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灵直播战

是那些入侵蓝星的异形——在这些图片里，它们被处理成了黑乎乎的剪影。即使如此，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依然扑面而来，伴随着越发紧促的鼓点，迫得人心头一紧。

那些异形，在图片上快速地出现又迅速消失，只留下一地狼藉、满城废墟。

二胡的演奏亦被放慢了，不住下行，衬着图片上的景象，更显凄凉。

从苏凉房间传来的音乐声还在继续,以独有的方式，震撼着每一个听众。

两声激烈整齐的弦响之后，则是一段快节奏的拨弹，清脆的声音宛如滚珠接连落下,一颗接一颗地往众人的心脏上砸；拨弹之后,又是另外两种拨弦接连响起,一者音色古朴深沉,一者音色细腻绮丽,似是相似又截然不同，中间更是时不时有清雅的管乐穿插，宛如一只羽翼舒展的白鸟,在琴弦与音符间穿梭,将一重又一重的变化圆润串起。

如此丰富的声音,交织出引人入胜的旋律。直播间的听众都不由自主地被这旋律带了过去，全神贯注,侧耳倾听，几乎想不起自己是来干嘛的。

……那声音还挺响，响得苏凉都被吓了一跳。而后才反应过来，这应当是唢呐。

唢呐开道，其他乐器随即跟上。音调被带得越来越高、节奏亦变得越来越明快，而就在这逐渐明快的节奏中，苏凉眼睁睁地看着投影出的图片，又呈现出新的模样——

逃散的人群又归来，损毁的道路被修复，废墟之中，一栋又一栋更高大的建筑拔地而起，日光沿着它更具科技感的轮廓滑下，勾勒出明亮的线条。

这是苏凉不曾见过的世界。也是她一度很想见到的世界。

她微微偏过脑袋，出神地望着这一切。只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真正地放下了。

图片还在更迭。随着旋律，呈现出一张又一张不同的风貌，之后的照片对苏凉而言都有些陌生，那些没见过的建筑、新的流行服装、还有像是从科幻片里拿出来的交通设备……

但她能看得出来，一切是在变好。

一切肯定是在变好。

就在图片播放到最后一张的时候，苏凉耳边的音乐再起变化——合奏变成了独奏，作衬的乐声都逐渐停息。

唯有那一声唢呐，一轮又一轮地升调，声音不住昂扬、昂扬。

像是一只发射的航天飞机，一路甩开各种推进器，独自上天，义无反顾；又宛如一只从火堆里飞出的凤凰，抖着一身羽毛，直直向上冲去。

直冲上天际，直冲上云端，直冲进那看似遥不可及的灿烂星汉。

然后，在抵达最高点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直播间里，此刻正一片寂静。

明明音乐已经结束，他们却迟迟没有再切换别的音源。观众也好，主播也好，都似依旧沉浸在那些丰富又充满变化的旋律里。就连屏幕上，都已很久没有新的弹幕出现。

没人能真正数清楚那首曲子里究竟混用了多少种乐器，更别提将它们一一识别出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乐器，不管哪一种，都足够让人惊艳。

而当那么多截然不同的音色，在作曲有意的编排下组织到一起时，所绽放出的魅力，更是令人拍案叫绝。

主播的鸡皮疙瘩从第一声弦乐响起后，就一直没有消下去过，听到最后那一叠连着一叠的嘹亮管乐，更是被激到头皮发麻。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们显然也有相似的感受——随着余韵的渐渐散去，屏幕上的弹幕终于再度刷起，出现最多的关键词就是“鸡皮疙瘩”和“麻”。

