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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长诀

大宴(8)

先是说过一段时间,不马上答应,拖延时间。

而后又说,到那时还没改便心意再说。

却没说到那时还没改变心意就娶她。

姝沙看着关无忘,

“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关无忘笑笑,

姝沙笑,

“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许反悔。”

关无忘淡淡道,

“绝不反悔。”

殿上众人忍俊不禁,几乎要笑出声来,关无忘又没答应她什么,有什么可反不反悔的?

果然这些匈奴人当真是极好骗。大周说话迂回下套,一句话里能藏十个机锋,这些匈奴人偏偏一点也听不出来。

元帝见关无忘推拒了匈奴公主,不禁有些欣喜,元帝眼中,这是关无忘在向自己表忠心。

元帝大笑,举杯道,

“那便这么定了,庆我大周与大胡携手,往后必定百世昌隆。”

众人举杯,

“釂!”

“釂——”

众人举杯,唯有两人,座位正对,却沉默不语。

左晋道,

“长诀,你可是喝醉了?”

宫长诀沉默片刻,才道,

“是。”

“这酒却是有些烈。”

她缓缓道,

“也极苦。”

左晋道,

“要不你悄悄先离席吧,想来不会有很大问题,若旁人问起,我只说你不胜酒力先回去了。”

宫长诀摇摇头,

“不必。”

宫长诀抬眸看左晋,

“冒然说表哥是我的未婚夫,怕是吓到表哥了吧。”

左晋笑,温声道,

“不过是搪塞匈奴人的说辞,我没关系的。”

窦皇后举杯与众人共饮,她的面色却极白,眼下瓮喻失了体面,往后还怎么能嫁出去。这只怕是比和亲的下场还要惨得多。

如今瓮喻只怕是要疯了,到底是哪个该死的算计了瓮喻,让她做出了这等行径。

窦皇后放下杯子,佯装头晕,道,

“陛下,臣妾不胜酒力,可否先行退席?”

元帝撇过视线看她,放下酒杯,冷声道,

“你坐着吧。”

窦皇后已心急如焚,

“可是——”

元帝冷声道,

“你怎的这个时候头晕,不过是不胜酒力,又不是生了急病,到底没让你做什么,你是皇后,坐在这里便可,还有什么可怨的。”

窦皇后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降。

元帝说完便转过头去,云贵妃指着龙案上的荔枝,娇声道,

“臣妾要吃那个。”

元帝拿过了荔枝,亲手剥好喂给云贵妃。

窦皇后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心死如灰,委屈一瞬涌上来。

二十多年的夫妻,她陪着他走过最艰难的时刻,陪着他举兵造反,哪怕她害怕,她胆战心惊,她怕得夜夜睡不着觉,她依旧是坚定地站在他身边,一步也没有退缩过。

二十多年的感情,连他一句好言好语也换不来。

她曾经也是娇怯的小姑娘,可是他全部都忘记了。

她害怕天黑,害怕打雷,害怕别人抢走她的丈夫。

可是这一切,最后只能她自己一个人扛,没有人在她身后支撑着她,没有人能听她说,哪怕只是一句。

二十多年,她得到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后位。

倾注了她所有的青春年华,等着她的却永远只有不耐烦的眼神和冷冰冰的话语。

他想要太后将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她便十年如一日地去太后宫中请安,每天将宫外的新事物说给太后听。

从一开始太后不愿意见她,她跪在大雨里求见,跪在烈日下求见,日日受冷眼。

到太后逐渐接受她,愿意见她,允许她出入太后宫中。

如今太后虽然仍未全然与她亲近,对她展开心扉,但到底是连祈福都愿意与她一同前行了。

这其中,她做了多少努力,可是他一点也看不到。

她无数次想放弃,但作为他的妻子,她咬牙挺下来。

她一个正妻,甚至不敢惹他的小妾,憋屈着活了这么多年。

一开始有府中的侍妾,后来是各种秀女,三个月前,是陆婕妤,眼前,是一个不知来路的云贵妃,往后,还会一直有别人。

他眼里,永远没有她。

她真的受够了没日没夜的挣扎与苦楚,受尽了无边无垠的孤独与不被理解。

她从前执意嫁给他,父亲一直阻止,现在看来,是她错了。她不该为了为了年少时的片刻悸动而嫁给一个人,而如今,俨然已经毁了她一生。

窦皇后红着眼眶,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就下了位置,从小门离开。

而元帝瞥见,也只不耐烦地收回视线,没有再多看一眼。

云贵妃笑,倚着元帝,

“陛下,今日大宴,臣妾真的好开心啊。”

