去旁人的光芒,楚璎太过优秀,令所有站在她边的人黯然失『色』,而楚宴论什么,只会像个努力了一是处的废物。
他活在她的阴影下,就连她离开浮花岛多年,也不能逃开。
楚宴想,唯有楚璎死,他才能解脱。
“要怪只能怪你也并非是我亲妹妹,只不过是个外人吧。”
楚璎一怔。
下一秒,剑鸣铮铮,飞溅在她脸上的并非是她的鲜血。
随楚宴人头落下的那一瞬,迎上楚璎视线的是长发未『乱』,气喘吁吁赶来的兰越。
一贯清风朗月的年,难得『露』出这样冷凝肃然的视线。
“阿璎——”
他快步上前,长剑被他随扔开,兰越正要查看楚璎的伤口,蓦然见楚璎不轻不重地靠在了他肩头。
半响,传来她疲惫的声音。
“兰越,竹屋被他们烧了。”
听她嗓音,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兰越这才放几分,奈道:
“一间屋子而已,烧了再盖就行。”
他顿了顿,声音里又染了几分笑。
“我没什么用处,盖房子的还是有的。”
楚璎沉默了一会儿。
“有用的。”
兰越几乎为是自己听错。
再想问,她又岔开话题。
“这次若要盖,盖大一些吧。”
靠在肩上的女子明明很轻,又像是压在他头,沉甸甸地。
兰越也放轻了语调,问:
“为何?”
楚璎的额头抵在他肩上,年人的肩该单薄,楚璎靠在他肩上,只觉得安。
“我想找个人成婚。”
兰越全然没料到这个答案。
有苦在舌尖蔓延,半响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为何?”
这次,楚璎隔了许久才答:
“我想有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家人。”
楚璎微微侧头,看向地上楚宴的尸首。
“我已经不太能想得起我父母的样子了,小时候和他们的情,不管我怎么想努力记住,也变得越来越模糊,那个被忘记的位置,始终有个空洞,提醒我,必须找个什么东西填满。”
她没有家人了。
没有可填满这个空缺的东西。
竹屋在烈火中发出噼啪声响,已是摇摇欲坠,唯有靠的这个人是温热的,切实存在的。
——可是终有一天,他也会离开。
今日的十洲剑皇。
不日便会成为十洲强的修士。
他会开宗立派,广收弟子,或许还会飞升成仙,走入那个千百年来人可至的神域。
从前一个人惯了,楚璎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惧怕孤独。
“盖好新的竹屋,我对你的恩情,你便也算还清了。”
楚璎直起,直视兰越的双眸,似多年前初见时那样冷淡又理智。
“如今十洲动『荡』,北宗魔域即大举进犯,太玄的掌门已数次邀你相助,兰越,你该下山了。”
兰越并不言语,只是跪坐在她面前,仍维持方才任她依靠的姿势。
刚才的依偎只像是他的幻觉,楚璎很快杵剑起。
“这几年,我过得很快乐,后想起来,也会很高兴,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
一旁默默看的沈黛全然没料到这个发展。
楚璎这话得很坚决,她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未来,全然没有留一丝地方给兰越。
沈黛看得急,蹲在兰越边,明知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也想叫他起来追上去,像小时候那样,只要他不走,楚璎或许就会软留下他,不再赶他走。
可兰越没有。
他不是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楚璎也不是那个十八岁时孤零零没有落的小姑娘。
竹屋盖了半年方成,半年之后,兰越下山,楚璎独自一人在竹屋里又住了半年,她确实可一个人过得很好,只是有时候总是会看银杏林的尽头,像是在看一个不会再来的影。
楚璎也真的委托山下的红娘为她牵线搭桥,只是要求实离奇。
“……要高一点的,不要太胖,也不要爱板脸的,好脾气好些,爱笑,脑子聪明些,至琴棋书画要精通,修为倒不必很高……别的要求也没什么了,哦,好品味淡雅些,穿天青『色』外袍好看就更好了。”
沈黛三人那红娘一样齐齐沉默。
要求具体到这种程度,和直接点名要兰越又有什么区别呢?