【最后那个到底是什么乐器？穿透力太可怕了，我感觉灵魂都给震掉渣了！】

【我还是喜欢开头那个声音。有点像海诗的空铃，但音色更多变，绝了】

【你们听到中间那一段双声部人声*了吗？？太好听了吧！】

【听了，我感觉那声音和仙星的神音好像】

【没有吧，我看过神音表演，神音要更空灵。那个声音更辽阔。两个声部的区分更明显】

【我喜欢拨弦乐！这里面有好多种拨弦乐！我快乐了！】

【何止拨弦。拉弦、击弦、管乐、打击乐……能有的都有了，每种分类下面明显都有好几种乐器。我人都傻了，这得是个多大的乐团啊。】

【也未必是乐团吧，说不定就用软件捏出来的】

【音乐专业的表示你有本事你去捏一个。能捏出这种前所未有又自然漂亮的器乐声我把自己的鱼鳍拔下来给你当鼓面】

【？？？前面的，没必要，没必要啊！】

【等等，那曲子里应该不止是乐器吧？不是还有动物鸣叫的声音？】

【那就是用乐器仿的啊你个傻子！】

【诸神在上，我真的没听出来，太绝了。】

【就是很绝啊，整首曲子都很绝。最难得的是所有的声音各有特色，富有变化，气质出乎意料地统一，仿佛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难道它们不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吗？】

【那也太夸张了，这么多乐器呢！出自同一颗星球或是同一片大陆，倒是说得过去。】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未必不可能……】

【毕竟这曲子是苏凉那边的……不是吗？】

【……】

这一番论调引起了大多数观众的沉思与认同。毕竟一开始就有人指出，那个敲击乐感觉就很像是来自苏凉故乡的乐器……

假设，假设它们真是来自她的故乡，那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无数案例已经证明，苏凉的故乡是个神奇的地方，在那里，一切皆有可能。

这个认知让直播间里又爆发了一波惊叹与讨论，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另一个问题。

【话说，苏凉房间内的播放是结束了吗？没有后续了？】

“……”

包括主播在内的其他人这才意识到，苏凉的小球里，已经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传出了。

主播略显迟疑地摆弄起面前的小球，思考起改放其他音源的事。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却纷纷抗议起来，要求他等等再切——万一过一会儿，苏凉又开始播放那首美得令人心颤的音乐了呢？

见弹幕一再表态，主播无奈，只能依言继续播放手里这颗球。谁知又过几秒，这颗球内居然还真的又有声音传出来了。

……不过和观众们的期待不同。这次的声音雄伟庄重，同样是全然陌生的音色，但不管是风格还是气质，都和之前那首音乐明显不一样。

听众一时都有些愣了。不过抱着对苏凉品味的信任，他们还是继续听了下去，然而没听一会儿，变化又起——

从某一个瞬间开始，那音乐的音量似乎一下子小了不少，还变得有些闷闷的。

大部分人都以为这或许是这陌生乐器自带的变化效果，也没在意；有些比较敏锐的，则怀疑起是不是设备出了问题。

主播镇定自若地应付着弹幕的提问，一边竭力掩饰着眼中的困惑，一边顺手将那个小球拿了起来，凑近耳边，好初步确认下真正的问题所在。

——而在半分钟后。他将会永远后悔这个决定。

同一时间。

苏凉房间内。

苏凉的床铺上空荡荡的，只放着那块还在运行中的金属块，恢弘的管风琴声正从中缓缓向外流淌。

床的下方，苏凉正蹲在地上，一脸冷漠地看着面前正呈现出半透明状态的小球。那小球正被一个透明杯子罩着，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凉眼神危险地看了它一眼，转头又拉出了自己的光脑屏幕。

屏幕上，是她和莫格的聊天记录。

早在几分钟前，金属块内的第一首音乐即将播放到尾声的时候，她就收到了莫格的信息——虽然当时的提示音完全被高亢唢呐声盖过，但好在她的光脑还设置了来信自动唤醒屏幕，所以苏凉并没有错过莫格的回复。

莫格的回复要么不来，一来就是一大片。苏凉一眼扫过去，只觉眼花缭乱，正好一首曲子放完，她便直接关掉了金属块，开始专心阅读起来。

在回复里，莫格先是解释了下自己之前失联的事——苏凉这才知道他是因为飞行超速被交警给扣了——又和苏凉再次约定了去找自家老师的时间。

后面的信息，则都是关于别的事的了。

苏凉以惊人的速度将那部分内容看完，微微挑了挑眉，略一沉吟，很快就在面前的屏幕上戳了起来。

她先是将莫格发给她的一条直播链接以及其他相关内容分别转发给了安戈和林暖，跟着再次启动金属块。第二首音乐当即开始播放，响亮的管风琴声瞬间填满房间。

在管风琴激昂快速的节奏中，她悄悄留下床铺，拿了杯水，一路观察，一路到处轻轻泼洒。果然没用多久，就让她在床脚的旁边，找到了一个半透明的小球——上面正挂着些许水珠，迅速地向下滑落。

