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国王在冬眠

此时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没回，会儿趴桌子睡会。”

“哦，记吃饭。”

夏季的训练还会加入体、核、蹦床等训练内容，严格地起来, 点儿也不比冬天来轻松。

“没办法啊，还有北京冬奥呢……家门口的比赛, 谁敢不去？”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带着慵懒和沙哑, 像是永远也睡不醒。

“我哥也去啊？”

“那他不去？”

“你别又使唤他。”

“他不使唤我不错了……『操』什么闲。”

那边传来捣鼓雪鞋魔术贴的声音，单善听了会儿，又搭了两句话，就挂了电话。

……

浑浑噩噩睡了个午觉，下午第节课的时候还不太提的起精神。

下午第节是化学课，大概是三点十分的时候，单善打着呵欠在做配平，这时候班任匆匆忙忙来了，现在教室门口。

她抬起看了眼，又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直到化学老师叫了她的名字，她抬起的时候目光甚至没有焦距，茫然又慌张，问，怎么了？

——三生上课的时候，被突然叫教室，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单善看着班任的嘴巴张合，大脑榆木似的前所未有的迟钝，仿佛很难理解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单善是这个学校最聪明的学生之。

可是也只是个普通的中生而已——

她做过很多题，也答不好关于至亲的生老病死。

“那我哥，”她问了个听上去简单粗暴甚至有点儿用词不将就的问题，“还活着吗？”

原谅她没有办法思考，只直奔最重要的题去了。

平日里那双漆黑有神的眸子盯着面前的老师，就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见医生的诊断书，充满了绝望的挣扎中，氛压抑至最低。

班任都为自己的回答松了口，她摇摇，，没有生命危险的。

然后就看见面前的少松了口，紧绷的背部和肩膀崩塌，她整个人像是突然缩小了圈蜷缩回了轮椅上，呆愣了十秒。

“那就好。”

她从校服口袋里拿了手机，已经是暖和的时候了，她的手却显为过于冰冷而僵硬——

“那就好。”

手机上什么都没有，有戴铎的几个未接语音，还有妈妈的私聊，简单几个字：我们去医院了。

原本以为体已经足够冰冷，这刻脑子却嗡嗡的，如彻底坠入冰窖，清醒浑激灵，提醒她，这并不是什么醒不来的噩梦。

……当年她事，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哥哥赶去医院是什么感受呢？

老天爷可真会开玩笑——

哪怕兄妹连，样的滋味也不必非要让她也体会遍吧？

这种公平，她不要。

……

人们总，医院的墙，比寺庙和教堂里的神佛听过更多的祈祷。

手术室的灯过于刺眼。

单善坐在轮椅上，不远处是她的父母，对面的椅子上坐着单崇的教练王鑫，和戴铎……

大家子人，快包圆了手术室外所有的椅子。

从开始手术，周围的人络绎不绝，偶尔和王鑫攀谈询问到了些什么，都是“啊”了声，看眼手术室，又转过，看眼单善——

可是就连在医院这样见惯了生死病痛的地方，在此时此刻，都没有任何个人将那句“这家人不容易”的唏嘘口，他们只是看眼，然后善良地陷入沉默。

有位不认识的阿姨，在后半夜时给单善拿了盒牛『奶』。

她确实又渴又饿。

掰开牛『奶』的习惯，在将吸管刺破塑料包装时，她觉自己大概做了个多余的动作——

比如刚才她坐在那，直很好，很乖，没有哭。

可是在捏着吸管的那秒，她全的痛好像都被激活了。

脏猛地击。

浑僵住。

脑子里毫无来由地后悔，没有在单崇比赛失败那天，好好的安慰他，告诉他没关系，慢慢来，平昌之后还有好多更好的冬奥会，他依然还是中国单板滑雪大跳台的希望之，他还比赛很多年，他仍旧还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她什么都没来及。

手中的吸管“啪嚓”折了段，她的眼睛发酸，面前“手术中”的光变模糊。

就在这时。

手中的牛『奶』和吸管被拿走了。

尽管经常来他们家里蹭饭，但在父母面前和她很少有互动的少年此时此刻就立在她边，将已经碎了小段的牛『奶』吸管『插』好，手拿着牛『奶』，递到了她唇边。

她吸了吸鼻子。

吸管的口轻轻碰了碰她有些干涩的唇瓣。

“单善，你先回去休息。”

善母看过来，比起平日里话，嗓音柔和到近乎麻木，“爸爸妈妈在这等着哥哥就行，医生了，不会有事的。”

单善不愿意，只是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双眼通红，摇摇。

“我都等那么久了，”她，“我等哥哥来。”

单崇的手术用的时间比预估的还要久。

等他人被推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手术室外的人个都没少，甚至后面陆续还来了些人，他的队友，还有国家队的领导……

大家到了，也不寒暄，就是问问“还没来啊”，然后挨个沉默地坐下。

手术门开，群人哗啦啦全部站起来了，把边摘口罩边往外走的骨科医生吓了跳，大概这辈子没在凌晨的手术室外见过这么大阵仗。

……

单崇推入观察病房，里面只让留两位家属，是单父和王鑫留下了，男人有力，有什么事儿也好照应。

单母先离开回酒店休息，走的时候，并不如看上去那么淡定——

为她甚至忘记叫上单善。

单善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来的时候，走廊上只有『插』着口袋站在墙边等着的戴铎。

听见动静，他转过，看了她眼。

她原本前进的轮椅就这样停下了——

空无人的凌晨医院走廊。

惨白无力的白炽灯光。

坐在轮椅上，少的影被拉很。

“戴铎。”

她叫他的名字。

然后，他听见她——

“你走吧。”

