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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双刃剑

第7章

叶飘摇来时神情略显紧张,此刻见情梦安然无恙地站在窗边,便暗自松了口气,淡然自若地坐至圆桌旁,持起情梦方才用过的一双银筷,夹了块花酥卷,径自吃了起来,居然不问她唤他来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十多日以来,情梦似已习惯了他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样儿,也不恼,回到桌旁坐下,旁若无人地嗔怪道:“你怎将我的筷子拿了去,这叫我如何进餐啊?”

叶飘摇看了看桌面,找不到第二双筷子,心知是对座这人儿使坏,故意收了筷匣。他淡然一笑,双指往筷子中间轻轻一拧,一双银筷竟被折成四截,将其中两截往桌面上一搁,他便持着另外两截短短的筷子,不紧不慢地往盘子里再夹一块酥卷。

在天下第一楼住了下来后,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二人,一个睡二楼,一个却睡在一楼。叶飘摇总是有意无意地远远避开情梦,在楼中服侍二人的两个翠衣丫鬟看在眼里,时不时躲到角落窃窃私语。

闲暇时,情梦一层层地看遍了整座楼宇。

凸在峭壁外的十三层秀崖,底层距地面仍有三丈高的距离,下面的崖体面积颇大,越往上面积便逐渐缩小。上面几层分别为金、水、木、火、土,五行相生院所在。院中几位主事除了要分担楼中事物,更要时时收集情报,了解江湖动态。一楼在中原各地都设有产业:茶林、布庄、镖局……收益颇丰。

情梦收回筷子,两眼儿冒火地瞪着他,他却指指盘内的点心,再回手指着自己的嘴巴,敢情是想让她亲手夹点心喂他!

他一进这屋子,半句话也没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二人正在闹别扭。

被二人冷落一旁的土万封此时很是不安地搓搓手,讷讷道:“二、二位可知明日是、是中秋……”话未说完,就遭这两人齐齐横来一眼。

情梦没好气地说:“是中秋又如何?难不成玉宇楼主明日就能返回楼中?”

土万封颔首答:“正是!楼主明日即归!”

叶飘摇淡淡地道:“如此甚好!”

土万封又吞吞吐吐,“这个……嗯,土某刚刚接到楼主飞鸽传书,楼主知道贤伉俪是在非常形势下,仓促宣为夫妻的,为表示敝楼对贤伉俪友好的诚意,楼主命我等布置……布置喜堂,明日中秋佳节,为二位办上……办上一场隆重正式的……婚宴,让二位正式拜个堂,再入洞房,这、这是传统习俗,二位也该名正言顺地拜堂结为夫妻……”他擦擦脑门上的冷汗,鼓足勇气接着道,“二位千万不要误会,敝楼楼主实是一番好意,嗯……这个,二位以为如何?”

喝!玉宇清澄人还没有到,却操心起旁人的私事,还要帮他们安排主持婚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土万封自个儿也觉这样的要求有些过分,不由地抹了一把虚汗,就等着这二人冲他发飙了。

谁知,叶飘摇居然笑着点了头,“好!难得贵楼楼主有这番美意,叶某却之不恭!”

情梦此时竟幽幽低下头,粉面嫣红,柔声道:“我俩拜堂之事,就有劳阁下费心安排了。”

“哪里哪里!二位既已应允,土某这就去操办明日婚宴,准叫二位称心如意!”土万封如释重负,欠了欠身,匆忙离去。

叶飘摇双指轻敲桌面,沉思片刻,道:“明日……”

不容他把话说完,情梦已夹起一块酥卷送入他口中,美目深注,柔婉一笑,“明日是中秋呢!”柔柔含笑的声音透了分坚韧无惧,她冲他慧黠地眨眨眼。

他一笑,不语。

中秋佳节来临,宇内四海共庆团圆。

情梦倚在小楼窗前,翘首遥望天边。

永尊门黑白令掷入朱雀宫已有数月,今日本是朱雀蒙难遭劫之时,但有了玉宇清澄亲笔题写落款的牌匾,更有圣剑令威名远扬,永尊门今年中秋定难动辄血腥。

苦心经营的侠义名声,玉宇清澄自然不会因一个小小的朱雀宫自毁名誉,伪君子自然也得做些好事,让不明就里的人交口称赞。这一点,情梦已想得很透彻,无须再为朱雀子弟担心,此刻应该担心的是留在此处刨根究底的她自身的安危。既已深入虎穴,不查清一楼隐晦的内幕,她绝不甘心!

