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将她埋葬在夏天

昭露捂着胸口，眼泪不由自主地一行接一行流下来。她张着嘴，喉咙像是哽了一块浸湿的棉花，什么也说不出。

身后门响，女警抬起头:“毛队，这……”

毛小亮倚在门上，表情淡漠:“帮她回忆了一下，有点应激反应。”

一片乱生的浅胡茬中两片薄的唇，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淡，几分温和:“我相信你回去不会指认我们的。”

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使嘴角有些隐约可见的青肿，那嘴角依旧微微上扬着，似乎透过那片单面玻璃也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讥讽和不屑。

这是她第一次完全看清楚他的脸。

那七个人仍站在原地，有几个已经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只有第三个，保持着淡然的神色。

从把他抓进来他就是这样的表情。

“姓名。”

“林一。”

“老实点儿，说真名。”

“刘微。”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

“别跟我装傻。昭化伟女儿昭露的绑架案不会没听过吧。”

“知道，最近看过新闻。”

“那你还不老实交代。”

“看过新闻也需要交代吗？”

“你……”

周越双手使劲往桌上一拍，正欲发作，肩膀却被一只手重重地按住。

毛小亮慢慢起身，顺手从桌上拿了一包烟，又轻松地踱到林一身边。他从烟盒里抽出半截烟递到林一面前，笑道:“敌意别那么大，抽烟吗？”

林一并不看他，手上却一点不客气地将那只烟叼到嘴里。毛小亮将自己正在抽的那根给他，烟头挨着烟头一亮。林一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们平时破案压力特别大，所以都爱抽这烟，便宜，劲大。抽一根能顶仨小时。”

林一牙齿咬着烟卷，没有说话，只眯着眼睛，从烟雾中打量眼前的这个警察。从进审讯室起他就没有说过话。但林一知道他一直在观察自己，而自己也在观察他。

“你呢，你爱抽什么烟？”

吸了几口烟，林一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有什么买什么，兄弟散什么就抽什么。刀尖上过日子，哪儿能在意那么多。”

毛小亮点点头:“说起来咱们还挺像。我们办案的时候一样，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林一只笑笑，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警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毛小亮话锋一转，“我们当警察的有一点跟你们很不一样。不是什么我们是白，你们黑之类的，你猜是什么？”

毛小亮将手放在林一的肩上。

林一穿的是一件宽松的背心，能真切地感觉到背后那个警察的手不算大，但虎口、食指的关节处都明显比别处更加粗糙。的确是一双常年握枪的手。

停了片刻，但毛小亮似乎没有要等林一回答的打算，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们的兄弟是真的出生入死，你们嘛……”

毛小亮笑了一下，双手重重捏了下林一的肩膀:“或许也有，但大部分在面对一些……切身利益的事的时候还是会做出更加正确的选择。”

他又顿了顿，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林一，像一台精密的雷达，时刻捕捉他的每一个动作。

“比如，你的那几个兄弟。哎……”毛小亮叹了口气，拍了拍林一的肩膀，快步回到椅子上坐下。

“不过你也别怪他们，他们的口风算紧的。只是后面在证据面前实在没办法抵赖。我们这会儿审讯其实算是给你一个机会，毕竟主动开口和死不开口的结果差异还是比较大的。”

林一再吸了一口烟，脸上的表情并无大的变化。既不惊讶，也不愤怒，甚至好像比刚才还要放松一点。

“你还打算就这样避口不谈吗？”周越沉不住气了，大吼了一声。

那是一张极清俊的脸，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眉眼刀刻般清晰深邃，眼尾狭长，偏偏眼神却淡然，甚至带着些自如。与旁边其它几个人的木然相比，竟显得格外生动。如果不是那两片无论怎样都忘不了的唇，她甚至会以为他是哪个大企业的继承人。

毛小亮坐在她身后，从玻璃的反光上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反应和动作。见她愣在原地，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正是自己重点审讯过的那个软硬不吃的。

她突然觉得一阵反胃，扭头拉开门跑了出去。来不及跑到洗手间便对着一处墙角呕了起来，却什么也呕不出来。

刚才和毛小亮一起的女警听到声响从旁边的房间跑了出去，关切地拍着她的背:“昭小姐你没事吧。”

审讯室没有窗户，门也不知道紧闭了多久。刚才的烟雾没有办法散尽，一缕一缕争先恐后地钻进昭露的鼻子，似乎又慢慢随着她不断加重的呼吸从肺浸到每一个细胞。

七个人，每个人都拿了编号在身前。昭露只一眼就注意到了七个人中左起的第三个。

昭露的身体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呼吸也重了起来。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身体本能的反应，避开他的方向，又往右挪了几步，将目光投向后面几个人。

“有吗？”

“所以。有吗？”

断指。鲜血。

濒死又复生。

还有那句几分冷淡，几分温和的“我相信你回去不会指认我们的。”

“他们，他们有谁是你们的重点怀疑对象吗？”昭露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手还是紧紧抓着挎包带。

“有，但我不能告诉你。这样会影响你的回忆和判断。”

女警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有几分担心:“毛队，这样不合规定。你之前就……”

“行了，我知道。这组可能没戏，等她情况好点带下一组。”毛小亮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转身回了审讯室。

“没有。”昭露仍低着头，轻轻晃了下脑袋。

“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在那个很黑的屋子里，也有这样的烟味。你看到的那个嘴唇薄，周围有胡茬的，他的嘴和里面的七个人哪个最像。是第一个吗？是第二个吗？第三个呢？第三个长得不错，但好像很符合你的描述。再看看后面，仔细回忆一下，是哪张嘴说出那些威胁你的话。”

毛小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声音突如其来地出现，昭露被击中一般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