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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道河

第24章 我在另一个时空里等你

这种梦伴随着他,一直度过了无边无际懵懵懂懂的童年。

在以后的日子,杨仕宇有时会听说黄杏一家人回了马道河,总是时间不凑巧,他还是没有能见过她。

现在,春节期间在马道河是最忙碌的时期,家家户户都趁着这团圆的日子,人多的时候种植香菇。

放了寒假,在武汉读大学的杨仕宇回到了马道河。站在他家门前的稻场,就可以看到远处两公里外一棵高大的杏树。

这么远的距离是无法分辨杏树或者樟树的,但村里人都知道,尤其是杨仕宇,因为那棵树曾经是他的乐园,记录了他的那片童年。

小时候,每到杏子快要成熟的时候,他就偷偷的爬上树,去偷摘又黄又大酸甜多汁的杏子。

装袋的环节需要极其手巧轻快的人手,不然,端口中的碎屑会掉落在地上。

农村的人干农活容易脏衣服,马道河的人现在干活时喜欢穿罩衣。所谓的罩衣,大多是调味品食品公司赠送的,衣服的胸前背后都印着广告,样式和医院护士们穿的白大褂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颜色不一样,蓝色、绿色、红色、黄色等各式各样的,大家穿着挤在一起干活,五颜六色的,显得很有些壮观。只是香菇装袋这个环节灰尘有点大,大家都戴上了口罩,即使这样,大家在一起,也能相互认出对方。

但杨仕宇从初中到大学,只有在周末或者节假日才会回家,和村民们相处的时间比较少,仔细辨认还不一定分清对方。

大家聚拢时,他并没有怎么留意前来帮忙的村民们,后来他的眼光留意到机器背后正在装袋的一个身影,唯有她比较特别,穿着白色的罩衣,戴着口罩,口罩上框着一副眼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他在城里当医生的女朋友刘桂芳,但他知道不是她,春节期间,她在医院值班,再说,刘桂芳并不戴眼镜,但那头不太浓密的头发微微泛黄,这使他想起了黄杏。

黄杏?!一想到她,他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激动,十几年不见了,他忘不了她那个白色的裙,以及梦中的那团白云,即使现在已经不再做白云的噩梦,但经常会想起她。

他在一边忙着铲碎屑,一边拿着余光看着那个白大褂的身影,只见她那双白皙的手关节缠着胶布,异常灵活地套着袋子。黄杏人在武汉,难道春节回了马道河?但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大城市待久了,做这种农村的活她应该不会那么麻利,再说,露出的额头和一双手,是那样的白,黄杏小时候除了头发外,其他地方都是有点黄黄的。

正思忖时,他听到一声惊呼,那双缠着胶布白皙的手抱在一起,想必是受伤了。装香菇饵料的塑料袋看起来比较柔软,但有时如刀片,会划伤手指,平时一般做这活时,会戴手套,但戴手套就没有那么灵活。

果不然,她的手被塑料袋剌了一条伤口。

“倩,倩,快去给你杏姐拿个创可贴来!”他听到他妈叫着妹妹杨雨倩。

杏姐?!是谁?他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村里并没有这么个人,难道真是黄杏?!

杨雨倩应了一声,赶紧跑进屋。

他又仔细看了一眼白大褂,除了那头黄发外,始终找不出一点类似黄杏的特征。

杨雨倩拿了创可贴来,给那双白皙的手包扎着,他妈似乎是叫白大褂休息,但可能被她拒绝了,机器的轰鸣声太大,他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只见她包扎好了手,继续开始套袋。

杨仕宇没心思干活了,借口喝水,把手里拿着铲碎屑的铁锹丢到一边,很快就有人替过来,拿起了他丢下的铁锹继续。

“刚才那个穿白大褂的是谁?”杨仕宇把杨雨倩拉到一边问。

“黄杏啊!你没认出来?”杨雨倩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不会吧?!”杨仕宇脑袋一下子嗡嗡嗡直响,外面机器的轰鸣声变得沉寂起来,只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这有些不可思议!黄杏家已搬走十多年了,又很少回马道河,怎么就过来帮忙干活呢?看她那干活的熟练程度,说明她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活。况且,前来帮忙干活的人,都是换工的,换工是马道河的传统,就是人家帮忙干一天活,必须也得帮人家干一天活。这样看来,身为大城市居民的黄杏来帮忙干活,似乎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杨雨倩看他呆头呆脑的模样,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见到漂亮的女孩,就不知所措了?你可别忘了,你有女朋友了。”

