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

数月前，韩王连韩非的面都不愿意见了，以前是看在同宗室和荀子的份上，到此算撕破脸皮。

韩非气愤，写了文章发泄，文章传到秦国，秦王大喜，修书到韩对韩非大肆夸奖一番，言语间有想让韩非入秦的意愿。

韩王愈发昏庸，以使秦之名将韩非送到咸阳，算破罐破摔了。

邻家小儿正在嚷嚷，“阿娘，我听街上人都在说韩子来咸阳了，他是谁呀？”

妇人不知那是谁，又不好掉了面子，随口胡诌道：“是个读书人，白头粉脸的，你以后可别跟他学。”

寒鸦听的好笑，韩非什么时候白头粉脸了？虽说已经是个近五旬的老叟，一如他们初见时自己的模样，只是韩非应该会年轻些，毕竟他当时化作的老者可是饱经沧桑的。

说罢，寒鸦还装模作样的表了悔意，早先不该让韩非回韩都，心情悲痛溢于言表。韩非见他此状，原是自己心情不佳，最后以安慰寒鸦草草结尾，离开时心情亦好了不少。

龙争虎斗，是寒鸦爱看的戏码，可韩非自到咸阳，鲜少听闻他的讯息。

直到那日李斯再次上门。

“先生，师兄没了。”言语皆是沉重。

寒鸦突然不能理解“没了”是何意，“没了，去找啊！”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这还是寒鸦第一次看见李斯哭，若是邻家小儿在一旁，必然会被吓得不轻。一五旬老者哭的像个孩童，这场面是当真惊悚。

李斯边哭边说，断断续续的，寒鸦也听了个大概。

秦王将要对韩出兵，李斯便上书秦王：韩非乃韩人，举兵期间不宜再以客卿身份出入王宫，况且他万一念着他的国家，那对我军的士气将有所打击。

李斯一通言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秦王便听从了他的意见，把韩非收押进监牢，只是碍于身份特殊，一应供给从不曾薄待。

秦军压境至韩那日，王宫传出来一道口谕，秦王要鸩杀韩非。过了小半个时辰，王宫再传出一道口谕，据悉是把前一道口谕拦下来，只是那时已经晚了，韩非已喝下了鸩酒。

秦王未能拦下韩非的死，在宫室里发了好大的火。

而李斯收到消息时，韩非早已经凉透了。秦王知道李斯韩非有同学之谊，便下旨让李斯为韩非收敛……

“人都死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莫不是妄想我能救他？”

寒鸦纵然生气，也知这件事怪不得李斯，却给不了李斯好脸色。

“先生的本事或许能救，所以李斯才来走这一遭！”

李斯眉眼间皆是自信，寒鸦看的头疼，能救个屁！

“救不了。”

滚。

李斯没料到寒鸦会来这么一句，“先生！”

“别喊我先生，我不是你的先生，亦不是谁的先生。我与韩非交好，他死了我要救一救，我交好那些人是不是个个都要让我救？”

“可是……他是韩非啊！”

“韩非如此，别人亦如此。于我而言，并非是什么特殊的存在。你当年选的路，你自己须得走完。莫再来寻我，你寻不到我。”

李斯闻言，知寒鸦心意定了就改不了，整个人颓得厉害，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寒鸦的院子。

背后传来寒鸦的声音：“在你死前，我会再去看你，有些问题想要知晓答案，只是此刻还不是时机。”

寒鸦临走前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邻家妇人，那妇人吓了一跳，以为寒鸦是想聘娶她。妇人惊慌失措，连连摆手：“我家男人还会回来的，我不能再嫁，你快拿着钱走吧，不然他回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寒鸦朝妇人解释自己是要离开，妇人才缓和了脸色，“先生此去可要当心，这世道乱啊！”

“谢过大嫂关心，你且放心，你家夫婿会回来的。”

“那借你吉言了。”

“就此别过。”

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对？

韩非，为何来秦？韩王派人使秦，这桩差事怎么都不会落在他的头上。

寒鸦心里犯嘀咕，怎么一个两个都拿他的外形说事，改天要化一个年轻一些的，岂不吓到他们？话虽如此，寒鸦却忘了是自己先打趣的韩非。

韩非在寒鸦这里没有多停留，叙旧完便离开了。

“此处可是韩先生的住所？”

夜里下了雨，寒鸦又贪酒，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寒鸦倏地想起数月前李斯的来访，想来那个时候他就打定主意让韩非来咸阳了。

时局瞬息万变，此刻他竟是有些看不透了。李斯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替我谢谢你阿娘。”寒鸦不用吃这些人间吃食，却不好拂了一片心意，他让小儿进了屋，从橱柜里拿出一个木盒递给小儿，“我昨日在市集有人送我的点心，我不大爱吃，送给你和你阿娘罢！”

寒鸦在屋内，这声音听着耳熟，走到院子一看，寒鸦的嘴边多了笑意。

“韩非，你这白发可是又多了几根？”

韩非轻笑，“比不得先生，怕是我满头白发时，先生容貌却依旧。”

“大先生，我阿娘说今日的肉汤做的多了，要我给您送一些来。”邻家小儿捧着汤碗站在门口，两个小髻冲天，寒鸦看的直想揪它。

邻家只有妇人和一个孩童，平日被人欺负时，寒鸦都会施以援手。听闻她家的男人在军中，数年没消息，小儿自出生就没见过父亲，全靠妇人将他拉扯这么大。

韩非心生怨言，到了咸阳被看的紧，今日找了机会来拜访寒鸦，好好吐了一番苦水。

寒鸦宽慰韩非，既来之则安之，秦王不比韩王，能者居之，以韩非之才，必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

小儿天真贪嘴，拿了木盒往门外跑去，只是跑的太急，到了门口竟撞在什么上面，抬头一看，是个人。

那人没有对小儿的鲁莽多加苛责，摸了摸他的头，摆了手示意他离去。

寒鸦正百思不得其解，门口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