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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红雪白

第36章 隔世的情人 1

当天晚上,杨雪跑到我的鸭绒襁褓里来睡觉,我们用了大半个晚上谈论刚刚跟我们分手的贾特。杨雪说,他现在可真有风度啊,我真没想到会在济南遇到他。

我说,你们是怎么遇到的?

杨雪说,一大帮子朋友吃饭遇到的。说实话,当时我并没认出他,你也知道,他跟过去一点都不一样了。吃饭的时候,有个拍他马屁的,说他以前在一个大山里挖过山洞,我心里一动,越看就越觉得有些像小贾叔叔了,最后问了问,居然还真是他。就这么简单。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太小了?

杨雪不知去哪了,我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阳台上,眺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据说,济南的天空总是这样灰蒙蒙的,这跟烟台很不一样。

我在杨雪家四处转了转,觉得我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尽快找房子。杨雪家只有一卧一厅一卫一厨,刚才我的午睡,就是在杨雪家客厅的地上。她用一些花花绿绿的拼图,在地板上拼出了一块足够睡觉的地盘,上面铺了一块据说是花费一万块买下的澳大利亚进口地毯,地毯上面又铺了一床鸭绒垫子,垫子蓬松得要死,我一躺上去,感觉人就陷没了,不过很舒服,像回到了襁褓里。杨雪说在这儿睡比在床上睡舒服多了,她本人就经常不睡床,而睡这个鸭绒襁褓。

我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我的这个漫长的午觉是从早晨开始的,我还跟杨雪一起吃了早饭,之后她就出门去了,我则开始沉睡。这样的日子已经是第三天了。

我口是心非地说,不是。我就是想换个地方呆一呆。

在我无所事事地在杨雪家转悠的时候,有两个电话打了进来。杨雪没交代如果有电话来我用不用帮她接,但我还是帮她接了。我接听第一个电话时,听到一个酷似王海的男声,于是我试探地问他,你是王海吧?我觉得如果他是王海的话,就没必要对他做出一付苦大仇深的态度,他现在是杨雪的前夫了,他们之间即使离了婚,也没必要变成仇人。何况,在他们还没离婚的时候,我也多次在电话里跟王海有过一些交流,我们之间并不陌生。

但是我猜错了,这个男声不是王海,他自我介绍说他是王山。说完之后,他试探地问我,杨雪不在?我说,她不在,一早就出门了,我是他的朋友林雪,现在暂时住在这里。

我问了问他的公司,他没有说太多,他说说多了你也不懂,总之你知道是做生意就行了。很显然,他在回避这个话题。当然他说的对,他说了我也不懂,在生活里,我把自己弄得像个套子里的人,除了写小说,我懒得在其它事情上花费精力。并且在写小说这件事情上,我所花费的精力也远远不够。如果我花费了足够的精力,我想,到目前为止,我至少不应该还这么寂寂无名。

总的来说,我们喝茶喝得很愉快。黄昏到来的时候,我们的旧识贾特带我们去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他亲自开车把我们送回了家。他的四名随从坐另一辆车一直跟在后边。这种场景,让我感觉很恍惚,像正在某部电视剧里。

我们像很多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互相询问了彼此在失去联系的这些年里,都做了些什么,过得好不好。在我说到我的工作就是写小说的时候,我满以为贾特会想到我的母亲张惠,我认为他至少应该提到她,说一些你实现了你母亲的愿望这样的话,但是他没说。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忘了他当年的初恋情人了。

一觉醒来,我有些怀疑外面的季节是不是秋天,阳光太好了,如果天气再晴朗一些,我就会认为夏天还没有过去。

这个名叫王山的男人很礼貌地挂了电话。

我接的第二个电话,是杨雪打回来的,她说她都快忙死了,到现在午饭也没吃。我说我也没吃,她说你收拾一下,换件衣服,晚上我们跟贾特见面吃饭,狠狠宰他一下。

因此我很难想象,如果我的母亲张惠还活着,她现在见到贾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的皮肤不像过去那么白了,据他说是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干活晒黑的。除了皮肤被晒黑以外,他的脸也不像过去那么光洁了,有一处地方据他说缝了八针,当时没长好,落下了疤痕。我们在一间茶室门口见面并握手的时候,我还发现他右手缺了一根手指。他的手很硬,尤其是手掌心,有一层很厚的茧,有一种旷日持久的感觉。

关于他自己,他简单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可说的,我很快就转业了,犯过事,进去过,现在做生意,瞎混。

我很惊讶地看着他。二十多年后,他以判若两人的面目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惊讶,又让我兴奋。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他的无数想象,都跟现在的现实差别巨大,而这种差别,让我觉到了某种兴奋。难道他就该是二十年之前,白白净净的那副样子吗?他为什么就不能是这样,充满沧桑和神秘?

相比二十多年前,我想,我还是比较容易接受目前的贾特。我一下子就接受这个名字了。在来之前,我还在为这个名字带给我的陌生感而彷徨,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这么说来,门口站着的那四个年轻人是贾特的保镖。他现在没有保镖怎么能行呢!

在杨雪交代的时间快到的时候,提前半个小时,我开始洗脸,化妆,然后换衣服。我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觉得底气十分不足,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他还会记得我吗?我比我母亲张惠当年老多了,张惠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几岁,她跟他相恋的时候,她尽管已经生了孩子,本质上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姑娘。

我怎么形容我母亲张惠的初恋情人呢?二十多年前,他是一个很文静的年轻小伙子,皮肤很白,手指很长,会吹口琴,会唱歌,还喜欢读书,是部队上的特约教员。总之他是一九七九年驻在槐花洲的那支部队上人人都认识的秀才。我的母亲张惠当时喜欢的,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呢?

我说,是太小了,我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他了。

杨雪问我,你不是为了他才突然决定到济南来的吧?

我们像朋友那样握了手,之后他用那只缺了一根手指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林雪,长大了。然后我们鱼贯进入茶室。我们一行人数众多,除了我跟杨雪,随同贾特来的还有四个年轻男人,他们不说话,只用精光闪烁的眼睛向四处说话。

我并不知道这些男人什么来头,以为是贾特的朋友,但是进了茶室之后,这四个男人却并没随我们进去,而是留在外面。中途我出去上洗手间,发现这四个男人并没有离开,他们站在门口。我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惊讶地发现其中两人正等在洗手间门口。这让我感觉很不自在,仿佛遭到了偷窥似的。我说,你们是贾特的朋友吧,进去坐吧?他们回复给我的是微笑,没有语言。

截止到这个电话,我已经在济南呆了三天,在这期间,我也曾经想过这个名叫贾特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总是带给我一种陌生感。当然,现在,我觉得我再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小贾叔叔,已经不太合时宜了,我必须改变对他的称呼。何况,我小的时候除了知道他叫小贾叔叔,并没想过他还应该有别的什么称呼。现在,由于这个名字的突然出现,我似乎觉得这个人于我来说也变得陌生了。为了减轻陌生感,这三天来,我总是有意识地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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