楚璎也很快识到了这一点,再加上红娘挑来的人个个像是兰越的低配版,她看了情复杂,便再没让红娘登门。
没多久,浮花岛那边传来消息,是族长离世,族中青黄不接,北宗魔域又时常来犯,故而希望她能去继任族长,执掌大局。
楚璎对此没什么兴趣。
她一个人在银杏林过一日算一日,赏景练剑,偶尔自己出去物『色』郎君,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并不想自找麻烦。
直到北宗魔域正式修真界开战。
这一战的惨烈程度,并不输于沈黛他们这个时代,并且因为没有沈黛谢歧两个神只转世相助,修真界打得更为艰难。
可,直到太玄为首,包括楚璎在内的五位修真界大能出手之前,北宗魔域几乎是势如破竹,一路直捣黄龙。
是很快,仙门五首各掌门接连出手,十洲动『荡』,浮花岛的传讯仙符一道接一道,楚璎迫于奈,只能临危受命继任族长,带重羽族直奔战场。
“兰越呢。”
楚璎没见到兰越踪迹,第一件便是去找太玄掌门。
“我把我徒弟交给了你,他人呢?”
太玄掌门也是惋惜:
“那孩子天赋异禀,的确是为剑而生,当得起剑皇之名,可到底年纪尚轻,修道若有了障,任他天赋在高,也有了软肋——”
楚璎不信,趁休战间隙孤闯入太玄,终于见到榻上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的兰越。
沈黛等人从没见过兰越受这样重的伤,就连楚璎也没有。
她看兰越被血染透的天青『色』衣袍,脚下踉跄了两步,也并非过于失态,至面上还能维持镇定。
探过灵脉,楚璎睁开双眸,毫不犹豫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什么,喂兰越服下。
一旁侍立的弟子大惊,问她:
“您、您给他服了什么?”
楚璎凝望兰越的苍白睡颜,沉声答:
“勿相忘。”
沈黛没听过这东西,谢歧中忽然漾开奇异的神『色』,似是感慨,又似是怜悯。
天毋极,地相长。
怡乐未央,长毋相忘。
勿相忘听上去像是恋人之间含情脉脉的誓言,可实上,是一昧忘情的丹『药』。
越是情深,服下勿相忘,便会忘得越彻底。
楚璎察觉到是情障阻碍了兰越的道途,所,哪怕是未经兰越同,她也要让兰越服下勿相忘,斩断情丝,迈入上大道。
只是楚璎唯有一不解。
——兰越的情障,会是她吗?
“族长。”下属在外催促,“前线危急,几位掌门发来数道仙符,催您赶呢!”
楚璎没能等到兰越醒来,也不知道兰越醒来后还会不会记得她。
等到勿相忘『药』效散开,兰越积累许久的灵力顺他灵脉涌动,终于打破了那层阻碍他修为进阶的壁垒,促使他一跃而入化神期——
此时的楚璎,正率重羽族北宗魔域殊死一战。
两方实力仍不算势均力敌,再这样下去,十洲众修士,唯有一死。
楚璎咬牙抵抗,中天平起起落落。
后一端落下之时,她头望了一,见到的腾云御剑而来的一道熟悉影。
年虽在这样的危急关头破境,上重伤深可见骨,若此刻再战,除了同归于尽,没有第二个结果。
仙宗各掌门见了他仿佛见了救星,一面魔族大军对峙,一面对他道:
“兰越!快!快去救你师父!”
兰越眉间微蹙,喃喃道:
“师父……?”
“她是重羽族血脉,负神血,她此刻必是想焚尽神魂魔族同归于尽,你再不去助她,她就要死了!”
