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之辈

“能杀此贼，便是为大王报仇。能为大王报仇者，便是我辈效死之人，诸君有何异议？”

此言一出，被“效死”的众人惊愕不提，但紧接着，又有人越众而出，扬声附和道：

“此言大善！”

“不愧是捏合百众的强人人物，一队行进如一人，这般人物不可不见。”

“岂止是去见，你我还要去拜谢一番援助之意呢。”

“同去同去。”

“而今……”

说到这顿了顿，他松开扶刀手，朝被认作“强力人物”的人马拱了拱手，语气一转，指桑骂槐道：

“有义士携大众驰援，奔波来此，你我不赶快俯首也就罢了，哪里有汇聚兵马暗加提防的道理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

被骂的“槐”闻言大惊，他慌张地向四周摆手，言辞苍白地解释。

“只是你习惯了谨慎，无论对谁都要防备一二，对否？”

扶刀兵卒连最后的辩解机会都不给他，就接过他的话，昂然道。

“对……不对，不对，我没有！”

下意识地点头应了声，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连忙否认。

“这种事是能被公然认下的吗？

“你应了，别人就不会想，‘好你个xx，原来对我防着一手’/‘上回xx的时候，我就看他xx，一直没言语，这回果然’的吗？”

可话已说出口，又能怎么办呢。

“啪，你这厮。”

那几个被他劝得后退的兵卒中，当即就有一人大步上前，一把拽起甲衣领子，对着他泼洒口水：

“亏我还以为你是为大家着想，是个能依靠的，原来是你天性使然，从一生下来就是个防备人的坏胚，我呸。”

最后一计量大的，啐得“坏胚”不敢睁眼眼，不敢张嘴，生怕流进什么可疑液体来。

而见此人这般丑态，啐人兵卒也没了继续数落的欲望。

啐人兵卒（为难）：万一，万一那唾沫顺着下巴往下流，流到俺手上咋办，那不成了恶心自己了吗。

“嘭，滚吧。”

把人重重往地上一扔，撂下最后一句话狠话，和此人划清界限后：

“耶耶们是要做大事，为大王报仇的义士，你这个保全自己的坏胚，有多远滚多远。”

啐人兵卒就快步来到挑头人身后，持铤跨刀，怒目圆睁，好一副忠心耿耿的义士作态。

“大人，我们还不去拜谢来援吗？”

“这就去，这就去。”

援军核心处……

“喂，你听到没，他们居然要来拜谢我们。”

“嗯，听到了，还说是要为我们效死呢。”

“哈哈，也不知他们事后知晓我们的真身份，会不会接受不了抹脖子。”

“……莎莎。”

一问一答一干笑后，二五仔小队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除了默默地跟着身前队伍的步子前进，再也没人说话。

纵使他们是胆量过人，敢于反水的降胡，但在看完这处冲突后，他们仍旧不知道要露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

说违心话，说做的好，我们就是你们嘴里的“义士”？

可万一被这些胡狗拿言语架起来，自己等人又不敢真的翻脸，最后不得已假戏真做，那不就完蛋了吗；

那就实话实说，说做的不好，我们不是所谓的“义士”，相反，我们是“二五仔”嘞？

固然不会有“假戏真做”的顾虑，但下一刻迎来的绝对是捅进身体的利刃，和被欺骗的悲愤咆哮，同样不是什么好选择。

那，怎么办呢？

自作主张的汉大人和二五仔身份，二者带来的沉重压力让他们不堪重负，开始不着边际地乱想起来。

“莫慌，事情还没到那一步，现在理直气壮的是我们。”

低沉的嗓音从队伍中响起，听到这声，众降胡心下稍定，侧头看向出声的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您这样说，想来是有几分底气的，可否为我等解惑。”

“头目，俺脑子笨，俺听您的，您说啥就是啥。”

“……”

作为一名在敌营搞造反事业，并带队多次的二五仔，头目深知要如何才能带领好一只小队。

头目：有问必答的那是先生，不是统领，作统领的，“不回答”下属问题才是应该的，回答反而少见，地位越高越是如此。

故而，头目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安抚焦急属下，他只是静静等着。

一直等到拜谢小队路都走到眼前，所有人为了防止暴露不得不闭上嘴的时候，才探出两根手指，说道：

“人就快到了，不多说，就两点。”