咚、咚——

有人轻轻敲了敲房门。

情梦打开房门,却见门外站着几个模样清秀可人的小丫鬟,手里均捧着银质托盘。

托盘上有胭脂水粉、凤冠霞帔,丫鬟们笑嘻嘻地看着她,齐声道:“请新人入房梳洗打扮!”

艳红的八幅凤裙,裙摆翻浪镶以金丝,裙摆下凤头微露,也是一双艳红的绣花鞋,鞋面结着毛绒绒的两颗喜花球,绣工精巧的比翼鸟首尾圈合在鞋口。流云飞凤彩织的霞帔披于肩背,金锦丝带搭在柳枝般柔曼的细腰上,并在腰侧挽起鸳鸯结,缀以玲珑环佩,薄纱杭纺的水袖红雾般笼着莹莹皓腕,襟口刺绣富贵团花。

唇点鸳鸯,眉心落以三品棱印,勾描春山眉,胭脂匀涂,添以花黄,细细梳直一头青丝,绾作雅致高髻,戴以明珠金饰的凤冠,冠侧金凤吐珠,冠中明珠奕奕,金镂冠沿垂下点点水滴状的珠帘,遮住闭月羞花般的新娘妆容。

一切刀尺妥当,丫鬟们先退了出去。新娘一人坐在房中等吉时到来,方可与新郎拜堂。

情梦把遮脸的珠帘撩起,望着菱花镜中的自己失神发呆。

蓦然,墙角传来撄萆,情梦倏地瞪大了眼,吃惊地看着菱花镜中映出的奇诡现象——墙角的木板掀起,一个一尺高的木偶小人走了进来,模样酷似偃师进献周穆王的“能倡者”,跳着滑稽的舞步逐渐靠向窗口,攀上窗台。

木偶小人冲她招了招手,便跳出窗外。

情梦又惊又奇,跑到窗边,见那木偶小人正蹦蹦跳跳往竹林跑去。她满心好奇,挽起裙摆跃出窗外,追着木偶小人进入茂密的竹林。

竹林尽头是刀削般光滑的峭壁,木偶小人站在峭壁下,敲门似的敲一敲石壁,峭壁左下角“卡勒勒”响动,突然裂开一个黑乎乎的门洞,木偶小人蹦蹦跳跳跑了进去。

情梦身形一掠,在门洞闭上的一刹那掠了进去。

门洞内黑乎乎的,摸索着向下走了一段路,突然有了一线亮光,觅着光线走出黑乎乎的洞体,豁然呈现在眼前的一幕奇妙景致令情梦突然窒息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奇峰峭壁后面竟是中空的,别有一番天地!缕缕阳光在葫芦口大小的洞顶照进来,四处都是乳白色莹莹发光的玉石,一条银光发亮的瀑布飞流直下,水珠晶莹四溅,二十八口池塘连绵一气,池水盈溢,溶溶曳曳。盏盏荷花灯飘在池中,九曲回廊架在水面上,座座水榭玲珑精致。

瀑布一侧有一块突起的巨大石坪,坪上有座小屋,屋子四面都是窗,十几扇窗户往外吹出片片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石坪下一片梅林中。

林中腊梅竟已怒放!

中秋时节,此处居然飘雪绽梅,咄咄怪事!

梅花清影中一座翠亭,一缕翠烟萦绕亭中,一层似烟如雾的白纱垂笼,纱帘后面荡出铮铮琴音,音色空灵脱俗,如阳光下渐渐消融的白雪,融作涓涓细流,时而有水珠叮叮咚咚——好一曲《阳春白雪》!

琴声缭绕在这奇妙的空间,营造出一个美妙空灵的胜境,情梦深深陶醉其中。

琴声略停,纱帘内传出一个雪般冰凉酥脆的声音:“贵客远道而来,何不入亭中一坐!”

