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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之血

第15章

我知道除非他们问我,否则我最好什么都不要说。我看着别处,我的脸因为羞愧而滚烫。

“先是去看马球赛,”戈迪亚说,“现在居然这样。我们怎么总是收留这样的人?”她继续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母亲害怕地颤抖,她最担心的事在这样的气氛中变得悬而未决。戈迪亚想要走开,但是却无法动弹。她恐惧地看着地面。一团一团的果酱把她的双脚粘在了地面上。她踢掉脚上的鞋,赤着脚走回房间,一边走一边喃喃地说:“白痴!”

戈斯塔罕跟在她身后,想要安慰她。仆人们开始清理地上的果酱和碎片,小声地讨论如此的浪费。“那花了我好多功夫,”厨子说。这是她亲手做的果酱。

没有人看她。“你这个白痴乡下佬!”戈迪亚冲我大叫。

然后,她转向母亲,向她索要解释,但是母亲惊愕地呆站着,直到明白我做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浪费了多少羊毛多少羊毛,多少功夫?你是不是想毁了这个家?”戈迪亚一边问,一边用手掌直拍胸膛。

在房间里,母亲没有看着我,也没有责备我,虽然我知道她认为我丧失了理智。她把查多尔盖在头上,开始祷告,头碰着放在地板上的莫尔12那块土牌。祷告完毕,她坐在脚跟上,请求真主的帮助。“真主,请保护我们。真主,请不要让我们流落街头。我请求你们,侯赛因、哈桑13、阿里,你们明白殉道的含义,请宽恕我的女儿,她只是一个犯错的孩子。”

我希望我在把地毯扯下织布机前能考虑母亲的担忧。当母亲祷告完毕,我爬到她身边,盯着前方。

“妈妈,”我摸着她的手臂说。“我全心全意地祈求您的原谅。如果我知道大家会这么生气,我永远都不可能做这么糟糕的决定。”

母亲手臂僵硬,也没有看着我。她挣开我的手。“我和你父亲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冲动?”她问。“多少次了?”

我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母亲看着天花板,仿佛在祈祷真主赐予她好女儿。“你不明白你有多幸运,”她说。“但这次,我肯定你的好运到头了。”

“妈妈,我只是想做得更好。”我哭诉道。

“安静!”

我把脸面向墙壁坐着,干涩的眼睛充满了苦痛。我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来缓解母亲的痛苦。她又开始大声祷告,仿佛她源源不断的话语能冲走我的错误。

我受罚的那个月就像沙漠一样了无边际。我的一天从清理夜香开始让我感到恶心得发慌的开始。接着,戈迪亚在咨询过厨子和阿里阿什加之后,把没人想做的事都分配给了我。我要冲洗油腻的厨房地板,切黏滑的肾脏,在盆里踩洗污秽的衣服,拧干它们直到手臂疼痛地抗议。即便是下午午休时间,戈迪亚仍然分配了任务给我。我的双手变得像羊角一样粗糙。每天晚上,我疲惫、虚弱地倒在床上。我痛苦地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也觉得自己所受的惩罚太过严厉,而戈迪亚却很享受对我的颐指气使。

一天早上,当我的苦力月就要结束的时候,一个仆人遵照戈斯塔罕的吩咐把我和母亲叫到客厅。走过院子时,我的双腿在颤抖,因为我知道他们是要告诉我们,我们已经不受欢迎了。在大殿里,我很惊讶地看到戈斯塔罕坐在地毯顶端的尊位,戈迪亚坐在他的右侧。他招呼母亲坐在他左边的垫子上。我则独自坐在地毯的另一端,面对着他们。

“你好吗,哈努姆?”戈迪亚问母亲,用的是对已婚女人的尊称。“身体好吗?”她突如其来的客气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

“咳……是的,”母亲说,模仿戈迪亚的礼貌语调。“我很好,谢谢。”

“你呢,我的小宝贝?”戈迪亚继续问。“你好吗?”

我回答很好。这突然的亲昵使我不寒而栗。我看着戈斯塔罕,想要弄明白这次会面的意图。虽然戈斯塔罕本可以一动不动地盘腿坐上几小时,背挺得像织布机一样直,但是,现在他总在转移自己的身体重量,调整双脚的姿势。

咖啡端来的时候,戈迪亚夸张地向仆人示意先给我们,并且还端来了椰枣。我们喝着咖啡时,房间令人尴尬地安静下来。

“哈努姆,”戈斯塔罕最终打破沉默对母亲说,“我有责任告诉您,我今天早上收到一封费雷东寄来的信,就是几个月前向我们定做了一块地毯的贩马商人。”

母亲很惊讶,因为这个名字她只听过一次在我告诉她我是如何帮忙设计宝石图案时。我又做错了什么?我纳闷道。是不是我的设计惹怒了他?

