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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贼

第六百零三章 脱节

他正在考虑打完陕西战役,派遣一支军队短时间增援漠南的事儿。

随后尖啸的起火、炸响的飞礞炮,将刘狮子从闭眼发梦的状态中惊醒,让他整个人像一颗炮弹,腾地便从地榻上弹了起来。

帐房外值夜的羽林骑掀开军帐,本来非常急切地要报告军情。

昨夜吃了清水羊肉,营中宵禁,他就在帐房里翻阅书信、舆图,渴了起来喝两口水,乏了就在虎皮褥子上闭会眼。

倒不是真有什么军务需要他彻夜不休,军中该安排的事务都早就安排好了。

近处各营防务俱有部署,渭南的张献忠、师襄三营也陷入夜间对峙,远的像宁夏、延安甚至漠南,考虑也没用。

“哈哈哈,好,来得好,都他妈别睡!”

羽林骑都没找着动手的机会,刘狮子自己就把披膊扣好了,只得接过护胫,蹲下身往刘狮子小腿上系。

下边还系着护胫,刘狮子已经把上下分体的布面甲裙戴上,又进来两名羽林,给他套上无袖的布面甲,一边戴护喉、一边戴护心镜和掩腋。

最后护腰一扣,钵胄一戴,限量版明军小队长崭新出厂。

他这边刚出帐,同样顶着黑眼圈的王文秀就顶盔掼甲跑过来了。

今晚是王文秀值夜,一直都穿着盔甲巡营。

刘承宗开口便问:“打到哪儿了?”

“北、东、西三面,都没突破小营,是千八百人的小股夜袭,倒是带来不少起火。”

王文秀说着,面上倒没太多担心,道:“稍稍变阵,几个小营滚过来就能把他们围死。”

王文秀是想用外围的八个小营对夜袭军队进行合围,刘狮子点头:“可以,不过别出乱子。”

夜里变阵容易出乱子,何况八个小营是四个整个营分出去的八个把总司,互不统属之下,未必能在夜战中配合默契。

刘承宗稍加思索,还没等王文秀把命令传达下去,突然抬手:“等等!”

说着,他皱起眉头望向南边,听着声音纳闷道:“不对,这帮人是北边来的?”

这不对。

北边不可能有敌军。

即使是只上千人的小股军队,或者说是早前脱离战场的白广恩部,也不可能从北边过来。

因为蒙古骑兵、镇筸兵、延安兵那些大队人马,已经把北边所有能走的路都走了,至少在白天,北方不存在藏匿军队的空间。

当下的局面,是非常典型的攻三阙一,仅留南面一条生路。

这是他靠着另立小营的阵势防住了夜袭,如果没防住,此时慌乱之下,他军中被击溃的士兵就会争先恐后的从南边逃窜。

想到这儿,刘承宗笃定道:“这支夜袭军队的进攻方向不是巧合,他们还有后手,后手就在南边。”

王文秀对此并不意外,只是道:“大帅,一出事,属下就已向八小营传令,未遇袭的洒出斥候,遇警放鸣镝,南边应该没有敌人。”

却不料刘承宗抬手道:“不讨论,传八小营不变阵,先发中军三营甲骑迎敌,逐走敌军就回营,不要节外生枝。”

这时候,虎贲营副将韩世友也穿戴好甲械,上前刚好听见小营不变阵的命令,便问道:“大帅是怀疑南边有敌军,虎贲披双甲面南列营?”

“嗯……”

刘承宗反倒拿不定主意了,他只能确定南边有陷阱。

但这个陷阱具体有多大,敌军又有多大的勇气,调动多少军队过来,他不知道。

万一敌军不过出动两千骑,他虎贲营披起双甲浪费体力,反倒不美。

毕竟他的双甲兵是棉皮内衬、锁子铁甲、布面铁甲,实打实的双层铁甲兵,如今又是夏夜,几个大队的双甲骑兵,最多一个时辰就都趴下了。

稍有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显然不对,既然眼下王文秀已告知各小营遣探马,刘狮子认为自己也不用反应那么大。

就他稍做思考的时间,张天琳和高应登也跑过来了。

这二位是求战来了。

王文秀、高应登、张天琳仨人,张天琳起的最晚,但来的最急。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刚睡醒,发巾没戴、铠甲没穿,就连眼角的眼屎都没擦,倒是没忘挎马刀,光着膀子一阵风似的就窜进中军,差点被虎贲兵当场拿下。

人刚到辕门,才从马背上滚下来,声音已经过来了:“大帅,末将标下骑营兵将踊跃请战,只消一刻,三千骑就能驰击十里,给袭营敌军包个大碗,一个都别想走!”

