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意人间宁易得

守城不敢去接牌子，只是道：“华离公子是熟人了，这些寻常的检查便免去罢！”

华离却不依，只是将腰牌又递近了两分，道：“检查。”

戍兵这才站起来，接过牌子，又命人到后面去检查马车货物等。

将军府外那两株柳树被细细密密的小雨压低了头，府前一汪池水内，偶可见一两点红鲤游过，雨滴坠入其中，瞬时，融进这碧清浩池。

此斜风细雨之象，倒让人不免有些想瞌睡了。

你看那沐家的小五，正值年幼，也被这天气催得眼皮打架。

“起来，”这位骑马的少年，虽年岁轻巧，脸上却尽显冷傲之态，断无一分稚嫩模样，他又问一遍，“可检查好了？”

“好了好了，”士兵唯唯诺诺，站起身来，示意放行，“十二公子慢走。”

出得邺城，华离道：“公子不必担心，华离已打点周全，老爷吩咐，途中遇到什么事，问陈叔便可。”

少年转头看了一眼马车，那里面坐着一个略上些年纪的老者。

“商队的人都以陈叔为尊，全然不把我放在眼中，我定要借这趟商途，挫挫他的威风。”

正说着，商队中竟忽然出了骚动，华离忙喊停，原来不知是从哪个装货的箱子中，竟跳出一个清丽女儿来！

少年仔细看，像是沐家的三小姐，他挑眉问：“三姐姐如何在此？”

沐青秋认得，这是卢家的十二郎，她稍稍拍拍自己的衣衫，“不过是想出城一趟，借了十二郎的便利，多谢了。”

说完，又看了一眼商队的马匹，问：“十二郎可否借我一匹马？来日回京，定当奉还。”

“请便。”

见沐青秋挑了一匹马挥缰而去，陈叔道：“这如何使得？！此番出门，车辆马匹皆有定数，这少了一匹马，回头如何交差？”

少年斜睨了他一眼，掣动缰绳缓缓朝前而去，“我自有盘算，陈叔就不要过分操心了。”

顺着官道一路往南，沐青秋也不知要往哪儿去，她早已得晓，今年的比武招亲，定会那个中书令卫炳申的儿子卫威获胜。

皇上早就暗中安排好一切。

她沐青秋可不管今上心中盘算着什么，只是想要拿她婚姻当工具，那是万万不能的。

忽听得后面一个声音，“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她忙勒住马头，转身而望，后面跟着一队走镖的。

自己方才思量得有些出神，挡了人家的路竟都不知。

“姑娘？”那公子着一身荼白长袍，外披钴色纱服，只见其长着一双瑞凤眼，流波眼神，既见轻媚勾魂状，又不乏清爽君子感。

沐青秋有些发愣，听得对方又唤了自己一声，这才回过神，见后面的镖旗上，刻着大大的“宋”字。

“宋家？哪个宋家？”

“小门小户的镖局，讨个温饱罢了，不足为提，”公子微微颔首，“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沐青秋。”

才说完话，那胯下的马儿猛然发了性，仰身抬起两只前蹄，沐青秋一时没握住缰绳，差点给摔下来。

那公子见状，踩着马蹬的脚稍稍发力，跃到沐青秋的马鞍上，替她使力勒住缰绳，这才让马儿安分下来。

公子坐在沐青秋背后，关切又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事吧？”

她这才觉察到自己的手还被对方握着，忙将其抽出。

公子也觉自己有些孟浪，遂从马上下来，道：“在下宋苍风，姑娘方才说姓沐，这京畿只有一位大司马姓沐，可是姑娘家的门楣？”

“正是。”

“这是要去何处？”

沐青秋也不知道要去何处，想了半晌，才憋出四个字：“离家出走。”

宋苍风被这话逗乐了，他看着沐青秋，道：“沐姑娘若是不知去何处，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可好？”

她想了想，回：“好。”