元帝道,

“是吗,匈奴送的那对夜明珠,待会儿朕就让人送到你宫里。”

云贵妃妩媚地笑,

“陛下待云儿最好了。”

云贵妃笑着,眼神却冷得像冰。她斜倚在元帝身上,元帝只能听见她的笑声,却看不见她厉如魑魅的眼神。

窦皇后走着,忽然跑了起来,身后的嬷嬷忙跟着跑起来,

“娘娘,您别跑,于仪态不端啊。”

“娘娘,不能跑——”

窦皇后红着眼跑起来,满头的珠翠拼命地掉,后面的宫人嬷嬷一路地捡。

眼泪滑过她早已不再年轻的面庞。

她是不是明白得太迟了,明明无数次的想放弃,为什么不早一点,她早一点放下,就不用受这么多的苦。

她三十六岁了,已经耗去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人,做什么都用最笨的方法,总是忍不住委屈,忍不住深夜哭泣。

但是这么多年,她硬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一句委屈也没有说过。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用尽全力在扮演一个皇后,不能生气,不能失礼,要端庄大气,要母仪天下,可是她骨子里是那么害怕孤独,那么胆小的一个人,她面对太多人的环境都会手忙脚乱,会慌张得说不出话来。

他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她只以为总有机会让他回头,其实,她心底早就知道不可能,却一直自欺欺人。

她错得未免太彻底了。

后面的嬷嬷还在喊,

“娘娘,您是皇后,要端庄啊!”

“娘娘,别跑了,您的吉服脏了失礼啊。”

窦皇后的泪落在她衣襟上,她跑进长亭宫中,而瓮喻正在拼命地乱砸东西。

“到底是谁害了我,害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失了颜面!”

“往后我要怎么办!还有谁愿意娶我!”

满殿都是碎片,而窦皇后进了殿中,上前抱住瓮喻,瓮喻手上还拿着一个瓷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

窦皇后抱住瓮喻,自己红着眼,却安慰瓮喻道,

“喻儿,听话,别砸了。”

“母后一定给你找一个大周最好的儿郎当你的夫婿,绝对不会让你嫁不出去的。”

窦皇后泪流满面,而瓮喻丝毫看不见。

瓮喻听见窦皇后的话,霎时眼泪夺眶而出,

“母后,我死定了,父皇一定不要我了,你叫我要听父皇的话的,可是我毁了这场宴会,父皇一定会把我像我娘一样,像破布一样丢掉的。”

窦皇后猛地捂住瓮喻的嘴,道,

“喻儿,别乱说。”

瓮喻哭着,

“母后不是眼睁睁看着的吗,我娘死得那么惨,我从来没有见过蒸人,可是那些奴才揭起盖子的时候我才知道,父皇下令蒸的是我娘!”

窦皇后抱紧瓮喻,

“不会的,母后不会让你像她一样被杀,绝对不会的。”

瓮喻哭着道,

“母后,你是不是知道父皇是要我去和亲,他才让我献舞的。”

“母后,你怎么能一句话也不为我说,你怎么能一点都不提醒我,若今日的表演不出意外,我的下场岂非就是嫁给那些匈奴人!”

窦皇后抱紧瓮喻,

“喻儿,母后是在保护你。”

当年喻儿的母妃通奸,而元帝只杀喻儿的母妃不杀喻儿,就是抱着想让喻儿和亲的念头。

若是喻儿不和亲,面临的绝非是什么好的下场。

瓮喻大哭,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贞洁,可是,就算这些没有发生,母后你,母后你居然是帮着那些人,要我去匈奴,去嫁给那些匈奴人当妻子!还说什么保护我,母后原来你也和那些人一样!”