情梦目光痴然,游魂似的穿过梅林,等她回过神来时,人已坐在亭中石凳上。

白纱悠悠飘荡,隐约可见纱帘内一个雪白纤盈的身影,一声轻叹自帘内飘出:“姑娘穿一身嫁衣,今日是要与如意郎君拜堂成亲吗?”

情梦凝目看着纱帘内隐约的人影,笑道:“不错!只是方才一个木偶小人将我引来此处,我才知天下第一楼内别有洞天!”

纱帘内的人拨了拨琴弦,幽幽叹道:“女儿家这一生只盼能嫁个有情郎,只可惜天底下专情的男子太少,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情梦微讶,正想发问,纱帘内的人似已猜到她心中的疑惑,幽幽道:“你定是觉得奇怪,定是想问一楼当中为何会有这个隐秘之所。”

“不错!本宫甚是好奇,还想请教姑娘,此间主人是谁?”

“此间主人吗……”帘内之人轻笑,“想见她不难,撩开这层纱帘即可!”

情梦却不急着撩起纱帘,眸光一转,她拉动了帘侧一根银丝,纱帘卷了上去,她也终于看清了帘内抚琴的女子!

先前闻得琴声,她已在猜测:能弹出如此美妙空灵之音的人必然不俗。此刻,一眼望去,她竟瞧得呆住了。

纱帘内一张琴案,案上除了一具焦尾古琴,还有茶具器皿。琴案后面端坐着一位佳人,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乌黑柔亮的秀发直垂至足踝。

这女子宛如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云中仙子,素净洁白的缟衣没有丁点佩饰,清雅脱俗;她又如空中飘下的一片雪花,含着透明的脆弱,招人怜爱。

这样一个美得脱俗的女子,这样一个透明脆弱的女子,是会令天下无数男人为之倾心的,这样的女子似是理应被人捧在手心里万般怜爱、呵护的。但,令情梦瞧得呆住的却是她的眼睛,一双琉璃般漂亮迷人的眸子,穿过琉璃表层的光泽,里面却似千年冰珠凝结成的,透明的冰冷,不含一丝情感,如若再凝神细看,透明的冰珠深层竟有灵光闪动,变幻的灵光,充满灵动的智慧。

这个女子看似白雪般清雅脱俗,带着分惹人怜爱的透明的脆弱,但看着她的眼睛,情梦竟感到阵阵战栗,这样一双漂亮透明的眼睛,却又这样的冰冷无情,还隐藏了很深的心机,不可捉摸,令人难以设防的心机——这个女子实不简单啊!

柔密翘曲的睫羽扇合,半掩了一双琉璃眸子,柔葱蘸雪的双手十指根根似玉,美得毫无瑕疵,指尖微拨,撩逗琴弦,漫不经心拨出的音色却如牵梦萦魂般缠绵入骨,颤动的丝弦折出银光,映在那张赛雪欺霜的容颜上,宛如封上了一层银色坚冰,冰清的肌肤美是美到了极点,但看起来倒像一尊冰雕,漠然冰冷的神情不带一丝生动的气息。她带着这样的表情,却弹奏出如此缠绵的音色,错非琴艺娴熟,便是这女子的内心过于复杂,令人无法从表面读懂她!

情梦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手,这双柔葱蘸雪、美得毫无瑕疵的手,有些眼熟!

女子抚弄琴弦,以雪般冰凉酥脆的声音说道:“看得到纱帘一侧如此细微的一根银丝,姑娘好缜密的心思!”

情梦眨动了一下眼睛,道:“弹得出瑶池仙曲之音,姑娘好精湛的琴艺!”

十指按住琴弦,女子抬头望着她,“这一袭新嫁衣穿在姑娘身上很是好看,姑娘如若嫁人为妻,想必会是一位温良贤淑的好妻子!”

情梦目不交睫地凝视这缟衣女子,道:“看姑娘谈吐气质,如若嫁人为妻,想必会是一位不同流俗仙妻!”

好嘛,这二人竟相互称赞起对方来。

女子纤指一撩,轻拢云发,撩带出令人挹之无尽的幽韵冷香,“姑娘身处奇境,却一味从容镇定,果不愧为一宫之主!”

