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卷众生图

张程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把袖子撸上去，居高临下的看着王老头。

“咔，咔，咔，咔！”

指关节被拧得咔咔作响，好像一小炮仗，在王老头的眼前炸开。

要是王老头所说不假，他便是有着几十年经验的琴师，自然是见过不少琴的，若是还有制作琴的经验，对于加强琴弦韧性这等事情，自然不会陌生。

至于他口中所说的什么秘制桐油，即使张程觉得，听起来略微玄乎，但是眼下也并没有其他的办法，好歹只能一试，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王爷爷，若真是如此，桐油将加强琴弦韧性，那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我先在此谢过！”

张程一把夺过拐杖，哐当一声，拐杖从在王老头的头顶划过一道抛物线，丢进门里。

他蹲下来，开始给王爷爷捶腿。

“力度怎么样，要不要重一点？您膝盖这里疼不疼，需要我揉一揉不？年纪大了，要注意保养身体，我这套周身筋骨舒展大法，您还觉得舒服不？”

王老头目瞪口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连他儿子，都不会给他捏腿捶背！

“您的肩颈有些僵硬，我来给您松松，重了您记得和我说啊！”

张程又开始给他放松肩膀，接着是脖子，背部，最后还还给老爷子做了一套眼保健操。

王老头被这么上下一折腾，本来就有些酸疼的身子，好像更疼了，尤其是眼睛周边，被揉的视线都模糊了许多。

他连忙说：

“好了孩子，快停下吧，你有这份心就可以了，我这把老骨头，经不得你这铁手揉捏，要是换成宜春楼的姑娘或许还行！”

张程眉毛一扬，喜道：“宜春楼我认识人啊，那里的姑娘手法都不错，要不我驮着您老上门去看看？”

王老头苦笑，摆摆手。

“我这把年纪了，就是有心杀贼，也武力回天啊！得了，我也不和你卖关子，我不是要你给我做这些，你要是真想要我给你做琵琶的弦，就和我下一盘棋，若是你赢了我，我就给你做。”

王老头其实心里明白得很。

他这把年纪了，儿女又不孝顺，这个点了还在房里睡觉，也没人给他做早饭，日子也是过一天算一天。

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和人说说话，若是有人愿意和他下几盘象棋那就再好不过了。

张程父亲还在的时候，有时候体谅老人的处境，没事也回来下两盘棋。

他死后，就再没有人和老爷子下棋了，张程也很少搭理这老头。

如果能借着修琴的事情，牵着人和自己下几盘象棋，就再开心不过了。

张程的棋力，王老头之前就接触过，他怎么可能下得赢自己这把老江湖呢？虽然口里说着，下赢了才会给他桐油，但是王老头心里明白，张程没有胜算，只要他耐着性子，认认真真下几盘棋，自己还是会帮他这个忙的。

他没必要为难这个年轻后生，反而挺心疼他。

倒是张程听了，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王老头的下棋的水平，父亲生前就和他说过，实属高手，就连父亲自己都胜少输多，自己一个仅仅会当头跑马起跳的菜鸟，哪里会有胜算？

想要下赢了王老头，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张程心里琢磨：“王老头明知道我下不赢他，却还说只有赢了他，才会帮我这个忙。莫非他压根就不想帮我？”

又转念一想：“我看不会，此人虽然多嘴爱说，但是本质还是不坏的，何况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没少抽时间来陪他下棋聊天，排解寂寞。老爷子这么说，估计就是想要我和他下棋，输赢就不重要。我姑且下一盘棋，明明白了输了又如何？且看他怎么做。”

张程表示同意，然后回画馆去拿父亲生前的那副象棋去了。

这副象棋，本来是王老头家的，不过他儿媳妇看他象棋看得不顺眼，总是暗地里使坏，扔掉他几个棋子。

所以没当王老头和张父下棋的时候，不是少了车，就是少了炮。

甚至少了帅。

总是用石头代替也不是个事啊，张父可怜老头的遭遇，二人一商量，张父出钱买了一副信象棋，放在画馆里，每当二人想要下棋的时候，张父从画馆里把象棋带来，下完了再拿回去。

张父去世以后，这副象棋就压在阁楼的箱底吃灰了。

看着张程回去拿象棋的背影，王老头的内心，早已波澜起伏。

“终于可以下棋了，终于可以再下棋了啊！”

张程拱手刚要行礼，却被王老头一把制止住。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亮的脑门，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张程明白意思了，这王老头摆明了就是要刁难他，或者说，开始摆谱了。

虽说根据他对王老头的了解，此人自然不会是柳姐这等唯利是图的商人贩子，但王老头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如果自己不表示表示，恐怕难以撬开他的嘴。

“桐油不是在您家地窖里吗？刚才还说着呢。”张程笑道。

张程一听，觉得有戏。

“嘿嘿，先不要谢我，我帮不帮你，还说不定呢。”

张程一愣，没想到这王老头还和自己卖关子，莫不成，他也和柳姐一样，在关键时刻要敲一笔竹杠不成？

老子平时喊你，你头都不回我一下，就是你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都不会这么对我，眼下有求于我，态度就转变得如此之快，简直比我的孙子还亲。

“地窖？我家里还想没有地窖啊。莫不是放在后厨了，或者早就用完了？这人老了，自然就会及记混许多事情，就连我当琴师的时候，教过的女学生的名字，几十年后的现在啊，也忘得差不多咯！”

王老头抬头望向天空，好像又开始追忆起往昔在教坊司的峥嵘岁月了。

两条腿也收了回来，翘起了二郎腿，黑漆漆的脚底板朝着大街上往来的行人，好像在展示着曾经走过的路。

“我亲爱的王爷爷，”张程轻轻把琵琶放在一边，凑近王老头，搓着手，轻声细语的，“我们也算是老邻居了，眼下我有难，作为我最敬重的王爷爷，不是应该帮帮您的晚辈吗？”

王老头听了，心中一阵笑骂。

“你、你要做什么？”他有些慌乱，摸索着捡起拐杖，身子也王后挪了一下。

“我一把年纪了，你不要乱来啊，有事好商量！”王老头用拐杖颤颤巍巍地指着张程，声音微弱地喊道。

不行，必须要吊着你，反正老夫我平时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整点事情。

“我本来是可以帮你的，不过啊，我脑袋一时糊涂，急不得这桶桐油放在哪里了，哎我这记性哦！”王老头拍着自己的脑门道。

王老头可不是这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