兰越闻言不再犹豫,拖重伤之立刻向楚璎而去。
……然而一切太晚了。
战场上生死只在一瞬,楚璎早已力竭,她不能再等,手中掐出一个极复杂的诀时,便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因此兰越赶到时,只见空中火焰灼灼,似有凤凰清鸣,盘旋一周。
下一秒,滚滚热浪瞬间那张狂魔君吞噬,在重羽劫火中楚璎的神魂一起化为漫天尘灰——
兰越不受控制地伸出手,触碰那团该灼热的火。
“兰越。”
三魂七魄一一湮灭,后的命魂熄灭之前,有个女子的幻影在兰越前浮现。
他怔怔望她。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兰越唇『色』苍白,干涩裂开,舌尖有血腥味蔓延。
他应该记得,他听旁人,这是他的师父,他不可能不记得。
可他脑中,一片空白。
“你不记得了。”
楚璎已从他神『色』中看到答案,那昳丽风情的眉如春花徐徐绽开,迸发出夺目生辉的丽,在同时有泪落下。
“很好,这样就很好了。”
越是情深,越会相忘。
楚璎已经知道了他的。
重羽劫火轰然暴裂,兰越还未来得及思索楚璎话中的思,便所有人一道被这大火冲开。
楚璎的体坠入底下的怒蚩海中,只消一瞬,便被浪涛吞没,毫踪迹。
窥瞳术的视角依然跟随楚璎。
楚璎必然是活不了了,怒蚩海的激浪倒也没有她彻底吞没,命魂消散前的后一刻,她爬上岸,四周是一片茫茫雪山,她茫然四顾,像是已经不知道这是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支撑她的仅剩一个执念,令她没有目的的在雪山中又走了足足一日。
或许是老天也被她打动,楚璎留在人世的后一日,在雪山山谷中,捡到了一个失足跌入谷中的女。
她喂她服下丹『药』,吊起了她的命。
女从鬼门关里被拉来时,见到的便是一个浑是血的紫衣女子。
她生来就是盲女,这是她第一次能看到东西。
“是我救了你。”
女一怔,正要道谢,又听紫衣女子道:
“我救了你,你便要替我做一件,或许不那么容易,又或许会花上你一辈子的时间,你愿吗?”
情来得太突然,这女迟疑了许久才有动作,她正『色』跪在楚璎面前,诚挚道:
“阿杏没什么文化,只偷听过夫子讲学,学过一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姑娘救我一命,又让我重见光明,对我有大恩,阿杏愿倾其一生,报今日之恩。”
楚璎已十分虚弱,她从怀中掏出一枚仙符,断断续续道:
“我我的睛给了你,你……替我去寻一个叫兰越的人……他是个剑修,个子很高,并不胖,脾气很好,爱笑,常穿一天青『色』的衣袍……他除了修炼,什么也不会,你……你留在他边,替我照顾他,替我……看他吧……”
叫阿杏的女怔怔听完了楚璎的话,看她空『荡』『荡』的眸,看她脉搏停止。
她她的恩人埋在了第一缕拂晓能照到的地方,珍重地揣仙符下了山。
尽管有仙符引路,兰越时常走动,阿杏一介凡人,只能步行,盘缠耗尽又要再赚。
待她寻到兰越时,时光倏忽而逝,早已过去了五十年。
“大娘,您这样盯我,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妥吗?”
佩剑,个子很高,爱笑。
穿一天青『色』的衣袍。
一如当年那位恩人所描述的那样,阿杏终于找了他。
卖糖糕的铺子前,兰越看泪如泉涌的老人家,面『露』疑『惑』。
“没有没有……”
阿杏擦了擦脸上泪水,捏衣角,掩饰内的大喜大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编了一个格外蹩脚的借口,希望兰越能收留自己。
如果错过今日,阿杏怕自己等不起下一个五十年,再不能完成恩人交代的任务。
还好,如恩人所言,这个叫兰越的仙君,是个脾气好,又善的人。
“不瞒您,我不善厨艺,正缺一位厨娘,若您愿随我去,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阿杏连连道谢。
“不必客气,我只是给您一份工作,今后还要麻烦您呢。”
兰越揣手,她一前一后行走在人『潮』熙攘的街道上,忽然头:
“对了,不知大娘如何称呼?”