情梦微讶,“姑娘怎知我……”

“不要再唤我姑娘了,我已非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十指在琴弦上拨出一串凄婉忧伤的音色,抚琴女子颦眉一叹,“孀妇已寡居多年,今日见姑娘一身嫁衣,我、我心中委实凄怅……”

“夫人!”情梦改了口,看抚琴女子一身缟素,耳畔隐隐回荡起金半开曾提点过的一句话:万莫对楼中一个守丧寡居的女子起怜悯之心!

正因金半开之前提点过,此时她心中有了三分警惕,却还有七分好奇,“尊夫既已亡故,夫人还为他守丧多年,幽居于此洁身自好,足见夫人对亡夫用情至深,至今定也念念不忘,却不知这世间有哪个男子能娶得如夫人这般不俗的女子?”

女子没有抬起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听得冰冷依旧的声音幽幽道出一句令情梦大吃一惊的话:“亡夫?谁说我的丈夫已死了?”

“尊、尊夫没死?”情梦指着她身上的缟衣,吃吃道,“那、那夫人为何穿这一身缟素?”

“我本以为他已死了,怎料他却没有死,不过他是活不了多久的!”女子拾起垫子旁一截竹子,拨弄竹子上开出的几朵白花,幽幽道,“你看,这开了花的竹子还能活吗?”

丈夫没死,这女子居然先穿起缟素,以孀妇自居,岂不是刻意诅咒丈夫早日归天吗?

情梦很是不解,“本宫实是不明白,夫人若是深爱尊夫,为何尊夫活在人世,夫人却穿这身缟素?夫人若是不爱尊夫,为何还要寡居于此?以夫人才貌,另觅佳偶绝非难事!”

“另觅佳偶?”女子盈盈浅笑,“这世间,除了我的父亲,再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既如此,夫人就该珍惜夫妻情分,何故披这缟素一人在此幽居?”

“他虽还活着,但在我心中他早就该死了!”竹子卡嘣一声断作两截,女子眼中迸射出缕缕寒芒,冰冷的语声含着切齿的恨意,“昔日他曾夺去我最亲的人的性命,如今他已不把我当做他的妻子,还要娶别的女子为妻!你可知我有多么恨他?我好恨!恨得心都要滴出血来!他该死!他要娶的女子更该死!”

她冰冷的眸子似是不带丝毫情感,但此时切齿的恨意染上透明的眸子,竟迸射出蛇般冰冷狠毒的眸光,两只手无意识地拧动折断的竹子,神经质般不停拧动,唇边噙着一缕扭曲了的笑,像是脑子里有一根神经日日紧绷着,已是脆弱不堪,面临着崩溃!但此时,她眉眼一弯,牵扯出的笑意带着一种病态的天真,“知道吗,我所喜爱过的东西,总是无法永久地留在我身边。我的父亲曾经为我请来无数名师,教会我许多旁人想学也学不到的东西,我很喜欢这些师父!可是,当他们教我学会了所有的本领,父亲就会杀了他们,让别人无法再学到他们的本领。他们死了,我整日整日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父亲整日忙碌,很少会来陪我,我想找个人说说话,我挖了院子里的土,刨了树根,找出好多好多的虫子,逗它们玩,可它们也都死了……

“后来,我想到一个法子,当父亲再为我找来一个师父,我学会他的本领,趁父亲下手杀了他之后,悄悄偷来他的尸身做成标本,日日让他陪着我……我喜欢他们,他们就会留下来陪我,满屋子的人都站在冰块里陪着我!”

她格格地笑,忽又颦眉,一脸忧伤,喃喃自语:“那个人,他杀了我的父亲、我唯一的亲人!我恨他,却杀不了他……我委身于他,慢慢地将他杀死……可、可是一离开他,我又孤单了,我想着他……不、不!我应该是恨他的……可我还是想着他,我回去找他,刨开他的坟,我要把他做成标本,永远留在身边,他这样的男子,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找不到……”

她直勾勾地望着情梦,眸子睁得大大的,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没有哭声,大睁的眼睛显得如此的无辜与无助。她不停地落泪,泪痕划过近乎苍白的脸颊,如此透明的脆弱,如此的无助,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心生怜悯,连同样身为女子的情梦看着落泪的她,心中竟也万分的不忍、万分的怜惜!她甚至觉得面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女子是没有错的,有错的是她的父亲和那些抛弃她的人,她是这么的可怜,确实需要人来好生安慰、用心呵护怜惜的!