刘承宗看着他,心说你这瞎话是他妈张口就来啊,瞧瞧这刚睡醒的模样,还踊跃请战。

怎么着,我帅府骑营部分将领已率先掌握托梦请战技术?

一看他戏谑的眼神,张天琳就知道大帅不信,当即道:“真的,末将都来不及着甲,就被部下推过来请战,兵将让赵之瑞带着,已做好出战准备。”

一边的高应登心说,张天琳这狗贼打仗动作快,请战动作也快,他的马步火器营跟在后边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这会好不容易见刘承宗眼神瞟过来,连忙道:“大帅,卑职标下也一样。”

刘承宗见状不禁大笑,道:“全师而来,敌军不敢;小股来袭,你等也不必如临大敌,不要因急于求战自乱阵脚。”

他说得很轻松。

倒不是他对这次夜袭并不重视,南边很有可能存在陷阱,当然要打起十分精神。

只是早在下营之时,刘承宗就考虑过遭到夜袭的可能,这才立了四大八小十二环营,防的就是夜袭。

他的营地很难被敌军夜袭攻破,实际上如果明军在白天做好侦查工作,看见他的营盘,就不可能选择夜袭的战术。

八座环营每营四五百人,任何一个方向的小营遇袭,只要拖住敌军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得到左右两小营的支援。

三个小营拦住一炷香的时间,里面的大营就能穿戴整齐,以临阵状态投入战斗,敌军战术就无效了。

夜袭的最大优势,就在这个袭字。

像渭河南岸,张献忠向龙在田发起进攻,那不叫夜袭,叫夜间会战。

而夜袭,是以有准备打无准备,少量兵力扰乱敌军,短时间打出打碎指挥链,使其在惊慌状态下不攻自乱。

在环营保护之下,大营有充足时间准备。

夜袭的兵少,根本无法构成袭击。

夜袭的兵多,那就是夜间会战。

胸有成竹,自然临危不乱。

所以刘承宗不怕错失良机,只要防住夜袭,就是胜利。

“对于夜袭明军,我们无需将之歼灭,营外黑灯瞎火,出营乱战,最好也不过是把人杀散了,而我军马摔断腿、人挂在树上之类的损失也必不可少。

刘狮子摆摆手,对张天琳等人道:“今天夜里,张天琳和高应登不该急,该着急的是左良玉、曹文诏之辈。”

说来好笑,在急躁这件事儿上,他有非常清晰的自我认知。

他就是个战争风格非常急躁的领军者。

他只是……夜晚的营地太他妈安静,睡不着。

说来也怪,营地里吵闹的时候,他能打盹儿,浩浩荡荡行军的时候,他在马背上一闭眼就睡着了。

这就意味着杨麒要挨揍了。

这个季节,后金的黄台吉会为了压伏已经臣服于漠南都督府的蒙古诸部,继续发兵。

这个问题本身对刘狮子来说是狗拿耗子,但其实又由不得他不操心。

刘承宗没睡觉。

只有驻营休息的时候,精神高度紧张,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杂七杂八的思绪就往脑子里涌,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睡不着对他来说倒不算什么大事儿,他已经做好打算,明早行军,在马背上眯一会。

但睡不着,让他烦躁又无聊。

后金跟他的元帅府不一样,元帅府能向陕西争取生存空间,即使目前战争尚未结束,凤翔府等地也供给了几万骄兵悍将数月粮草。

而后金无法越过山海关甚至辽东的堡垒群,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扩张,那天底下便只有一个方向能为满洲提供生存空间——蒙古草原。

还是以前那套逻辑,这样的必争之地,谁都不会放弃。

这人啊,想舒舒服服睡觉,还是得坐在马背上。

兵马齐动,提供巨大的安全感;坐骑颠簸,又带来无比的轻松感。

结果抬眼一看就见刘狮子已经套上整整齐齐的软皮曳撒,正一脸兴奋端着铁靴护胫,拽着臂手披膊往身上套,把羽林骑愣得话都卡在喉咙里,张着嘴顿了顿才道:“那,大帅,有人夜袭。”

语气非常平静。

刘承宗都无聊到,开始替黄台吉操心满洲人口下降的问题了。

去年宣大边外一场惨败,后金死了不少男丁。

马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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