“一，我们现在是这百多人的话事人，在‘贼子’问题上我们说了算。

“二，他们是来谢我们的，求我们的，不是来质问我们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x17

扫过一众属下恍然大悟的嘴脸，头目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用能被不远处拜谢一行人听到的嗓音说道：

“诸位，既然哦完了，那就快去准备迎接我们的‘同袍’吧。”

“这，如何个迎接法？”

“叫上三五十个汉子站在身后，然后亮出刀子，笑着说，‘你好啊，我等你许久了’，如何？”

“……你那是威吓，不是迎接。”

属下们的反应略显迟钝，他们还没找到那种理直气壮的姿态，还在小声嘟囔的时候。

对面迎来的一众兵卒已经摆正了姿态，快步迎上。

“诸位，诸位义士。”

挑头人走在最前头，待他站稳后喘匀了气，双手握在一起举至眉，对着头目等人就是一礼，非常汉化地拜谢道：

“谢过诸位驰援之恩，此恩铭感五内，日后但有驱使，不敢辞。”

“义士，驱使，不辞。”x27

后面的兵卒哗啦啦跟着挑头人下拜，恳声道谢。

出身炮灰营的降胡们哪里见过这阵仗，又哪里受过“高高在上”的亲卫大人跪谢，本能看向同伴，却在同伴眼里看到了迷茫——

“怎么办？

“你看我像是知道的人吗？”

互相瞪了好一会，才有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

“我，我听一个部落里的巫祭讲过些南方的道理，他说别人对你行礼，你也要回礼，咱们是要回礼吗？”

“回礼？”

听到这不靠谱的建议，降胡们皱着眉头又是一阵互相瞅，嘟囔道：

“怎么回，也要跪下来拜回去吗？”

“糊涂哇，是他们感谢咱们，咱们回个什么礼。”

“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不回，耶耶跪天跪地跪……”

“扑通。”

降胡们愕然地望着一名以憨直出名的同伴，他竟是在听到回礼建议后，纠结片刻，便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如此也就罢了，无非是一处饭后闲谈的笑料，再一次证明了憨直。

偏偏这个人又嘴笨，先前光顾着做下跪的心理斗争了，跪完居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愣是跪在那里一言不发，像嘲讽更像回礼，对面一行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绿起来。

“可恶，这般羞辱我等，三十年……三十年……莫欺龙套穷！”

“此仇，我龙套记下了。”

“怎，怎么办？”

出主意的降胡身子一晃，摇摇欲坠起来，只好求救似地看向同样铁青着脸的头目：

“大人，救我。”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呸。”

啐了一口唾沫，糟糕心情稍有缓解，头目背着手走到跪倒的憨直属下身后，一脚踹在背上，喝骂道：

“嘭，你这蠢物，还不快起来，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大人，那谁不是说，要回礼吗？”

挨了一脚，满脸横肉，一下巴的络腮胡的憨直降胡扭过头，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向头目。

“呕，你个糙汉子卖个*的萌，给我滚起来！哪有你这样回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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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拍马过后，几人拉拉扯扯的就要上前拜谒。

“且慢。”

“刷，哐。”

光是言语还不满足，他“铿”的一声拔出佩刀，插在身前的地上，双目赤红，戟指后方战场，喝道：

“啪，龙套兄，人家不远来驰援我等，我等难道还要怀疑他们的用心吗？”

“好一副雄壮军容！”

一名保持理智的兵卒抬手叫停，他拿手一指和地位很不相符的杂乱甲衣，皱着眉说道：

“我怎么看，和被打散的亲卫比起来，这队人马更像是随意拼凑的杂牌。”

“这……”

“非是此意，只是……”

理智兵卒还要解释，又被挑头人不讲道理的大嗓门打断：

“就算是野心之辈又何妨！什么时候我大匈奴有了，王上战死后，不许别人起了取而代之心思的道理？”

念头转动，兵卒压下后半句，出言提醒道：

“还是要慎重一二，先趁着让路的功夫汇聚起兵马来，再言拜见也无妨。”

不看众人二度变色的脸，此人一手扶刀，从容道：

“我等无能，当贼人在重重保护下射杀了大王，这般罪过死上一万遍也不为过。之所以不死，就是为了看贼子伏诛，替大王瞑目。”

拜见的人群脚步一顿，当中几个本就不坚定，被过些的家伙更是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向后缩去。

见状，挑头的那人自觉丢了面子，当即阴沉了脸，一拍大腿，喝道：

‘别不是某个野心之辈眼见大王身死，动了其他心思，准备上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