情梦略显慌张地去安慰她:“夫人不必伤心,尊夫如若活在人世,迟早会回到家中,再花心的男人也会顾念自己的孩子啊!”

“孩子?”女子眨了眨眼,眨落串串泪珠,“我、我生不出孩子……我曾学过苗疆神女术,已无法、无法……”孱弱纤细的雪白身子微微颤抖,她无声地哭泣,泪水落得更凶了。

情梦慌了神,除了无措还是无措,“夫、夫人,你别哭啊!或、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是有个法子,只要……只要你愿意帮我!”女子低下头抚弄衣角,显出几分怯懦和不安,似乎怕情梦不愿答应她。

“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夫人但说无妨!”情梦已全然忘却了金半开的话,一心只想让这个脆弱不堪的女子重展笑颜。

缟衣女子不停地抹着眼角,轻声细语地问:“你帮我写几个字,可好?”

“写几个字?”

情梦略感诧异,却也照做了。

女子自袖兜内抽出一张饰金银箔花、掺以香料的彩笺,添置笔墨,让情梦在上面随意写了几个字。

写好后,女子指指琴案上一只黑白两色的小小熏炉,“劳烦宫主将它压至炉下。”

情梦迟疑着,“为何要把它压到熏炉下?这样做,尊夫就能回到夫人身边吗?”

“这是一个喇嘛教我的法子,他说只要让一个新娘帮我写下几个字,再压到熏炉下,苍天怜我一片痴诚,定能让夫郎回到我身边。”她的眸子里裹着一层泪水,悄然遮住了眼底闪动的点点灵光,一缕浅笑盈在苍白的脸上,含着些些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该有的天真。

听得她天真得近乎痴傻的话,情梦心生怜悯,当真依言去扳动那只半边是黑半边是白的熏炉。

炉底稍稍挪离琴案,忽听“咔”一声微响,地面突然裂开一个洞,情梦连人带石凳一同坠入了洞中!

洞口急速阖上的一刹那,情梦听到那女子的笑声,冰冷的、带着切齿恨意的笑声——

“情梦!你休想成为他的妻子,休想!”

一道电光劈进脑子里,情梦突然明白了,也已猜到那个缟衣女子是谁了,但,一切都晚了,她终究中了她的计,落入这个早已精心设好的陷阱!

身子飞速下坠,她两手一拍石凳,凌空旋转,卸减下坠的速度,缓缓降落。落足之处空间颇大,象是一间牢笼,铁栅外有火光,几支熊熊火把斜插在石壁上。牢笼外面是一间刑房,四壁挂满铁烙夹子、锁链鞭子……等等刑具。

一阵轻捷步履响动,一人进入刑房。

来的竟是花竹,他依旧穿着红色拷纱长衫,踱至牢笼前,冲她哼笑道:“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情梦微叹,“滋味?这里多了只马桶,自然臭得很!”

花竹面有愠色,冷哼道:“你运气不差,居然能活着走到这里。不过眼下你的好运已尽,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情梦温温绵绵地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江湖中人如若知道本宫在天下第一楼中丢了性命,你猜他们会做何感想?”花竹突然大笑起来,“你放心,一楼办事向来不会落人口实,取你性命的绝非一楼中人,而是永尊门的人!如此,不败神话也怨不到我们头上。”

“永尊门?”情梦笑叹,“此计甚妙!只不过永尊门的人又不是呆子,怎肯帮人背黑锅,任人栽赃!”

花竹大笑着往后一指,“你且看看,他们是谁?”

几个身披白袍、脸上蒙着乌木面具的人从花竹身后走了出来,一人手中捧着一尊鬼脸罗刹像,罗刹狰狞的脸上半边是黑半边是白,正是永尊门的黑白令!

在一楼内看到永尊门的人,情梦已是大吃一惊,更加令她吃惊的是,永尊门的人居然毕恭毕敬地冲花竹躬身行礼,口呼:“少主!”

