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道祖

周玄听完颜渣的解释后，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反应。

他本来就并不打算在没有安全措施的情况下修炼《物我两忘诀》的，颜渣把它描述得再如何可怕, 他也不会觉得惊悚。

颜渣用他那干瘦起皱的手指, 轻轻地抚摸着这本秘术的封面，抚摸着“物我两忘诀”这五个方方正正的大字。

“你当真清楚仙府把这本秘术交给你的意图吗？”

周玄紧紧地盯着他，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颜渣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周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个标本，不仅身体上的细胞会无限增殖, 连人格也会无限分裂！”

“想想看吧, 肉体和灵魂都处于无限的分裂之中，这会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标本！”

“哦，这简直就是艺术！”

周玄冷冷打断了颜渣的孤芳自赏:

“你这么喜欢这个秘术, 为何自己不修炼？这部秘术限定了半步道胎才能修炼，你不也是个半步道胎吗？”

“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自己去体验岂不是再好不过？”

颜渣用一种俯瞰无知者的目光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这么说来，你似乎对道心相关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已经建立的道心了，已经没有办法修炼《物我两忘诀》了！”

“我要制作一个人格无限分裂的标本，需要一个三境以下的半步道胎！”

“而上天就在这个时候，把你赐予了我, 还有什么比这更完美的事情吗？”

“你穿越在我的身边, 这是天道的旨意，是天道让我继续我那无比崇高的研究！”

“明白了吗？”

颜渣的眼神里, 充满了对自己研究的狂热与痴迷, 语气中对周玄的无知很是不屑一顾。

“我顺便给你科普一点道学常识吧。”

“告诉你一些，天机府一定不会告诉你的密辛！”

“免得你像个被洗脑的白痴一样, 处处都以天机府为标杆。”

“天机府向来就喜欢隐瞒一些东西, 就像当初我三境之前没来得及接触《物我两忘诀》一样。”

“那么, 周玄, 我问你，你觉得, 道心是什么东西？”

这似乎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但是颜渣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脸上似笑非笑。

周玄似乎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到很多很多的东西。

这是一种论道。

并不包含其他立场的论道。

他用认真地语气回答颜渣:

“道心就是天道和人心的结合, 天道是冰冷的，人心是活络的，天道和人心本是不相容的。”

“凝结道心，就是改造自己的内心，使其能够和天道相容！”

他的这番解释，是他结合灵感网上搜到的资料和师父教导的内容了解到的。

他觉得这个解释非常合理，这也是最为普罗大众所接受的道心理论说法。

颜渣听完了他的回答，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摇了摇头, 眼神从藐视变作了怜悯。

“你看，多么光伟正的回答, 多么标准的回答。”

“可是它正确吗？呵呵，它荒谬得一塌糊涂！”

颜渣换了一幅咬牙切齿的声音，用发自喉咙的声音, 低沉地说道:

“你根本不清楚，被天机府用光辉掩盖起来的，粉饰得富丽堂皇的道学殿堂之下, 是什么样血淋淋的真实！”

“一无所知的道学新人啊，其实你一直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天道的本质是什么。”

“天道的本质，是非人！”

颜渣说这番话的时候，是用论道的语气讲的，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神采，身周散发着淡淡的道韵。

这是道学感受的直接宣泄，代表着此刻他所表达的，就是他所信奉的真理。

“天道，就是非人之物，天道和人道，是两条相斥的道路！”

“你凝结了道心, 获得了感知天道的资格，也就意味着你放弃了人道，放弃了一部分的人格。”

“这些，天机府是不会教你的, 他们只会和你说, 道心是修道者求取道果的决心！”

“而实际上呢？在求道的路上越走越远，就是和人性越走越远。”

“道心，就是修道者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丝人性，最后一缕执念！最后一丝人性！”

“待到你修炼到高处后，你才会发现，在天道下，你的人性会被剥离得一丝不挂，只会留下你道心的本质。”

“也是在那个时候，你才会意识到道心是什么东西，你的道心里，留下了多么可怕的东西！”

周玄不屑地反驳道:“这只是你的歪曲理论吧，道心里有可怕的东西？你怎么不说所有道学家都是疯子呢？”

颜渣听了他的这番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回以了一个周玄从未见识过的淡淡的微笑:

“没错，还真让你猜对了，五境以上的修道者，每一个都是疯子！”

“你再仔细想想，为何天机府要严禁麾下的修道者证道成道祖？这当中，你真的没看出点端倪来吗？”

不知道为何，听着这样一句理论上荒谬至极的言论时，周玄有一种错觉:

似乎这句话是真的！

没错，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句话是真的！

修道，就是一条从人道迈向天道，从人性迈向非人，从理智迈向疯狂的道路。

他的大脑陷入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个他所接触过的修道者，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不想再细想下去，只是下意识地反驳道:“只有你才是疯子吧，我也没听到过其他道学家疯掉的传闻！疯子的眼里谁都是疯子！”

颜渣对周玄的咒骂似乎充耳不闻，亦或者是他对“疯子”这样的称谓早已习以为常。

颜渣只是淡淡地说道:

“你说得当然也不无道理，只不过，有些事情你没有考虑到。”

“那些精神疾病比较严重的修道者，在五境之前就早就被淘汰掉了啊。”

“道学一途，容身天道，顺势而为，没有物理层面的天劫，制约我们的，无非就是我们自己的心劫。”