阿杏擦了擦脸上狼狈的泪,答道:
“我叫银杏。”
“那我便叫您杏姨吧。”兰越的视线停在他对视的双眸上,顿了顿,旋即笑道,“杏姨的睛真漂亮,一点也不显年纪,还有些……有些像我一个故人。”
杏姨连忙追问:
“什么故人?”
兰越沉默了许久。
“不记得了。”
“既是故人,怎么会不记得?”
“是啊……”兰越悠悠叹息一声,像在问自己,“怎么会不记得呢?”
沈黛三人一路话,跟兰越杏姨一道家。
两旁景物渐渐熟悉起来,他们这才发现,原来兰越的是银杏林,时移世易,银杏林中的银杏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株银杏树孤零零的立在山巅。
兰越在此修建了洞府离恨台,又围绕离恨台,修建了数宫阙丹房。
后,还给这座名之山命名为阆风巅。
画面很快又转到了哭哭啼啼的小方应许被兰越牵入阆风巅山门的那一日。
兰越牵离家出走的小方应许,就好似当初楚璎牵他那样,指这阆风巅,还有离恨台的那株银杏,对他道:
“后,你就要我一起住在这里了,你愿吗?”
小方应许点点头。
没过多久,兰越又牵谢歧踏入了山门。
还有许许多多的小童,包括沈黛。
杏姨一如她向当年双目复明时第一见到的女子许诺的那样,微不至地照顾兰越,还有兰越捡来的小徒弟们。
她有时也想问兰越到底还记不记得楚璎,是想了想,这似乎又不该是她知道的情。
她的职责,便是安静地陪兰越,用这双注视他,直至她走向这一生的尽头。
离恨台银杏飘落,杏姨自知大限至的那一日,去离恨台见了兰越后一面。
兰越正提笔写什么,凑近了看,一页是给二徒弟写的聘礼单子,另一摞是给小徒弟写的嫁妆单子。
明目张胆的厚此薄彼,兰越没觉得有半分问题。
“杏姨,你来看看,给黛黛的嫁妆还有什么漏掉的吗?”
杏姨淡笑道:
“很好,黛黛看了会开的。”
兰越笑摇摇头:
“那孩子懂,怕是会觉得太多,中不安……还是匀一些给阿歧,反正成婚后,是黛黛的。”
兰越又重新起草一张单子,杏姨在一旁看,忽然开口:
“孩子们的婚定了,您呢?就打算和我这老太婆大瞪小的过后半辈子了?”
笔锋顿住,半响,兰越放下笔,随口道:
“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您就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子吗?”
兰越半真半假道:“没有,年纪大了,不想这些。”
“是不想……还是知道,想也没用?”
兰越缓缓侧目,看向杏姨。
杏姨垂眸,叹了一声道:
“我看不透仙尊的,我知道,有个姑娘很喜欢您,哪怕魂消死,也还一直一直牵挂您。”
“仙尊,她留了许多泪,我替她记呢,我死后,您多想想她,千万……别忘了她。”
浮花岛岸边银杏飘落,浮在水面,随海波漾开。
兰越坐在岸边,似是发呆,当沈黛三人走近时,他很快开口,问:
“怎么样?”
