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喜

坐在宽大桌案后看书的年轻人闻声抬眼看了过来。

典使下意识垂眸，想要避开两人视线相撞，却又在下一瞬想起这是个一见真容的好机会，便生生控制着没有让自己错开视线。

陡然变大的风将半开的窗户吹开，室内乍然一亮，年轻人的面容就要因此显露，室内静垂不动的层层叠叠的轻纱却在此时扬了起来，化去了寒风凛冽。

“不可掉以轻心。”顾渊道，话音郑重。

卫里收起面上的笑意站得笔直，“老大放心，不会出问题的。”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风骤停，轻纱往后扬起一道弧线，旋即归于原处。

年轻人的面容就这样清晰展露在典使面前。

剑眉星目，鼻高唇薄，肌肤胜雪...

的确是样貌生得不错的年轻人，但..也仅仅只是不错罢了，距离传闻中的盛世美颜还相距甚远，典使心内微叹，果然传闻不可信呐。

“典使此时前来是..”

顾渊并没有看到典使眼底的黯然，或许是看到了并不在意，他微微侧目问道。

典使忙收敛心神，再度一礼道：“下官前来是奉县令之命，想问问顾司隶接下来作何打算，杏子巷那里，是否要把人全都撤回来？”

“都撤回来吧。”顾渊拄着下巴沉吟片刻，“天寒地冻的，让兄弟们守着一条废弃的巷子，也怪难为人的。把人都撤回来撤回来，再让人给兄弟们准备些好酒好肉，权当是慰劳他们这些日子的辛苦了。”

典使险些栽倒。

刚才他看顾司隶沉吟的稳重模样，还以为他让人撤回来是出于对什么大事的考量，现在看来，完全就是他多想了啊。

怪不得那个偷懒耍滑的小差役能得到他的青眼相睐，这一主一仆，完全是一个路子上的人啊。

典使站着没动。

顾渊问他怎么了。

“顾司隶有所不知，先前整个青州都遭了大难，如今别说好酒好肉，就是寻常的粮油米面亦是短缺，好多百姓也因此背井离乡，所以——”

哦，这样啊，顾渊拍了拍脑门，歉意一笑道：“是我疏忽了，先前还和林县令说起过这事呢。朝廷不是下令说让官兵护送百姓们去淮南安置，还从巴蜀运了米粮去吗？那些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可好？”

毕竟是从青州走出去的百姓，等到灾情一过，总归是要回来的。

他们身为地方父母，自然也要时刻关注留意孩子们的动静。

“都挺好的，饭是能吃上了，不至于饿死街头，淮南也没有这里冷，虽然衣衫薄，但也不会冻死。”典使说着就掉眼泪，又觉得一个大男人落泪太不像话，忙抬袖擦拭，声音哽咽道，“就是想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在别人的地盘上讨吃要喝，终究不如在自己的家乡勤劳耕种所得。

毕竟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要看着别人的脸色才能换来活命的口粮。

顾渊点点头，感慨一句故土难离就道：“那就不备好酒好肉了，让兄弟们撤回来再放他们回去歇两天，好好陪陪家人。”

即便是遭了大难，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离开了故土，总有人的家人还留在这里，就算没有，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约上平日没机会见面的朋友出来说话吃饭..

这样的安排合理又合适。

典使应是退下。

……

日光温暖，寒风吹过脸庞也带着暖意，一夜之间，就好像冬日已逝春回大地。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有许多人穿着新衣面带笑意的走出了家门，见到其他同样出门的人，便互相道着新年好，有平素就来往走动关系密切的，还会给小一辈的孩子们包上一个红包。

欢声笑语炮仗欢鸣中，客栈大门被伙计打开。

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的伙计如常拿着笤帚打着哈欠向外走，身后传来老板懒洋洋的声音：“宋楠，别人都说新年新气象，怎么到了你这里，新年还是旧象啊？”

什么旧象，他这里哪里有旧象了？

要知道为了讨个好兆头，他今天可是特地从头到脚都换了新的..

看着伙计的呆傻模样，老板哈哈大笑，笑声惊醒了客栈。

又被骗了啊。

伙计打了一下自己的头，不再理会老板，抬脚出了客栈，刚拿着笤帚低头清扫满是炮仗碎屑的地面，就看到了一张纸。

卫里几乎是一瞬间就恢复成了先前嬉皮笑脸没个形状的奸猾模样。

他脚下一滑，人就无声滑到了窗边，透过半开的窗户，勉强可以看到站在门外廊下的人是什么模样。

看看这嘴脸，真让人恨不得上去打两个大耳刮子。

但显然这个时候这种场合，他是不能冲上去打卫里两个大耳刮子的，典使收回视线站直身体正正衣襟，对着顾渊施礼：“顾司隶。”

卫里却微微侧过身体避开了典使抓过来的手。

这种事就不需要老大再多叮嘱啦，怎么说他们卧虎的老本行也是干这个的，连那些滑如泥鳅风生水起的朝中大人们都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呢，那个涉世未深，只是凭借自己身手好就无法无天的少年怎么会发现他们呢？

“咿，老大，是典使大人过来了呢，你说他会不会是来看你的？”

顾渊不置可否。

正趴在门上，一只眼瞪圆，一只眼紧闭，试图看清屋内是何情形的典使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向前栽倒。

典使栽进屋内，咚咚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还好没有摔个狗啃泥，不然丢脸就丢大了，典使心有余悸，手掌轻拍心口安抚受惊的自己，眼睛却看向了抱着双臂，笑得好不得意的卫里。

哼，果真是小人得志！

看来是按捺不住想要一看顾司隶的美貌了啊，那就让他这个得志的小人去见一见吧。

卫里几步走到门边，没有任何征兆的忽然一把将门拉开。

要遮住了吗？

典使屏住呼吸，眼睛更是眨都不敢眨。

他下意识挥动着双臂寻找平衡。

慌乱中眼角余光瞥见了触手可及的卫里，便再顾不得其他，想要伸手拽住。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还伴随着典使小心翼翼的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