“真正在修道路上打败修道者的，不是天道之难，而恰恰是隐藏在道心深处的破绽！”

“我想你应该已经经历过道障心劫了，所以，你觉得，突破道障心劫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周玄瞪着颜渣，并没有如愿地回答他的问题。

颜渣也看出来了周玄眼神里的抵抗，他没有等待周玄的回答，而是准确地将周玄心底里的答案说了出来。

“你心里一定有答案，突破道障心劫，最重要的东西是——偏执！”

“没错！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或者说是极端！”

颜渣的面孔忽然扭曲了起来，满身的道韵瞬间化作了无边无际的乖戾！

“中庸是成不了道的！天道晦涩，本就不是用来参悟的，天道也没有义务让你去理解它。”

“人想要跨越人道和天道之间的界限，唯有‘极端’一途！”

“所以，道心的本质并不是其他，而是你人性中的那一抹极端！”

“每一个修道者，都在一步步地，走向自己人性的极端。”

“修道的境界越高，修道者就会变得越是极端，他隐藏在道心深处的偏执本性会暴露得越发纯粹！”

“道心是什么？”

“道心就是一种精神疾病！一种能够庇护修道者一心问道，不受道障侵扰的精神病！”

“那些高高在上的道学家，都是经过时间的长河慢慢洗礼，性格当中的偏执比较温和的那种。”

“并不是没有性格比较激烈的道学家，只是那些人，都配享不到天道恩泽，成为被天道抛弃了的可怜虫！”

周玄的内心里，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轰击得久久不能平复。

道心是一种精神疾病吗？

从某种角度来理解，这也无可厚非，毕竟道心的本质就是偏执。

颜渣说的，或许真的是他所理解的修道。

但这能给周玄带来震撼，却并不能颠覆他的道学观。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一夜见到的矩道人。

平静淡泊，入世又出尘。

虽说外表有可能会欺骗人，但他绝不相信一个疯子能够统领无数亿万人族，统领整个人族的司法机构！

周玄冷嘲热讽道:“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在描述自己？性格激烈的可怜虫？你真当我没见过其他道学家吗？”

颜渣看着周玄，淡然地说道:

“我在天机府研究血肉之道的时候，他们对我的评价可比你现在要尖酸刻薄多了。”

“我从来不会因为别人对我的评价过低而生气，因为我早就习惯了不被人理解，悖离世俗的一切。”

“哦，对了，我们回归正题吧。”

“《物我两忘诀》之所以只能在道心凝结之前修炼，正是因为它将指定你的偏执方向。”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偏执，有人妄想，有人自闭，有人抑郁，有人自恋，有人残忍，这些都是各式各样的人性。”

“当你的道心凝结的时候，你的人性就被定格了，你以后将会在这条偏执的路上越走越远。”

“在这些偏执当中，多重人格，是一种很奇特的偏执。”

“严格来说，它并不隶属于人性当中的某种偏执，而是一种特性。”

“而《物我两忘诀》会将一个人的道学偏执强行指定为个人分裂，并且用人格分裂的方式提纯一个人的道学资质。”

“很遗憾，如果当初我在三境之前接触到《物我两忘诀》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修炼它。”

“因为，我喜欢看到万事万物分崩离析的感觉，我也很讨厌我现在这种杀人狂的偏执方向，每天都要无意义地杀人，一点都不优雅。”

“不过，如果我当初选择了《物我两忘诀》，我现在可能已经迈步在存在与不存在的边缘了吧。”

“也好，我正好将分裂出来的人格安置在我所分裂出来的克隆体上！”

“指数级增长的克隆体，加上指数级增长的个人数！真是绝配啊！”

“哈哈哈哈，这种感觉可真是很令人期待呢！”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和你换位相处！”

“如果这本秘术真的能够将半步道胎的资质提升到道胎级别，那整个混沌虚空，早就应该道学家遍地走了！”

“你可曾想过为何现在世上只有那么区区二十几位道学家，数量甚至比仙人更少？”

“而且分裂的速度会越来越快, 一分二，二分四, 四分八！”

“一旦你开始修炼这本秘术，你的人格分裂就将无法挽回！”

“让我告诉你把！”

颜渣的脸上流露出了残忍的微笑，然后用一种扭曲却温柔的声音，问道:

“是那些半步道胎都惧怕双重人格的负面效果吗？”

“你当真以为那些矢志不渝的求道者会在意自己多一个人格吗？你当真知道在天道之下，前路断绝的痛苦吗？”

颜渣将《物我两忘诀》举在周玄的面前，淡淡地说道:

“《物我两忘诀》导致的，根本就不是双重人格，而是多重人格。”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多重人格！”

“修炼这部功法的人，每隔一段时间, 思维意识里就会多出一个人格！”

周玄的目光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仿佛并不相信颜渣所说的一切，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是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向来不是一个轻信别人的人，他不会轻易相信颜渣，也不会轻易地相信天机府。

“你知道，这本秘术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可以制作一个独一无二的标本！”

“这本秘术，从古至今只有一个人利用它成功证道成道祖了，其他的人，即使用它临时将资质拔升到道胎级别，也纷纷在不久之后暴毙！”

“你以为他仅仅是让你多分裂出一个人格来而已吗？哈哈哈哈，这也太天真了！”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这本《物我两忘诀》，就是天机府给你挖的一个天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