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风尘

在秋风萧瑟下被簌簌吹扬起。

“……”从这高傲贵族的胸腔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低着头的这个男人还是把头抬了起来。

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他穿着贵族的服饰。

一步一步地踩着山阶，踩着山阶上枯黄的落叶，踩在它们的身上，踩碎了它们走过去。

他低着头走着，眉头紧紧地锁着。

苏入琦看见他清癯面容上的伤痕，心中越发的沉了。

在这男人本是清俊的面容上，这些毁了他容颜的伤痕里，也有自己的鞭子留下来的……

“你……”

他终还是开口说话了。

“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他的语气温和而又低沉，这个低着头的男人，听惯了他对自己从来是大声呵斥的男人有些惊讶。

他又抬眼看了一下面前这个曾经的主人，在他的眼神里，没有找到他往昔对自己的鄙夷和凶狠。

他不由愣了一下。

苏入琦:“哦，大哥……”

施玥又愣了一下。

苏入琦:“大哥，师娘让我叫你大哥。其实，我是很愿意叫你大哥的。”

施玥怔怔地听着

苏入琦:“在入梦告诉我，你是她的救命恩人的那个时候，在我心里，我就已经把你认着大哥了。”

“你不光救了入梦，还放过了我。是你保留了我们苏家的血脉，你也是我们苏家的大恩人。”

“你当之无愧是我们的大哥。”

“我和入梦的大哥。”

他特意强调了这句，他也是入梦的大哥！

他看着这个男人呆愣地样子，在秋风吹动中，呆呆地站在自己面前，拘谨而孤独，没有尊严。

他心里又叹了口气。

“我其实早就应该向你表示感恩的！”

说着，他竟然对着这个他从来都是鄙夷和虐待的男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被他尊敬的这个男人见他这样，顿时不知所措，他愕然地看面前这个人。但是，他还是没有动。他不知道这个一向傲慢粗暴的贵族为什么要这样说，而且还对自己这样的恭敬。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他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

苏入琦看着他，犹豫着，犹豫着该怎样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终究，该说的还是得说呀！

“大哥，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善良的人！你的坚韧，你的宽容，让我们在你的面前，真的是相形见拙。”

“我知道入梦一直都喜欢你，这么多年了，在她的心里，一直都没有忘记你。”

虽然这么多年，妹妹在他们面前就没有表现出对这个男人的不忘。苏入琦自己也曾经一度认为她早就把这个男人放下了，甚至忘记。

可是……

在他那天看见妹妹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神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在妹妹的心中，其实从来就没有放下过这个男人，而且对这个男的爱恋，更因多年不可得的苦苦相思，似乎更加的浓郁了。

唉……

“其实，入梦喜欢你，是喜欢对了的。”

他继续对面前这个孤苦凄凉的男人说。

“你这样好的男人，这个世界上也是很少找得到的。”

“而你又是我们苏家的恩人。按道理，我的妹妹，其实应该以身相报与你。”

“可是……”

他本想说出自己的妹妹已是有夫之妇。但是，他看着面前这个清癯而坚毅善良，但是命运却极其苦惨的男人，这样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真的说出来，对他就是太残忍了！

“可是，请你原谅我，原谅我这样说……你与她，还是不适合在一起。”

“唉，其实我不用说，你心里也很明白的，你们之间的距离和差别太大了！”

苏入琦仔细地看面前这个男人，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

他看见了他听见自己对他说的这些话后，他清癯面容上浮现出了悲凉之情，还有眼睛里的更加浓郁的忧伤。

这个自私而冷酷的庄园主，心里有些难过了。

但是……

他还是不得不继续硬着心肠说下去。

“你也不要怪我这样自私和残忍，硬生生地要把你们分开。”

“如果你们能够在一起，十多年前在庄园里，我放你走的那个时候，我就可以让你们在一起了。”

“那个时候我没有同意你们在一起，你其实就应该明白我的苦心。现在……”

“请你原谅我，原谅我这样的对你无情。”

“你是我们苏家兄妹的大恩人，没有你，我们兄妹两个的命运现在是怎么样的都不可知。”

“但是……”

“入梦，她是我的妹妹，我就只有这一个妹妹。她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我们俩相依为命，我就代替我的父母照养她。我真的希望她幸福，我不愿意看到她……”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但是他还是硬着心肠讲下去:“我不愿意看着她受苦！”

“我之所以把你们分开，你心里也是明白的。”

“你能够给她幸福吗？”

“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来就没有吃过什么苦。她心里确实爱你，但这只是精神上的爱。在现实中她能够跟你一起吃那么多的苦吗？”

“而且，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那个现实还是摆在那里不变的，你依然是复云会的大仇人。有那么多人依然恨着你，还是有很多人心心念念地想要寻你报仇。”