漂亮女孩?黄杏?!杨仕宇仔细回忆了一下,就黄杏小时候那模样,绝对和漂亮沾不上边,该不会这傻女子骗自己的吧?这杨雨倩也不是省油的灯,平时经常整蛊他,哄骗诈的手段,会悉数使用在他身上,有时是娱乐,有时是带有功利性地,不达到目的绝不会罢休。

尽管如此,但眼前的这位白大褂已牢牢占据了他的心。他希望她是黄杏,这么多年一直盘踞在自己心头的愧疚,可以做一个了结了。

想到此,他来到白大褂旁边,从白大褂手中接过她手中装好的袋子,用一小段细细的麻绳扎紧袋口。眼光却是时不时盯着白大褂,想从她那儿确定是黄杏的信息。

看着她一双玉指如葱,莲藕一般洁白的手,尽管手指上缠着沾满污迹的胶布,但还是那么的美,指尖的动作轻盈曼妙,像一个个跳动着的音符,穿梭交织,顷刻之间,一个个浑圆的蘑菇袋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她身旁,看得人眼花缭乱,更会为她灵巧的动作着迷,发出由衷赞叹。

白大褂只专注手中的活,并没有感觉到身边的杨仕宇。而杨仕宇琢磨了好久,感觉这白大褂和黄杏的距离越来越远。

“一边去,净添乱!”他妈看他心不在焉,动作缓慢,走过来把他扯到一边。

这时,白大褂才抬起头来,看见杨仕宇,满眼都是欢愉的光芒,冲他点点头,估计口罩里的脸满是笑容。

她的这个举措,似乎预示着她和自己熟悉。杨仕宇疑惑了,心中把黄杏拉进了这个白大褂里,而后又毫不犹豫地把她扯了出来。

他已经没心思干活了,并不是因为被他妈训斥,而是心中一团乱麻,童年时代那个飘着白云噩梦般的场景又压在了他的心头上。

看着忙忙碌碌的一群人,机器永不休止地喧嚣,淹没了整个劳动场面,似乎把马道河搅和成一团混沌的世界。

他想问他妈或者他爸,这个白大褂到底是谁?!但他们太忙,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说话必须靠吼,对方才能听见。他不可能吼,那太难为情。就希望能像上课一样,中途休息一下。

但这或许没有可能,他只能在机器的鸣叫声中无奈地煎熬。

杏树的主人叫黄杏,是杨仕宇小学的同班同学。黄杏出生时,正值杏子成熟,于是她爸就给她取名为黄杏。黄杏长得比较丑,矮矮胖胖的,一张脸挤成一团,黄脸黄牙黄头发,同学们都叫她“黄毛杏”。但只能背后这么叫,当面叫她的话,她会拿着棍子把你追出二里多地,还会悻悻地站在那儿看你半天,直到你在她的视野里消失。

但只有杨仕宇不这么叫她,这其中也许有一种默契的“交易”。马道河很多人的门前都有杏树,唯独黄杏家的杏树结出的杏子个儿最大味道最好。

事后,杨仕宇专门“审问”妹妹杨雨倩,才知道杨雨倩纯属是无理取闹,黄杏并没有骂她。

他心里一下子产生了深深地愧疚感,觉得是自己害了黄杏。他从此再也没有去那棵杏树上偷杏了。但也从此,常常会梦到一团硕大无比的白云飘过来,像黄杏那身白色的裙,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然后从云中露出黄杏的脸,用一双幽怨的眼神看着她……