窦皇后泪流满面,却没有办法解释。

瓮喻道,

“母后,父皇不是很疼我的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都要和我作对,一个个,全都是这样!我不要你当我的母后了!你根本就保护不了我!”

瓮喻推开窦皇后,窦皇后摔倒在地。

窦皇后哭道,

“喻儿,母后真的是为了你好,和亲对你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相信母后,母后真的是在保护你,母后甚至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替身,你不用真的嫁过去的。”

瓮喻大喊,

“母后,你又骗我,那个时候,我看见了蒸人的蒸笼,你就说是蒸的宫人,现在你又骗我说为我做好了打算,从小到大,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有哪次是真的,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瓮喻头发散乱,猛然推倒了博物架,博物架上的东西全都落下,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有碎片溅在窦皇后手上,划出数道血痕,

窦皇后哽咽着,

“喻儿,母后这一回真的没有骗你。”

她从前骗喻儿数回,不过是不愿意让她看到现实下的鲜血淋漓,她一直努力地做一个好母亲,却没有能力让所有的惨剧都不发生。

她作为一个母亲,却只能一遍遍地骗自己的小女儿。

外面杀人如麻,她只能说是下雨的声音。

自己的丈夫不喜欢这个女儿,她只能一遍遍地说父皇已经在你睡着的时候来看过你了,等女儿长大了,她再一遍遍地说父皇很忙,所有的公主皇子他都没时间看。

她费尽心机想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呈给喻儿,却永远只能给喻儿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是她太没用了。

瓮喻转身就走,没有看窦皇后一眼。

窦皇后心如刀绞。

从最灿烂的少女时期,一直窝囊到现今,她好不容易拥有了一个女儿,哪怕不是她亲生,她也视若珍宝,却没有办法保得住。

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每天身边都是万丈深渊,而她抱着女儿,愿意替女儿去踩所有的陷阱,愿意替女儿承受所有的苦难,给女儿所有最好的东西。

却忘记了,女儿见惯了最好的,便再不愿意见任何不如意。

是她纵容了女儿,一步步变得刁蛮任性,不懂情理,想要什么都要得到,如今,女儿知道了所有真相,只怕是再也不愿意原谅她了。

窦皇后跪倒在地上,沉默着泪流满面,她用了二十年,她到底所求为何,为何她什么也得不到,从来徒增沧桑。

是她太无能了,留不住丈夫,也不能管教好女儿,也没有让自己过得好。

可她此半生如此孤独,从来都是一个人。

又有谁愿意陪着她,听她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话都好。

她如此这般境遇,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又造了什么孽?

“公主,我恶习太多了,只怕一天一夜说不尽。”

姝沙道,

“公主既然想嫁给我,不若先在长安中留一段时间,若过了这一段时间公主还想嫁给我,那便再说吧。”

大殿众人都明白,关无忘这是在和匈奴公主打马虎眼。

姝沙道,

大宴(8)

“本公主的恶习也很多,三天三夜也说不尽。”

关无忘笑笑,几分玩味道,

“难道我不够漂亮吗?”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大周的大家闺秀,大家闺秀有什么好的,整天捏着嗓子说话,走路像老太婆一样慢,呆呆的像个木头,真不知道你喜欢这种女人什么。”

“自然是选我更好。”

关无忘笑,没有下她的面子,只道,

姝沙微微皱眉,

“你怎么能这样,我都不要求你了,你怎么能要求我。”

这“再说”二字,学问颇大,像是万金油,怎么说都可以。往后就算问起来,关无忘有没有当堂答应要娶她。简直就是死无对证。

更何况,谁知道这位匈奴公主半道上会不会再喜欢别人,眼下才半刻钟的功夫,这位匈奴公主便已经喜欢两个人了。这往后那么长时间,还能看上多少个人,那个就说不定了。

关无忘笑道,

“那公主端庄大方,是大家闺秀吗?”

“我恶习多,可我喜欢大家闺秀,要温婉端庄,要脾气好,长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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