“你跟那些朝廷的官员不一样，他们有朝廷保护，官高势大，没人敢招惹他们。可是，你呢，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如何保护入梦呢？”

施玥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说话，听他讲着，静静地听他讲着。

苏入琦继续着他对这个男人的话，“我也知道你是爱着入梦的，而且你也是真心对她的，没有半点不正当的企图。”

“可是……”

“你如果真的爱她，你就应该让她幸福呀！但是，你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你不能给予她安定和衣食无忧的生活。你难道忍心让她跟你一起四处躲避逃亡，过着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苦日子吗？”

“如果我是你，我是不愿意这样拖累我所爱的女人的！”

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这个逆来顺受的男人，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对他的话。

自己虽然本意也没有羞辱他的意思，但是这些话语，谁听了都是如刀样句句扎心呐！

可是，面前这个男人的面部上没有一点愤怒的表情，也没有不满，只是越发浓浓郁郁的悲伤，还有自卑。

这个心思坚硬自私的贵族的心，还是跟着有些难受了。

面前这个男人的命真的是太悲苦了……

太善良了……

在不公平的命运面前，一直都是逆来顺受着，忍受着残酷命运的肆意催残……

可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这个庄园主，自私的庄园主还是硬下了心肠。

同情归同情，歉疚归歉疚，现实还是摆在那里的。既然已经曾经伤害过这个男人一次，那么再伤害一次又何妨呢！

他这样在心里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强迫自己不要软下心来，强迫自己不要像妇人一样不忍心。

他招了招手，一个侍卫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上来。

苏入琦把包裹打开，里面竟然是黄灿灿的金子！

“大哥，这些金子足够你下半辈子用了！”

“你救了入梦，救了我们苏家，让我们苏家得以留后，这也是我对你一点绵薄的感恩之意。”

“我，希望你，离开这个穷乡僻壤，到一个较远的地方，到入梦找不着你的地方。”

“你可以离这里远远的，找一个地方住下来。你可以买几亩地，修座房子。”

“一来，你也可以逃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到处都是你仇人的地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二来……”

“你也可以在哪里安居下来，还可以娶个妻子，年轻貌美之女为妻……”

他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低着头站在自己这个贵族，高高在上权大势大的达官面前，一动不动。

任凭秋风吹打着他单薄病弱的身，吹打着他孤寂无依的心。

“我希望你走到……入梦……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苏入琦喃喃地，嘴里不知觉地，又重复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他的声音却不知为什么，显得有些吃力，音调越来越小。

“你的下半辈子应该还是会过得很好的。你年岁也不老，还可以生子。你老了的时候，身边亲人子孙环绕，这也是一件很好的美事啊！”

侍卫把包裹递到这个男人的面前，他依然低着头站在那里，看也不看那个包裹，更不用说去接它了。

就这样僵持着，僵持了好一会儿，双方俱沉默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庄园主把包裹接过来放在了施玥面前的地上。

苏入琦叹口气，转过身离开这个男人。

秋天的风吹着，冷冷清清地吹拂着男人，吹拂着他身上单薄破旧的衣裳，吹拂着他披散的花白的发。

也吹动着院子里走着这群人的心。

一直站在那里的男人，孤独的这个男人。

他动了动眼皮，看了看地上那沉甸甸的包裹，沉甸甸的黄金。

他蹲下身，把它拿起来。

他抱着它朝那个贵族走了过去。

贵族听见了后面追上来的脚步声。他停住脚，回头看见这个清瘦的男人抱着他给他的那一大包黄金，一瘸一瘸地向自己走过来。

他惊讶地看着他，这个男人要干什么？

施玥低着头也不看这个贵族，抱着黄金走到他的面前。

庄园主看着他不动。

这个男人并不看他，他把手中的黄金递给了他旁边的侍卫。

侍卫伸出手接过了这包黄金。

施玥依然没有话语，转过身回到地里，继续弯下腰摘采地里的瓜菜。

苏入琦看他这样，叹了口气，转身朝山下走去。

他每一步都很缓慢而沉重，仿佛他的心里有着很重沉的心事。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事，让他如此心事重重。

看着他瘦削单薄的身体，看他破旧补丁的衣服。

还有未老先衰的花白的发。

再怎么难以面对，还是要面对啊！

几个人沿着山路向上走，走得很慢。

终于还是走到了那个小坡上。

他看见了那个男人正在他房边的那块小地上摘采着瓜菜。

两人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对方。

再怎么不忍心说出的话，还是必须得要说出来！

他走到了这个男人的面前。

贵族看着这个贫寒的人，依然不说话。

摘瓜菜的人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他回头看见了他。

他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贵族，看见他了凝重的表情。

他看了一下，又把目光移开。

施玥垂下眼，站在地里不动。

苏入琦慢慢朝他走过去。

他停在了那里，没有走过去，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