少年没有动，只是微微抬了抬眉。

看着她转动轮椅，天没进食的也没有什么力，所以动作变有些迟缓和吃力……垂在体两侧的手动了动，他却没有像是平时那样帮她。

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看她转了个，背对着他的方向往墙边挪了挪，然后像是彻底失去了力，她将轮椅停靠在了走廊的角落，垂着。

落下的碎发投下阴影遮掉了她半张脸。

“我不怪你的，毕竟，你也不真的好好替谁照看好他。”

她嗓音带着浓郁的鼻音。

“可是我还怪谁呢？”

像是自言自语。

盯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脚尖方向，她面朝在医院墙角的角落，面前是惨白的墙和已经褪『色』的绿漆，墙之隔的病房里，监控仪器声音规律而冰冷。

那是对她所有话唯的回应。

立在单善不远处，戴铎听见她小声地”对不起”。

不道是对谁的，只是抬起，看她在角落里缩成团，像是要消失在墙角的阴影中。

弱小而无用。

双手交叉，十指相扣，放在大腿的残肢上，指节为过于用力而变苍白。

“怪我吧，还是怪我好了。”她，“我就不该提要什么义肢，好像什么不幸都是从我提要求的那刻开始的，原本都好好的，什么都好好的——”

她倒吸口。

滴眼泪落下来，落在了她交叠的拇指指甲盖上。

“我可是个瘟神吧？”

她哽咽着，“所以，你们都应该离我远点。”

后的人在靠近。

在立于她轮椅后时，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起来。

安静的病房走廊，少年立于墙角，聆听轮椅上的啜泣，扫平日里的暴躁，前所未有的耐平静。

他抬手，以不同拒绝的力量将轮椅原地掉了个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抬起，湿润的面颊粘着碎发，显有点狼狈——

她大概是脑子已经空了。

双眼发直地盯着他，只是嘴巴里重复着那句话：要不，你们都离我远点儿吧。

她不要义肢了。

只要完整的、为梦追逐在比赛台上的哥哥。

她可以辈子坐在轮椅上的。

又有什么关系？

在手术室前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终于在喜欢的少年平静的注视下崩溃，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人看见了……

虽然她本来就是个爱哭鬼。

抬起手替她擦了两次眼泪，戴铎有点儿走神地，她脸太小了，就巴掌那么大，他只手捏着她的下巴，手掌就可以笼罩她大半张脸。

有点儿粗糙的指腹并不温柔地擦过她的面颊——

“医生，单崇手术做的不错，大概率可以常行走甚至返回赛台。”

戴铎的声音在沉默晚上，声音好像有点奇怪的低哑，“你哭什么？”

她抬手，用手背顶开他沾满了她眼泪湿漉漉的手。

他面无表情地拍开她的手。

犹豫了下。

手指从她面颊滑开，指尖先是试探『性』地触碰了下她的耳边发际，而后，在触碰到她发丝的那秒——

大概是鬼使神差。

他的五指『插』.入了她的发，宽大的手掌托住她的整个后脑勺，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

“没关系。”

戴铎听见自己，“不管以后单崇还不继续比赛，拿奖金，攒钱……你义肢的事，是我提议的，所以接下来的事，也由我来。”

他感觉到那被他压在怀中的脑袋挣扎着，抬起。

向上仰望他时，四目相对。

“那笔钱，无论到底要多少，我帮你起攒。”

“……”

看吧。

医院的墙，确实比寺庙和教堂里的神佛听过更多的祈祷……

可是此同时，生死病痛的鬼门关前，它也聆听过许许多多最真挚而最大几率不会被违背的誓言。

……

病房走廊的白炽灯依然惨白。

然而窗外似乎有了树影摇曳，沙沙的风声在响，残忍的夜晚带来的窒息中，有人在试图苟延残喘处寻找线生机。

月亮皎洁而孤傲，悬挂，像是永远没有温度。

清冷而不近人情。

然而谁到呢？

有某天。

有猝不及防的某刻。

月光透过了阴云，只是温柔地洒在她个人的上。

手中的圆珠笔在卷子上书写发沙沙的声音, 用肩膀和胳膊夹着手机，少垂着眼在试卷上写下某年考数学真题压轴大题的答案，笔尖顿。

抬起。

次数那边的人已经自然而然继续接过自己的话——

“刚吃了饭，准备换衣服继续下午训练，雪季有天是少天, 珍惜……你呢？中午没回家？”

对着手机屏幕, 她无声地笑了笑：“你干嘛呢？”

接近四月的时候雪季即将结束, 冰雪消融时，职业队员们将会返回各大城市的旱雪垫上继续他们的训练。

电话那边窸窸窣窣, 用抱怨的语完对夏季训练的恐惧之后, 少年好像早就习以为常电话这边的人唰唰写题不在焉, 也没指望到多大的回应，这会儿也开着公放满屋子『乱』窜在做自己的事……

不道什么时候养成的这样打电话的习惯和方式。

“啊……你在听啊？”电话那边的声音由远往近，“我以为你没在听——我要去啊，那回国不就为了这个吗？平昌时候定国籍没赶上, 这他妈四年后我还缺席？”

“干嘛，查岗啊？”

他就随口问。

她就随便个脸红。

”那你也去北京冬奥吗？”

单善放下笔, 只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

“你呢？”

”换衣服，训练……六秒前才过，你脑子被驴啃了？”

单善听电话那叭叭, 还有点儿恍惚，就发现吧, 戴铎现在那个语调和语助词，点也没有当年从国外刚回来时候的拿腔拿调了……

要么怎么东北话污染『性』极强呢？

没有谁觉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