一路上，沐青秋将自己遇到的烦恼事，悉数说与了宋苍风。

她心里倒奇怪，明明和这个人才见这第一回，心里却莫名对他生了依赖。

“姑娘这般丢下家人出走，确实不甚妥当，”宋苍风道，“姑娘既然想嫁如意郎君，只消打败卫公子不就行了？”

“我从未同他交过手，不知其功夫底细，委实没有十成把握称赢。”

宋苍风看着眼前的姑娘，早听闻当朝大将军沐忠平家的女儿，个个身手了得。

他起先并不信，认为这世家官门养出来的女儿，娇生惯养得很，哪个不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今日见这沐三姑娘，倒委实一改先前偏见了。又看她生得一副丽人模样，髻上一点朱红发带，当是点睛之笔！

瞧着瞧着，宋苍风竟有些微微动心了。

“不如，我替姑娘解这困局，如何？”

“怎么解？”

“沐姑娘若是信我，眼下你便先回去，好生筹备招亲事由，我自当有主意。”

沐青秋想了一回，虽不知此人是否可信，现下却也无甚更好的办法。

宋苍风从袖中摸出一枚令牌，递给沐青秋，“姑娘若是不信，此为我宋家的信物，以此为证，如何？”

沐青秋收下这枚令牌，乃道：“好，那便说定了，兰月廿八，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眼看她勒转马头，踩着一地碎光往回走，旁边的随从道问：“少宗主，那可是山水苑的令牌，得之当号令整个十三帮，如何轻易给了旁人？”

宋苍风充耳不闻，只自言自语道：“果然这下怕是做不成江湖客咯！”

忽然”哗“地一声，杯盏落地，摔个粉碎。

沐忠平大拍桌子怒道：“比武招亲是皇上给我沐家女儿定下的规矩，你若不依，便是抗旨！”

天刚微微亮，一行商队驮着货物从邺城出来，守城兵士看到打头的骑马侍从，忙上前行礼：“华离公子可是要出商了？”

马鞍上坐着位翠微侍卫服制的男子，从腰间掏出牌子，递过去，“还请行个方便。”

白天的细雨一到晚上，便带着几分凉意，沐府上下皆入了眠，温暖的内屋床榻，同房外的清冷檐芽，不过一门之隔，而气候不齐也。

清和初五。

沐青秋未曾想到父亲竟动了如此怒气，她照旧只是那句话：“我的夫婿，自然要称自己心意，如何能通过比武招亲这等草率的方式挑选？”

“草率？”沐忠平着了恼，“你的大姐姐、二姐姐，都是如此择的夫婿，你也看见了，她们的日子，哪里过得差？！”

“青秋，沐家的比武招亲，是皇上定下的规矩，”他柔声劝慰三妹，“此非父亲能左右，你如今这般说，可不是为难父亲了么？”

一个黑影蓦地从角落闪出，落到府墙上，在墙上略停了停，像是在查探什么，约莫一刻的工夫，黑影从墙上跃下，顷刻间便同夜色融为一体，不可分辨。

翌日，沐三小姐的房内蹿出一个神色张皇的丫鬟，手里攥着一张信笺，喊道：“不好了老爷，三小姐离家出走了！”

……

沐小五本坐在夫人怀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吵闹声惊醒，又兼听到父亲恼怒的声音，一时吓得在怀里哭了起来，沐忠平听到小女儿的哭声，方觉自己有些失态，忙从夫人手中接过孩子，轻声摇哄着。

沐青城从厅外进来，看着内堂地上一片狼籍，只是吩咐人来将地上的碎片一一收拾了。

商队后面忽有一人掣马缓步越过众者，一直到前头，问道：“可检查好了？”

兵士们见到来人，皆半膝跪下，行礼：“十二公子安好！”

沐忠平也不再跟女儿争辩，只道：“比武招亲必须照常进行，不得有误！”

说完，抱着怀中的小女儿向后堂去。

“旁人是旁人，我管不了旁人，我只管我自己，”沐青秋淡淡回道，“我不会摆擂比武招亲，父亲也请不要为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