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意人间宁易得

天蒙蒙亮，巴特尔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利落地翻起身，掀开帐子，一个男孩子躲在外面。

那男孩长着一双湖蓝眸子，一看到巴特尔，立马转身要跑。

“站住。”

哥舒竺说着将手搭在巴特尔肩头，笑道：“今夜我们收获颇丰，晚上当大饮一番才是！”

巴特尔将哥舒竺的手拿下来，淡淡道：“战事尚紧，吃酒误事。”

说完，他将脚下的麂皮毛靴脱下来，随便找了个圆枕，半倚靠着，“夜深了，我要休息。”

“这是什么？”

巴特尔指了指男孩手上的一个小瓶子，男孩将这瓶子递给巴特尔，说：“我听他尕说，巴特尔身上有伤，这是从前阿伊拉留给我的神药，吃下去便不会受伤生病了，给你。”

他低眼看了一下那个瓶子，没有伸手接过来，只问：“你叫什么名字？”

“凌烨，”男孩随即眼光黯淡了几分，口中喃喃，“果然你不记得我了。”

巴特尔眉头微皱，问：“我该记得你么？”

“当然了，从前在京畿时，我……”

凌烨话还没说完，只见哥舒竺从远处而来，大喊：“烨儿在这儿作甚么？”

“给巴特尔送东西，”凌烨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瓶子，“这可是用雪莲制出的神药！”

哥舒竺笑着接过来，说：“巴特尔现在身子还未恢复，正需要这雪莲来补身子。”

巴特尔望着远处暗夜，问：“大火灭了么？”

“快了，”哥舒竺道，“可是又有什么计策了？”

“中原人讲究死者为大，便是人死了，尸首也要收殓回去，”巴特尔遥望着那片烧得只剩下废墟的草屋，“左副将战死，不可能没人收尸，我的意思……”

哥舒竺道：“设伏，等南朝的士兵来收尸，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正是。”

“两军交战的规矩，向来不对收尸者下手，这般行为，不会被认作不仁之举么？”

巴特尔斜瞥了哥舒竺一眼，“交起战来，命都要保不住了，你还跟我谈仁举？”

哥舒竺方觉自己说错话，又问：“巴特尔这计策虽是不错，但是咱们人马较之南朝兵马，超出这般多，正面对战，不一定输，为何要行这般偷袭埋伏之计？”

巴特尔回道：“我且问你，如今你的手上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

哥舒竺脸色有些不畅，道：“大约五六天。”

“这五六天若是不能将南朝军队彻底击溃，输的便是我们，”巴特尔道，“南朝军队人数虽不甚占优，然若要支援，也不是甚难事，我们就不一样了，如今草原正值枯季，粮草很不好筹备，只能速战速决，能动用的兵力越少越好。”

“巴特尔果然心思缜密，心中有盘算，”哥舒竺称赞道，“接下来当如何进行，全听你的。”

“那便安排下去，在废墟暗处将他们一网打尽。”

凌烨走到帐子后，见到纳奴琅在帐子门外等候着，这是靺鞨王的妹妹，才嫁给哥舒竺不久。

她长得很魅，是那种很妖的魅，凌烨并不喜欢这个女子，他还是更喜欢已故去的巴丝玛，如今见这女人站在帐子外，他只是上前，随意地行了个礼，正欲进帐，却被纳奴琅拦住。

“烨儿，你可是想跟巴特尔说什么？”

“他不是巴特尔，”凌烨说着，“他虽不记得我了，可是我记得他。”

“那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这一问，倒是把凌烨问倒了，从未有人跟他提及自己的身世，他只模糊记得一场大火，好像将他从前所有的记忆都烧掉了，同青秋姨姨在中原生活一段时间后，被送到了这里。

“你是乌桓人，”纳奴琅缓缓道，“你的父母族人，都是被南朝军队所杀，你记得的那场大火，便是南朝人纵的，他们烧死你的族人、你的父母，还想要烧死你……”

“你胡说！”凌烨遽然打断，“青秋姨姨，还有十二叔叔，还有那个，我从未谋面的小五姨姨，他们都是南朝人，若真的是他们杀了我的父母族人，为何还要救我！”

“你要是不信，大可去问问你的哥舒他尕，他自然不会蒙骗你。”

“不，不会的，你们骗人，”凌烨摇着头往后退，“若不是你们蒙骗十二叔叔，他如何会成今日这般模样？什么铁勒人，什么巴特尔，你们让他去对抗自己的家国，你们……”

他往后退时，撞到了一个魁梧的身材，是哥舒竺。

凌烨仰着头望着他，这些日子来，哥舒竺一直不让凌烨在巴特尔面前透露只言片语，他受够了！

哥舒竺只能端着酒坛子，悻悻而去。

外面河风正浓，那将熄将灭的火，被这风一吹，转而又盛了几分。

沐青城轻轻拍着妹妹的肩膀，“待火势下去，我们去接她回家吧！”

“好。”

“是铁勒族狼主的好友，叫哈丹巴特尔。”

“巴特尔果然料事如神，”哥舒竺掀开帐子大笑道，“让南朝军队折损一名副将，吃点苦头，当真痛快！”

消息传回军营中，沐青城将手中的杯盏狠狠摔在地上。

“回禀郎将，左副将和七八个手下，被火围困在陷阱中，全都……”

“把这儿收拾了，”沐青城努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那涌上来的情绪，“下去。”

沐青阳挥手示意他下去，待到帐中只有自己和大哥时，她问：“哈丹巴特尔，我从未听过这号人，大哥可听过？”

沐青城摇头，南朝同铁勒族从未有过交战，自然也没听过这号人，能料到他们会去偷袭粮草，还提前部署了周密的安排的人，如此对手，不可小觑。

“不管他是谁，我一定要他给青屏陪葬。”沐青阳狠狠地道，愤怒和悲痛，把她的眼尾染红了一角。

令兵从未见过两位领将如此盛怒，一时吓得有些语塞，“左，左副将，带人偷袭对方粮草库，被提前埋伏的人困在库房中，连人带房，都，都……”

还没说完，沐青阳一把将他摔在地上，正要发怒，沐青城喝道：“住手！”

男孩立住，转身，笑着说：“无意经过此处，不想扰了巴特尔休息。”

这男孩大约八九岁的模样，虽然矮了巴特尔一截，却长得壮实非常，他咧嘴笑时，露出皎贝般的白齿，天真非常。

“是。”令兵几乎连滚带爬地逃出军帐，不想又被沐青阳叫住。

“站住，”沐青阳森森问道，“今日带人围剿左副将的人是谁？”

沐青阳差点没能站住脚步，她一把揪住令兵的领子，怒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