“从他看到织布机上的地毯时所说的话来看,费雷东显然对地毯很满意,”戈斯塔罕说。“但是,他写的这封信几乎没有提到这一点,实际上,一点儿都没有提到。”

我的手颤抖得十分厉害,于是,我把咖啡放下,害怕会把咖啡洒在丝毯上,留下一大块永远洗不掉的棕色污渍。

“像他这样富有的男人所想要的还有一样东西,”戈斯塔罕继续说,“就是您的女儿。”他以直接明了、公事公办的口吻说着,仿佛是在商议地毯的价格一般。

母亲把手放在脸上。“除了安拉,再没有神,”她说。在感到惊讶时,她总是这么说。

戈斯塔罕用双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头巾,仿佛无法承受它的重量。我十分了解他,所以能看出他的烦躁不安。但是为什么?还有什么比腰缠万贯的男人的求婚更荣幸?

戈迪亚突然插话,无法掩饰她的激动。“他希望娶你的女儿为妻。”她屏住呼吸说。

戈斯塔罕给了戈迪亚一个警告的眼神,但母亲并没有看到。母亲跳起来,面前的咖啡杯摇摇晃晃,几乎洒出来。“终于!”她大叫,双手伸向天空。“上天终于赐我唯一的孩子如此良缘!在忍受了这么多之后,我们变幻无常的命运终于要结束了!赞颂穆罕默德!赞颂阿里!”

母亲这些脱口而出的话把戈迪亚逗乐了,但是她的回答却十分友好。“我母亲一定很了解您的感受,”她说。“很少女人能有这样的好运。这样的好运就像春雨一样受欢迎。”

“我的女儿,我心灵的春天,”母亲向我张开双臂,大声说。“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为我们这个穷困的家庭带来了奇迹。你的眼睛如此炯炯有神。”

我的心也因希望而膨胀起来。成为一个富人的妻子,我就会像村子里那些女人曾经揶揄的那样,变成一个丰满、富态的女人。在彗星降临的这一年里,真的可能有这样的好运吗?

母亲平静下来之后,开始觉得疑惑。“费雷东怎么知道他会喜欢我的女儿?”她问。“一出门,她就从头到脚地裹着!”

我保持沉默;我最不想让他们知道的就是我曾经在陌生人面前展露了自己的容颜。

“我知道赫玛曾经在澡堂里大声赞扬了你,”戈迪亚对我说。“费雷东的一个女仆正巧在那儿,她告诉了他你有多迷人。”

我欣慰地吸了口气。他在找到一个正当理由之后才来提亲。我脸红了,思索着他的女仆是否描述了我不穿衣服时的模样。

母亲以为我的沉默是因为谦虚。“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她问戈迪亚。“越快越好,我想。”

“我同意,”戈迪亚说,“虽然我不相信他会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您女儿和费雷东会在毛拉的见证下把一切合法化,仅此而已。

我没有见过富人举办的婚礼,但在家乡,婚礼至少要庆祝三天。然而,戈迪亚所描述的婚礼就像签订合同一般。

“我不理解。”母亲迷惑地说。

“我手上的这份求婚帖,”戈斯塔罕一边说,一边给我们看了看那封字体典雅的信,“并不是一份终身婚姻合同,而是三个月的临时婚姻。”

我听到了“临时婚姻”这个词,但是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时间很短。

“临时婚姻?”母亲问,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我知道去库姆的朝圣者会签一份一小时或者一夜的临时婚姻但那只是享乐。你想我女儿这样嫁出去?”