农村的孩子没有城里人那么娇贵,即使路程再远,上学放学家长也不会接送,自己和其他同学结伴上下学。

童年的记忆往往是刻骨铭心的,有时会像一滴水,温润着越来越长大的自己,有时又似灼热的阳光,炙烤着自己奔波劳碌而干涸的心田。

杏树就在她家稻场的角落。等到杏子成熟时,杨仕宇经常瞅着机会,趁人不注意,像猴子一样蹿上了树,摘一个杏子咬上一口,杏子的酸味激发着味蕾,瞬间刺着浑身的神经,似电流淌过,这酸爽的滋味时常让他流连忘返,待在树上不愿意下来,直到牙齿在杏汁的酸蚀下,呼吸时感受到空气在他口中有了重量,才恋恋不舍地爬下树来。

黄杏家只有她和她的爷爷奶奶,她爸妈在武汉打工,只有春节才会回来。

但现在这棵树已经易主,黄杏一家早已搬走,房子包括这棵杏树卖给了从外地迁移过来的晏家。

快要到学校时,杨雨倩跑过来对杨仕宇说,黄杏骂了她。杨雨倩是杨仕宇叔叔的女儿,因为都是独生子女,虽是堂妹,却亲如亲兄妹。听说妹妹“受辱”,杨仕宇气就不打一处来,就在路边挖起一团泥巴狠狠地向黄杏扔去,泥巴落在黄杏白色的裙子上,黄杏不甘示弱,也抓了一团泥巴丢过来,这更加激怒了杨仕宇,他直接弯下腰,双手合成瓢状,像浇水一样,接一连二地舀着泥巴泼向黄杏。顿时,黄杏洁白的裙子全部粘上了泥水,整个人变成了一个泥雕。

黄杏看着自己浑身的泥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转身回了家。杨仕宇见闯了祸,飞一般逃进了教室。他以为黄杏会带着她爷爷奶奶来学校找他算账,但一整天,黄杏的座位上空无一人。下午放学,路过黄杏家背后时,又担心她爷爷奶奶冲上来,骇得他远远地躲着走。

从那天起,黄杏就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没过多久,黄杏的爷爷奶奶也不见了,把房子卖给了晏家。黄杏一家彻底失去了音信,只听说去了武汉。

但只有杨仕宇,她从不喊叫,这大概是对他从不叫她黄毛杏的原因,算是一种“交易”吧。

十几年过去了,他还是经常驻足望着那棵杏树,痴痴地遐想,以至于黄杏那并不靓丽的容颜,在时间记忆的消磨下,也变得可爱起来。

山上种植香菇的栎树早已砍光,人们就用其它杂树代替,把树木粉碎,装进塑料袋,种袋料香菇。这其中的作业过程,丝毫不能乱,把树木的碎末装进上机器的斗中,装袋,扎袋口,码堆等等,每个环节都不能松懈,一个环节慢了,其它环节也会跟着慢下来,必须一气呵成,所以大家都全神贯注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好自己负责的环节。

往往家里的人手不够,其他要好的村民会过来帮忙。杨仕宇负责把树木碎屑用铁锹送进机器上的斗中,这些碎屑随着机器的轰鸣从另一端圆形的口出来,由专人把长条的塑料袋套进端口,碎屑就会自动传送进袋中。

这么多年来,每每看到这棵杏树,心里就觉得愧疚。

那是小学三年级下学期,一个雨过天晴的早上,杨仕宇带着妹妹杨雨倩一起去上学,每走到一家屋前和屋后,喊叫一声,就有同学飞奔到村中那唯一的一条公路上,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一大片花花绿绿小小的身影,大家叽叽喳喳欢叫着,你追我赶,像燕子一样,朝着着学校飞奔而去。

很多次杨仕宇爬上树后,黄杏似乎都能嗅到他的气味,犹猫捉老鼠一样,蹑手蹑脚走到树下,望着树上的他,露出黄牙,呵呵呵直笑,也不喊叫。要是其他孩童,她就扯着刺耳地嗓门大叫“奶奶,有人偷杏!”,喊得树上的孩童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溜下树,仓皇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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