苏凉倒去了杯中剩余的液体，直接一个倒扣，将那小球困在了水杯里。跟着再次打开光脑，退出聊天系统，转而进入了另一个软件的启动界面。

就在此时，她的光脑再次响起来，声音完全被管风琴声掩盖。她看到屏幕上弹出好几条来自安戈的信息，显然是被她转发过去的情报和链接惊到了。

林暖则比较省事。他就发了个“？”。

苏凉知道自己打字慢，索性也就没用文字回，只分别发了一个张表情包给他们。

表情包是从和莫格的聊天记录里存的，图上是一个正在发号施令的女王虫q版形象，配字是，“听我指挥，全体出动”。

紧接着，又将自己刚刚打开的软件界面截了个图，发了过去。

安戈很上道，迅速回了句“好的”，林暖一时则没有回复。苏凉也没再管他，起身去找了副隔音耳塞给自己戴上，又将金属块从床上拿下来，顺带还拿了用来装金属块的铝盒。

她拿着这些东西，再次坐在了那颗小球旁边。开始了最后的操作。

第一步，她去掉了扣着小球的水杯。

第二步，她再次关闭了金属块，中止了音乐播放。

第三步，她启动了自己找到的那个软件，并将光脑的音量调到了最高，还将光脑凑到了小球的旁边。

——下一秒，刺耳的高频警报声，直直穿透主播的耳膜，响彻整个直播间。

……而另一边,苏凉受到的震撼,只比他们更加强烈。

毕竟她所接触到的,除了音乐,还有图片。

耳边的声音也变了。所有的声音都突兀消失，唯有呜咽急促的二胡声，哀哀响起，光是听着，就让人心里发凉。

黯淡的画面无声切换。高楼倾塌、街道损毁，人们惊恐万状地四处躲避，马路的尽头，是苏凉熟悉的可怕影子。

投影出的场景里，逐渐蜕变出了一个她更熟悉的世界。

直播间内。

一张又一张的动态图片，随着旋律的推进不住切换。她看到在编钟声中逐渐苏醒的古城,看到琵琶声里飘扬的战旗与旋转的舞女，看到古琴声里的高山流水，看到了古筝声里的渔舟唱晚，秀雅的萧声中，又见一副长桥夜景不住推近,桥上一轮明月，泠泠当空。

她曾在悠扬的马头琴与辽阔的呼麦声中，见过了无边的草原，与远处高耸如云的山峰；也曾被苍凉的埙音与清澈的箜篌，带到黄沙的石窟，看到壁画上的飞天起舞，神佛满天。

苏凉觉得这或许也有扬琴配合的关系。虽然向来将古筝称为“东方钢琴”，但她一直觉得，扬琴那种叮叮咚咚水晶般的声音，更像钢琴。再加上中间时不时有其他乐器穿插，整段音乐丰富得就像是席盛宴，又像是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沿着时光，踏风而来。

那里有大桥跨海，有公路环山，没有魔法的人类，用钢铁和基建开拓出越来越旷阔的世界。现代的都市里，人群推推搡搡，匆匆行走在马路上，阳光从头顶洒下来，照出一片暖洋洋。

苏凉怔怔望着眼前的场景，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朝着那图片伸出手去——她总觉得自己其实也没离开多久，但当真正重顾旧地了才发现，一切实际已恍如隔世。

而就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投影图片的刹那，画面却突然暗了下去。

苏凉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点，背脊不由自主地挺得更直。

此时主奏的乐器又回到了古筝，这种号称“众乐之王”的乐器，以一种游刃有余的方式在空气中震荡着，给人的感觉却明显已没之前那么古朴。

苏凉的呼吸亦是一滞，心脏似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表情都变得有些紧绷。

却听下一瞬，又一个嘹亮声响窜起，带着逐渐低迷的旋律，倏然向上。

随着那“马车”到来，图片的切换也在逐渐加快，从古朴一点点变得现代。街道在拓宽、高楼在耸起、科技在发展……

苏凉微微瞪大了眼。

这是我故乡寄出来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