沈黛推了推谢歧,谢歧又推了推方应许,为大师兄的方应许只好硬头皮答:
“杏姨该五十多年前便陨,是楚璎的灵力支撑她多活了这么多年,现在灵力耗尽,算是寿终正寝……楚璎不只给了她灵力,还……给了杏姨一双……”
兰越指尖微缩。
方应许窥瞳术中看到的一切,同兰越复述了一遍。
“……重羽族祭司,那双中还剩一缕命魂未散,她重羽族仙脉断绝之后,想要再用重织肉的秘术已经很困难了,楚璎是重羽族的前任族长,地位尊崇,她姑且一试,能不能成功……叫我们不要抱太大希望……”
这话实在残忍。
既给了人一点希望,这点希望又像是风中烛火,稍有不慎就会熄灭。
沈黛在瞳中境里走了一遭,早已在看到楚璎剜目时就哭得泣不成声,此刻见了兰越更是有一肚子想要替楚璎问的话。
可转念一想,有勿相忘在,兰越什么不会记得,问了也没有用。
“尽人,听天命。”
兰越面『色』如常,温柔眸中掺杂几分不明显的怅然,抬手用手帕替沈黛拭去泪。
“阆风巅吧,还要替杏姨筹备葬礼呢。”
从浮花岛去的路上,兰越表现得比任何人要淡然。
『操』持完杏姨的葬礼之后,过了几个月,兰越又默默地开始筹备沈黛谢歧的婚宴筹备,整个人倒是忙得脚不沾地,有时沈黛半夜醒来时能见到离恨台灯火通明,摇了摇旁边的谢歧,他只道:
“师尊有师尊的要做,我们假装不知道就行。”
完便揽住想要多管闲的沈黛睡了。
浮花岛一直未有好消息传来,某种义上,没有消息也是个好消息,至明那一株希望的小火苗还没有被吹熄。
第二年,沈黛谢歧的婚期到了,婚宴盛大,对外一直神神秘秘的阆风巅终于在今日大开山门,让全修真界、甚至包括北宗魔域的魔修们开了。
沈黛从离恨台出嫁,嫁去谢歧的洞府千秋殿,阆风巅从上到下,既是娘家,又是夫家,正常情况下,这场婚宴应该比寻常凡人的婚礼还要更顺利些。
然而就这既是娘家人,又是夫家人的师尊,带底下一帮小童和徒弟,硬生生地婚礼难度增高了数百倍。
想要接新娘子,先打败自己的同门大师兄,再战仙门五首的各家精英弟子。
一一打败之后,还有宿檀为首的仙子们堵门,谢歧若是拿不出什么能让宿檀另相看的宝物,她下一秒就能一脚谢歧从离恨台上踹下去。
所幸谢歧早有准备,带他往日在仙盟里结识的那些狐朋狗友,还有北宗魔域那些魔,一路过五关斩六,硬生生婚礼变成了宗门大比及第三次修真界大战。
见了宿檀和宫泠月等人,他更是脚步未停一瞬,待他召来天元时,众人才惊觉谢歧不知何时武库隐界中的溟涬海隐界给搬了出来,天阶法器就跟撒喜糖似的往下掉,哪里还有人去拦谢歧?
只不过谢歧机关算尽,也没算到兰越会在后一关拦他。
“小聪明倒是很多,看你如此诚,为师也不为难你,若是能打败我,便让你进去。”
谢歧:……如果这不算为难,还有什么是为难呢?
夫人总是要娶的,谢歧还是硬头皮上了。
而且让他颇觉外的是,他做好了认真兰越一战的准备,还未使出全力,就已胜了兰越。
谢歧一愣,忽而明白了什么,敛目恭敬答:
“师尊放,我对黛黛的千真万确,如有辜负,师尊可亲自来斩,我绝二话。”
完躬见礼,脚步匆匆推开了兰越后的房门。
房内新娘红袍曳地,华冠轻摇,还没过神,就被见谢歧已垂首钻入她盖头,猝不及防落下一吻,吓了沈黛一大跳。
“谢歧!没有你这样接亲的!”
