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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王

27

完颜亮张了张嘴,想问阿民要对家人说些什么,可是宗干的手一松,似乎是疲倦了,轻轻地合上眼睛,睡着了。可是他鼻息间的那股气已经断了。

完颜亶大叫一声“太师!”立刻放声大哭起来。

完颜亮脸色苍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心中既难过,又有些失望,他知道阿民回光返照,就是为了向完颜亶做最后的交代。他不放心的只是完颜亶。他甚至没有多看他的亲生儿子一眼,他把残存的力气都用在了完颜亶身上。完颜亮也不怪阿民,知道他心里只有国,没有家,只不过他觉得阿民花费那么多心血,辅佐的却是一个庸君,有点儿不值,而自己当皇上的梦想,也随着阿民的故去而破灭了。因为除了阿民,任何人也不会保辅自己了,而且一旦被人知道自己有这等非分之想,也会招来杀身之祸。

太师完颜宗干随圣驾巡幸燕京,不幸病死在野狐岭,完颜亶悲痛欲绝

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完颜亮刚刚咽下爱妾被完颜亶强行奸污的羞辱,紧接着又要经受丧亲之痛——他的阿民,太师完颜宗干随圣驾巡幸燕京,回来途中,病死在野狐岭。

惊闻噩耗,完颜亮恨不得一刀捅死完颜亶。都是这个不成器的小皇上,把他的阿民活活地累死了。

完颜亶回到上京,立刻到太师府去看望徒单氏,并亲自安排殡事。完颜亮扶柩到上京,完颜亶又前去哭了一回。下葬时,他亲临现场,又恸哭一场。一连几日,完颜亶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就连他的生日,也不举乐,也不庆贺了。他整天呆在后宫,不是借酒消愁,就是默默垂泪。

完颜宗弼回朝吊唁太师,他见完颜亶这样萎靡,心里很不耐烦。忍耐过七日之后,他上殿对完颜亶说:“皇上可是真心追念老太师?”

完颜亶不悦,心里说,“这是什么话?难道朕是做给谁看不成?”可是他嘴里却说,“朕当然是真心追念老太师。”

宗弼说:“既然皇上真心追念老太师,就应该像老太师期望的那样,做个有道明君。如果只顾悲伤,太师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

完颜亶半晌无语。

宗弼追问:“难道皇上不想做个明君?”

这种话也只有位高权重的完颜兀术敢说出口,完颜亶心里一凛,他明白宗弼的话外之音,赶紧说:“朕定要做天下第一明主。”

“这就对了!”宗弼露出了笑容。

完颜亶不敢懈怠了,打起精神料理国事。好在外有都元帅完颜宗弼为他东挡西杀,南征北战,内还有宗强、塞里等一批老臣,操持朝政,就是宗干推行的汉制,也在完颜亮等人的主持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内政外交仍然不用他过多的操心。他的生活又像往日一样,无忧无虑了。

完颜亮与阿民同殿为臣,他亲眼看见完颜宗干为了大金国的江山社稷,呕心沥血,日夜操劳。

完颜宗干击败了对手宗翰和宗磐之后,便施展拳脚,把他在吴乞买时期就艰难起步的政治改革,全面铺开。天眷二年,完颜亶下了诏书“可则循,否则革,事不惮于政。”除了设仪礼制度,兴办乡学,举行科考,治历明时,改变了女真人不知纪年和记时的历史外。宗干不顾宗室大臣的反对,废除了女真人的孛堇制和勃极烈制,加强了中央集权,并采用汉官制,定了官名和服色。废除齐国,以及燕京枢密院,设立了行台尚书省,废除了辽东汉人、渤海人猛安谋克承袭制,将猛安谋克大批南迁,实行“计口授田”……

宗干抬眼看看完颜亮,完颜亮心里怦然一动,以为阿民要推举自己。谁知宗干又伸出手在完颜亶手心画了几下,完颜亶觉出是个“弼”字,他泪眼婆娑地问:“可是梁王?”