花竹神气地一挥手,“去!在铁栅上再加一把锁。”

白袍人依言往牢笼上加了一把锁。

情梦这回是彻彻底底地呆住了,怎样也想不通,永尊门的人怎会出现在这里,怎会对玉宇清澄的徒弟卑躬屈膝,言听计从?

花竹得意地大笑着往外走,走到门口不忘回过身来丢出一句:“吉时快到了,我还得去观礼道贺,看新人拜堂,恕不奉陪!”

新娘已被困在牢笼,他还要去看新人拜堂?难不成天下第一楼还能给叶飘摇变出个新娘来?

吉时将至,叶飘摇已站在了喜堂内。

喜堂设在迎客厅,正墙贴上了大大的一个红色“喜”字,傧相已至,红烛燃起,彩灯高挂。

前来观礼的两位院主、堂主、一楼弟子都换上了带着喜气的新衣,乐呵呵地向新郎道贺。奇怪的是,叶飘摇并未换上丫鬟送来的新郎喜袍,仍是一袭火云衣,傲然出尘地站着,脸上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目光落在厅门口。

片刻之后,傧相大喊:“吉——时——已——到——”

厅门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环佩叮咚,五六个丫鬟簇拥着新娘迈入喜堂。

叶飘摇像是突然被钉子钉住,整个人都已呆住了!丫鬟簇拥而至的新娘居然穿着一身雪白的缟素,乌发如云,眉目如画,绰约的身姿如云中仙子误坠凡尘,裙摆上似乎还沾有云缕雾丝。

缟衣女子盈盈浅笑着款款向他走来,雪白的衣裳飘入这红艳艳的喜堂,隐隐带来不祥之兆!

这个新娘,这个缟素新娘,正是翠亭中抚琴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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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她吃惊的是,贵人庄居然也是一楼的产业,贾人竟是五行相生院的木字一号,而那个水蚨正是水字一号!

贾人与水蚨为何一开始就想设计拆散她与叶飘摇,并谋害她?水蚨提及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心中有许多疑问,但这二人始终没有露面。

喊声刚落,房内突然刮入一阵凉风,红芒微掠,叶飘摇已站在了土万封身边。

土万封只眨了眨眼,身边却凭空冒出一个人,他瞪着眼看身侧那人,结结巴巴地道:“叶、叶公子来、来得好快!”

土万封半睁半闭的眼倏地瞪大了,“楼下?我刚刚就是打楼下经过的,怎未见到尊夫的影子?”

?第七章离奇婚宴 缟素新娘

而当她向留在一楼的那两位院主问起有关玉宇清澄的事,譬如贵楼楼主长什么模样,有什么嗜好……等等,本是无关紧要的话题,五行相生院的两位主事却有所顾忌,讳莫如深。被她追问急了,两人干脆尿遁,以各种烂借口避开她。

过了十多日,一无所获的她干脆待在二层小楼内,哪儿也不去。岂料,平日里躲得连影子也见不着的土万封,今儿竟破天荒头一遭主动找上门来。

情梦唇边逸出一缕苦笑,叹息着摇一摇头,“他一个大活人,生得两只脚,想去哪儿还由得别人约束?”

情梦心头一跳,“他不在楼下吗?”

土万封笃定地点了头。

她走到窗边,突然往窗外放声大喊:“飘——摇——”

情梦正在房中用膳,见他泥人似的杵在一旁,半天也没说一句话,她不免有些奇怪,放下筷子问道:“大清早的,你来找我有事吗?”

土万封仍是那副懒散样儿,大清早跑了来,却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眼皮一个劲地往下垂,都快睡着了。听正主儿发了问,他才撩一下眼皮子,隔着半透明的屏风往里瞄了瞄,迟疑地干咳一声,“尊、尊夫怎不在房内?”

情梦挑了眉,猛地抓起桌面两截短筷往前一伸,偏是夹住了他筷中的酥卷,四双短筷夹着一块酥卷僵滞在半空。

叶飘摇松了筷中的酥卷,把一双短筷“啪”地拍在桌面上,闪电般伸出一只手,猛然扣住情梦持筷的手,半倾着身子,将她筷子上夹的酥卷吃入嘴中。

土万封讷讷道:“夫人也不晓得他去哪里了吗?”

情梦淡淡地道:“他不就在楼下吗?”

此刻,他就站在情梦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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