“黛黛,虽然我也很喜欢你连名带姓地叫我,不过这个时候,也该叫声夫君来听听了。”
“……”
兰越早已拾级而下,今日来的人多,接亲大约也还要闹上好一阵子,不急拜堂结契,也就没到兰越出场的时候。
方才谢歧下手毫不留情,兰越伤了元气还没恢复,他那一掌又实有几分力度,引得兰越气血上涌,想找个僻静地方歇息一会儿。
坐在清净山门外,兰越远眺群山如黛,连绵起伏,又好似到了从前此处还是银杏林时的日子。
人影是模糊的。
情绪也是模糊的。
景『色』尚且清晰,兰越偶尔会望这些熟悉的景物,希望能够勾起一些不一样的忆。
多数时候只是徒劳。
不过如今有了方应许转述的那些,他至能够根据忆的轮廓,慢慢往里面填充一些自己的想象。
比如他们口中的楚璎。
蹁跹的紫衣,冷淡的眉,从紫荆尽头信步走来,眸中盛有流泉,藤紫的衣袖里,藏有一缕朦胧暗香。
兰越一边想,一边看山门外长阶尽头,有一个好似从他脑海中走出的影,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在他震惊目光中,撑纸伞的女子轻轻抬起伞沿,秾艳眉静静扫过他面容,眸中似有山雾升起,又很快散去。
“兰越。”
女子的嗓音如清泉,冷冽又动人。
“听你为了救我,折了不修为,若是打不过我,你,你的几个徒弟会不会笑话你?”
兰越喉间一滚,半响,抿出一个温柔笑。
“师尊输给重羽族的前任族长,或许有些丢人,可输给师娘,不丢人。”
女子浓睫如蝶翼轻颤,偏头笑了笑:
“勿相忘不会失效,你怎么还记得我?”
兰越两手揣在袖中,坦然道:
“记不得了。”
紫衣女子静静望他。
“可从见到你的第一我就觉得,我的徒弟应该有你这样一位师娘,并且也只能是你。”
山门内喧哗声起此彼伏,应该是沈黛被谢歧抱出了离恨台,准备正式合籍结契,立誓同。
“走吧。”兰越向楚璎伸出了手,“我那个小徒弟为你哭了许多天,你若是再不来,她怕是要讨厌我这个师尊了。”
伸向楚璎的手宽厚温暖,这双手,已不再是那个什么也抓不住的年的手。
楚璎缓缓手放入他掌,下一刻便被紧紧握住。
他稍一用力,便她从边地狱中拉了滚滚红尘。
并且楚璎知道,这一次论是他还是她,不会再轻易放手了。
沈黛见了宫泠月也道:
“来了这么多人, 你每个要招待, 肯定累了, 不必管我们, 我们自己随便逛逛就好。”
“别胡闹。”沈黛一把摁住谢歧凑过来的脸,对宫泠月道,“宫姐姐,此次来浮花岛,我们还有一件需麻烦你,就是之前寄给你的信上的那件。”
宫泠月的婚宴在浮花岛的南边举行,重羽族族人大半去吃酒,北边的族长祠便显得有些寂寥。
“入赘”两个字被皓胥得掷地有声,仿佛是一种荣耀,一旁的宫泠月并不言语,只是用一双含笑的温柔眸默默望他。
十月桂花香, 佛顶珠开满浮花岛。
今日大婚的宫泠月盛装华服, 一红袍金冠立在佛顶珠树下, 秀丽眉浸在胭脂香粉里,像是被画笔勾出了十二分的妩媚艳『色』,漂亮得让人挪不开。
“没关系,我虽体弱,也是个修士, 不至于站一天就立不住的。”
“恭喜啊, 终于娶到了仪已久的道侣。”
这二人情绵绵的神甜得掉牙,方应许看得发腻,转头看沈黛,又听谢歧同沈黛耳语:
“入赘有什么稀奇的,我也能入赘——黛黛你什么时候娶我?”
方应许:……这个世界对他好像不是很友好。
“不日你谢师弟成婚,来的人恐怕要比今日更多, 到时候你肯定比我辛苦。”
方应许他们带来的贺礼交给浮花岛的仆役, 对一旁的皓胥随口道:
牌位虽多,重羽族的历代族长只有八位。
兰越在末端的牌位前站定。
皓胥闻言蹙了蹙眉, 略抬下颌,严肃地纠正他:
“不是娶,是入赘, 我师姐是重羽族的下任族长,族长怎可嫁人?”
宫泠月握沈黛的手, 笑得暖融融的,眉含新娘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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