宗干又微微点点头。

完颜亮眉头紧皱,他不需要这虚假的悲伤,心想:“这是哭的时候吗?我阿民不是还没死呢吗?”他知道眼泪救不了阿民,赶紧收住眼泪,回头叫他随身带来的汉医给阿民诊脉。同时,他也清楚,阿民恐怕逃不过这一劫了,便吩咐殿前点检,派人去准备后事。他沉着、冷静,与只知哭泣的完颜亶正好反了个个儿,好像他是皇上,而完颜亶却是孝子。

海陵王* 27、泪洒野狐岭

这一系列措施使得吏清政简,百姓乐业,大金国呈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太平富足的景象。可是完颜宗干却由于过度劳累,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先是腿脚不太灵便,完颜亶赐他拐杖,诏他策杖上殿,入朝不拜。后来又赐他辇舆并设座奉事。

燕京建立行台尚书省之后,皇上应该去巡幸。完颜宗干对完颜亶还不太放心,不敢放手,生怕错眼不见,就会出现闪失,也要随驾前去。完颜亮本来不同意他去,怕长途跋涉,过于劳累。可是完颜亶离不开宗干,没有老太师在身边坐镇,他做什么心里都没底。到了燕京,又是查访民情,又是会见行台省的官员,把宗干累得病倒了,从现代医学的角度看,可能是脑中风,半边身子不能动弹,说话也不太利落。完颜亶吓坏了,急忙结束燕京之行,起驾回上京,走到野狐岭,宗干病情加重,完颜亶只得停下来,在背风向阳的地方扎下御营。

能做的都做了,可是宗干仍然昏迷不醒。完颜亶除了坐在他身边哭泣,再也无计可想了。他紧紧握着宗干的手,脸对脸地呼唤着“太师!”大滴大滴的泪珠滴落在宗干的脸上。

汉医总归是有些手段,他连针灸带灌药,终于把宗干唤醒了。宗干睁开眼,悼平后还亲自喂他吃了两勺稀粥。宗干吃完粥,抬头看看完颜亮,又看看完颜亶,满眼的悲戚,满眼的眷恋。完颜亶哭着问及家国之事。宗干已口不能言,他眼睛一直盯着完颜亶,两行老泪,缓缓流下,他伸出枯树枝般的手,在完颜亶的手心上画了几下。完颜亶感觉到那是个“明”字,他问宗干:“太师希望朕做个明君?”

宗干微微点了点头。

完颜亶又问:“朕可依靠何人?”

完颜亶点点头,可是在这荒山野岭,上哪儿去找寺庙啊?就连女真人的萨满也不好找啊。殿前点检说,他在来时看到北坡有座山神庙。完颜亶听了如同遇见了救星,亲自跑去烧香叩拜,还按照女真人的习俗,往山神老爷的嘴上涂上羊血,也不管山神是不是喜欢。

悼平后又说,还得大赦罪囚。完颜亶赶紧叫人拟旨,把方圆百里之内的死刑犯人都释放了。

完颜宗干薨了。

完颜亶辍朝七日,亲自致祭,在灵前恸哭。那天是庚戍日,太史奏道:“戍、亥不宜哭。”完颜亶不听,反而训斥说:“朕幼冲时,太师有养育之恩,保傅之功,又是至亲骨肉,安能不哭?君臣之义,骨肉之情,岂可避之?”

完颜亮闻讯火速赶来。他一进御营,就看见阿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蜡黄,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呼吸微弱得几乎不能察觉,他心里一阵剧痛,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了一下。他回头看看已经哭成泪人般的完颜亶,眼中的泪珠也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一见刚强的完颜亮都掉泪了,悼平皇后赶紧装腔作势地哭嚎起来。满屋的侍女小底连同门口的护卫都跟着真真假假地大哭起来。哭声惊得野狐岭的禽兽到处乱跑。

完颜亶见宗干已经昏迷,不知如何是好,急得直掉眼泪。倒是悼平皇后还有一些见识,她劝慰道:“皇上不能只是啼哭啊,我们得赶紧为老太师祈福禳灾啊,或许他老人家能够躲过这一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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