戈迪亚肯定看出了我们脸上的沮丧。“虽然这不是永久的婚姻,”她说,“但是依照神意,地球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重要的是,它会给你带来其他任何事都无法给予的经济利益。”

母亲的商业本能十分敏锐。她直起背,眼睛炯炯有神,脸上的神情就和那天与后宫女眷们讨价还价时一样。

“多少?”她问,声音如钢一般坚决。

戈斯塔罕展开信,大声读出那个数字与费雷东定做的地毯价格相同。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大笔钱,但却不足以买下我们的自由。

母亲咂了咂舌头说:“不够。一旦我女儿不再是黄花闺女,还有谁会要她?她应该嫁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戈斯塔罕看起来正要表示同意,但戈迪亚打断了他。“你是说你宁愿把她嫁给一个毛毛躁躁、浑身是面粉的面包师的儿子,也不愿意把她嫁给一个有钱人?”她问。“别忘了临时婚姻是可以续签的。如果费雷东很满意你的女儿,他也许会长期维持这个婚姻。每次续签,他都会支付这么多钱。他也许还会送她珠宝甚至房子。如果她幸运又聪明,这个联姻会给你们带来财富。”

戈斯塔罕又在垫子上动了动,似乎并不觉得如此乐观。“我们别忘了这也可能很快结束,”他说。“唯一的能保证期只是三个月。除此之外,一切系于他的决定。”

戈迪亚用一种甜蜜的声调对母亲说着话,使她丈夫的话看起来微不足道。“费雷东怎么可能不喜欢像您女儿这么好的女孩呢?像她这样的月亮整晚都会照耀着他,每天晚上!”

“是的,她会,”母亲说。“但是他如果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正式婚约呢?”

“他不能,”戈迪亚说。“他的元配死了,和他女儿一样得了霍乱,但是他女儿活下来了。作为一个有钱人的儿子,他必须娶一个出身高贵的女人,为他哺育后代。”

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农村姑娘配不上。

“赫玛已经在为他物色一个合适的年轻姑娘,”戈迪亚说。“但是我想费雷东一定很需要一个女伴,虽然他还在吊唁他的妻子。这片土地上的女人都任他挑选但是他选中了你的女儿。”

我猛然间感到一阵兴奋。他不仅注意到我,而且还向我提亲我,一个让自己的手指在织地毯和洗洗刷刷中长满了茧的农村姑娘!

“我们收留了她们,但她们却想毁了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主要把这个负担带给我们?告诉我为什么!”戈迪亚质问丈夫。

她的话冷透了我的骨头。

“失去理智?什么理智?”戈迪亚问道,一边拍着胸脯。

戈斯塔罕面部扭曲,双手握在一起,仿佛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能不惩罚这么鲁莽的行为。”他生气地说。“这个月,你不许离开家,必须做我妻子所吩咐的一切。没有她的允许,你连出口气都不行。”

母亲跪下来,低头亲吻戈迪亚的双脚,黑色的腰带耷在果酱上。

母亲恐慌地一边走到院子,一边整理头巾。“发生什么事了?”她问,声音中充满了恳求。

戈斯塔罕转向我,眼中满是愤怒。“解释一下!”他命令道。

他是我唯一想取悦的人。我几乎无法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你当然可以做一块更好的,”他说。“但是你为什么不能先卖了这块,然后再做一块更好的?”

“站起来!”戈迪亚恼怒地说。

母亲站起来,伸出双臂向她祈求。“请宽恕我任性的女儿,”她说。“我会还您羊毛的钱。我会调制更多的汤药,卖给邻居。我女儿只是想做令人满意的东西。她总是这样有时会失去理智。”

母亲说这些话之前,我从没意识到自己会这样,但事实的确如此。我站在那儿,为不能分辨好主意和灾难性的主意感到羞愧。

戈斯塔罕没有反驳我:“昨晚所见让你眼花缭乱。新手常常会这样。但是你毁了几个月的工作!你为什么不先征求我的意见?”

“我谦卑地祈求您的宽恕,”我小声地说,因为我仍然无法找到自己的声音,“我这样做,因为我认为自己能做一块更好的。”

“早餐什么时候才能又甜起来?”阿里阿什加伤心地问,因为我们都知道戈迪亚不会为我们买面包果酱了。

我低着头跟着母亲走回房间。“土豆都更聪明。”我听到厨子说。

“真蠢!”戈迪亚大叫。

我厌恶这两个字。他们是对的;我应该想到这一点,但是那天早上我太激动了,我心里所想的都是我可以做得更好。现在的我几乎不敢相信当时的所作所为。我可怜兮兮地站在织布机旁,仆人们对我没有丝毫恻隐之心,她们轻蔑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让我更加难过。

“颜色太糟糕了!”我嗫懦地说,把手放在滚烫的脸上,企图把自己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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